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生青焰 雪生青焰 第13章

作者:只吃苏打 标签: 近代现代

  “学长拍照真的好好看!”

  “学长还接过旅拍?”

  “学长这个地方我也去过欸,不过学长拍出来的要比我看到的好看一千倍!”

  “学长,罗海怎么样啦?”

  “学长,你起名字真的好认真,但是为什么给它起罗这个姓啊?”

  “学长......”

  江应春当初找他拍照片的时候也这么亢奋爱聊天吗?莫青一边摸罗海的头一边一条条地回去消息,最后江应春问他能不能约顿饭,他回了句,有时间再说吧。

  罗海不愿意睡莫青给他买的又大又软的垫子,就想跟他睡一张床,甚至是一个被窝,莫青怎么舍得再伤他的心,正好有一只大狗睡在旁边,连电热毯都用不着了。

  罗海睡觉容易惊醒,也经常调整睡觉姿势,不过再怎么调整就是舍不得离开莫青的怀里。莫青睡不着,刚刚短暂的浅眠让他再次梦回尼泊尔,他梦见苏尔亚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你为什么宁可接受一条狗也不接受我,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的背包客中最讨厌的......

  莫青真切地明白,比悲伤更令人悲伤的事情,是空欢喜。

  罗海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活泼起来,正好年也过了起来,莫青独自做了一桌菜,给罗海开了三个不同口味的罐头。老家从前年开始就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窗外安静得很,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春晚的喜气洋洋的音乐。

  明天还是莫雪的一周年忌日。

  大年初一的墓园里只有莫青一个人,天气照旧阴沉沉的,莫青蹲着看墓碑上莫雪的照片,漫天讲了些自己最近的生活。只是刻意隐去了尼泊尔的那段经历。

  如果莫雪知道了他在尼泊尔的那段露水缘,会怎么想呢?按照她生前严肃的性子来讲,肯定会赞同莫青回国的这一举措,甚至还要埋怨他做决断为什么不决绝一点,优柔寡断的算个什么。

  “但是我真的挺喜欢他的。”莫青小声为自己解释。

  大年初五,江应春又发来了消息,问莫青还接不接旅拍,当然如果他没有团队不太行的话,就在老家这里找个景色拍几张也行,她没什么特殊的要求。

  莫青还在犹豫,那边传来一张照片,照片有些糊,他点开来一看,发现上面居然是学生时代的自己。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裤,确实挺青春洋溢的,江应春说自己为了这张照片甚至把好几年前的手机送去维修店维修了好几天。

  过年的时候什么都贵,即便她不说价钱,莫青也知道肯定不会少,没办法,这个人情只能立欠立还。

  时间约在正月初十,那天阳光还不错,江应春穿了条裙子,在寒风中抖抖索索,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但是想拍雪景的话,这里又不行。

  “好看的,就是真的太冷了。”江应春套上羽绒服,擦鼻涕的纸都拿不稳。

  莫青看不下去,二来