鲁伯隆小调 鲁伯隆小调 第40章

作者:飞鹤 标签: 近代现代

  似乎察觉到街道上有人,女人扭过头,望见是希伯来的时候她友好地一笑,向希伯来打招呼:“下午好,希伯来。”

  希伯来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的目光落在圣牌上面,椭圆形的圣牌静静挂在脖子前,希伯来猜测上面应该是圣母显灵像。

  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回应了女人的招呼之后就较忙转身离开了。

  在家门口之前,希伯来停下来。他一时间找不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这间屋子与严先生的屋子紧挨着,贴着矮墙生长的植株攀上了墙,似乎要跨越到隔壁去。这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在春季末夏季初的时候,希伯来院子里的植株还不曾如此。

  凝望着墙边旺盛的植株,希伯来默念:

  天主,请以此圣水洗净我的罪过,端正我的意念,请在罪恶之下拯救我。阿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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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在基督教中叛主的是加略人犹大,天主教是犹达斯,而犹大是个好门徒。

  [2]化用《圣经》里路加与约翰说的:撒旦进入犹大的心。

  [3]天主教《点圣水经》。

第74章 原野的夜晚

  这几日,天气与之前一样并无差别。同样无差别的,还有严先生的态度。

  唯一变化的好像只有希伯来自己。希伯来沉默了几天,每一天阳光升起来,在被子上洒满金辉,远处的光从一点荧光到布满大片的原野,世界从夜晚中挣脱。希伯来从睡梦中醒来,想到要去严先生家,希伯来为此而喜悦着又为此而忧虑。

  他深深愧疚着,因而话也越发得少。每当他想要开口,就会想到严先生以朋友看待他,他却报以冒犯的情感,实在对不起严先生的信任。他更对不起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上主,因而话到了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他以为严先生那样敏锐一定会询问的,可严先生没有。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保持沉默。

  他一边害怕严先生问起来,甚至焦急地开始想借口,然而严先生并没有。这又让他生出一种新的失落来。

  同时他又担忧着,严先生是否看出了什么?他究竟了解多少呢?内心深处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这一切都困扰着希伯来。

  希伯来尽力掩饰着,用行动表明自己只是看书看得太认真了。可内心里希伯来却迫切希望着严先生能够多和他说些话。

  这样矛盾的状态一直持续了许多天,到了晚上的时候,从严先生家中出来,希伯来还要再去花田里散散步。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花田里也没有其他人,足够希伯来一个人疏离自己乱糟糟的心思。

  草地上空无一人,一望无际的夜色从远处一直到身前,好似将要把他吞没,晚间微冷的风吹来,吹在皮肤上让人感觉身体发冷。

  夏季的一切燥热都被冻住了,明明白日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是那般炎热,到了夜晚就冷得人不得不加衣服,日光褪去得太过于完全,甚至让人怀疑它是否出来过。希伯来有时会想,等到夏天,秋天到来的时候是否也会像这样?

  可夏季终究会过去的。

  前方是寂寞的花田,除了自己与向日葵之外,再无一人。希伯来坐在田埂上,不久之前,严先生在这里安慰过学业失措的他,帮助他反击过杰拉尔德,那些记忆如此清晰地呈现在这个夏夜,让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

  这是希伯来度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暑假,他甚至不忍心打破。

  如果将一切都说出来,大概就什么都没有了吧。希伯来想。

  风“呜呜”吹过田野,在冷风中,希伯来抬头向着四周看去。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房子后仿佛有一个人影。

  可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到这里呢?

  希伯来的心提了起来,他猜测着,紧张着。希伯来站了起来。

  等到站起来之后再看时,却发现房子旁边什么人也没有。

  空气寂静,一切像是一场幻觉。

  希伯来来到花田散步已经很多个夜晚。他从未遇见过任何人。

  傍晚这里还有散步的人,到了天黑之后,人群慢慢散去。希伯来过去的时候,花田总是无人的。

  不会有人来的。希伯来在心中对自己说。

  然而他的脚还是止不住地朝着房子的方向走过去。

  只是去看一眼。就当是警惕有人破坏他的花田而来,说不定是捣乱的杰拉尔德呢?

  风吹过草地,野草似乎奏响了乐曲,一切都热闹起来,在这个夏季的夜晚里,连月光都如此明亮,明亮得仿佛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灯光下走过去,耀眼得令人热泪盈眶。

  “……严先生。”希伯来跑过房子,在 山坡后面见到了严先生。

  在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之后,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所有的恐慌一散而去,没有忧虑没有畏惧,只是急切地想要上前看看严先生的脸。

  于是希伯来奔跑起来。

  前面的人不再动了,希伯来赶上了他。站在他面前。

  他终于看清楚。

  草原上的乐曲骤然停止,世界恍若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希伯来只能听见严先生的声音。

  他蹲下来,手握住严先生的手,凝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人问:“严先生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还有,您究竟来这里几天了呢?”

  希伯来问完,声音哀求着问:“严先生,请您不要对我撒谎好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

  在他身前的少年像是被困在泥沼中的人,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可以将他抬起来,也可以将他推下去。

  严景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要怎样才能拯救这个困于泥潭里的人,可他自己尚且身在泥潭。

  在那样一双祈求的眼神中,严景林完全无法欺骗他,于是只能说:“五天了。”

  第五天,主终于死去。

  希伯来紧紧握住掌心里瘦削的手。

  他小心翼翼地、执着地看着严景林问:“严先生,您为什么来这里呢?”

  这样直白而炽热的目光早已经揭露了一切,如果严景林还有迟疑,此时也已经看懂希伯来的心思。

  这位少年如果直白,炽热而真诚的心不带任何掩饰,当他看向任何人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够接触到他的真实。

  严景林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痛苦与犹豫,他所有的以及所没有的一切从他体内穿过,流经全身之后消散而去。

  最终他只能够克制地说:“因为希伯来总是闷闷不乐。”

  在这句话之后,严景林望见希伯来一瞬间露出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的心狠狠揪了下。

  一双手覆在希伯来的发上,那双手按住希伯来的头使得希伯来贴近严先生的腿部。希伯来甚至无法抬头看,他听见一声叹息,听见有人温柔地说:“别害怕,希伯来。别害怕。”

  这声音如此柔和,让希伯来一瞬间鼻子泛酸。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希伯来永远开心。”

  天空似乎下了雨,一滴一滴落在裤子上。

  打湿裤子的青年慌乱地抬起手,然而却并非擦拭裤子,而是试图阻止雨滴下落。

  “别哭别哭,希伯来。是我错了,无论什么都好,请不要哭泣。责怪我吧……”

  慌张的声音伴随着急切的动作,这一切令希伯来的泪水翻涌而出。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手掌微凉,擦拭过他的眼角,他的脸颊,他的鼻子,触碰他的唇。

  可是严先生,等到第七天的时候,主就从死亡之中复活,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第75章 我只爱您,先生

  晨雾升起的时候,严景林已经坐在了窗边。今日多云,早晨微冷,清凉的风丝丝缕缕从街道飘过来,带起轻盈的衣角。街道安静,今日节假日,人们终于可以睡个懒觉,正因此这个时候了,路上也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尤其是住在偏僻的地方,有一瞬间,让人感觉自己似乎隐居了一般。

  全然不像网络上鲁伯隆的居民抱怨的:哪里都有吵闹的声音,好像前来游玩的人白天夜晚不眠不休一样。

  寂静的街道感染了住在这条街上的人,严景林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他不知道希伯来今天是否还会前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希伯来再也不会过来了。

  怎能怀疑一个教徒的信仰。

  早在久远之前,就有这样一位青年,站在圣洁的教堂之上,接受天主教的圣洗。于一个完美的日子他的额上落下一滴水,穿着圣袍代父站在他的面前,以最权威之名赐予他信仰:我赠圣洗于你,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1]

  主的像、圣母的像从眼前出现又消失,一个不信神的人如何私自将信神者拉入人间,这是亵渎一个人的虔诚。

  严景林不抱希望地等待着,薄雾将院子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雾气才会散尽。然而这雾气已经蔓延过来,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看不见身影。

  将近八点半的时候,雾气之中传来声响。

  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严景林就放下了书。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雾气朝着院子口看去。

  他的心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神情也是那样平静,好似并不在意结果,也不在乎门口前来的人是否是所希望的那个人。

  可他的目光确确实实停滞在院子,院子的花坛里紫色红色若隐若现,可还是差了一些颜色,一些严景林等待着的色彩。

  没过一会儿,终于从雾气中走出一个人影,那人转过身,小跑着走到严景林的身前,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从手中递出一朵向日葵来,对着严景林说:“严先生,送给您,祝您今日愉快。”

  严景林的视线缓慢地落在花朵上,那朵花还带着水珠,是清晨的晨雾不经意落下的,被有心人悄悄带走,送给不可言说的鹅藏在浓浓雾气之后的人。白茫茫的世界里闯进一抹艳丽的色彩来,街道和院子像是被涂抹上了颜色,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严景林隔着窗同希伯来对视。

  坐在轮椅上,窗台之下,严景林的手紧紧握住。

  站在窗前的人手执着地伸出来,像是递来一轮太阳,日光穿过白雾朝着这一扇角落里的窗而来,于是鲁伯隆哪一个地方都不如这里明亮。

  严景林伸手接过花,隔着一扇窗户,他握住花枝的时候心突然安定下来。

  一股勇气从心底翻涌而出,蔓延全身,使得血液从身体内部翻腾,似乎燃烧起来。

  “希伯来,到我身边来。”严景林轻声说,这声音像是在呼唤一般。

  听见声音的希伯来眼睛亮起来,他欢喜地笑着,只是并未立刻过去,而是站在窗外站着定定看着窗子里的人看了几秒,在严景林还未看懂里面的情绪时,他转身匆匆跑到门口。

  严景林的心这才乱起来,他的耳朵跟随着所能听见的所有声音,关于屋子外的脚步声,关于鸟鸣,关于院子里的花草轻微碰撞轻柔的声响,他听见门被大力打开,有人跑了进来。

  严景林转动轮椅深深看着门口的人向他跑过来。

  门口的人似乎带着一束光作为了礼物,这让严景林感觉屋子一瞬间亮堂得不可思议。在这样的明亮之后,这间屋子只怕再也不会暗下去了吧。

  这里已经无法再忍受黑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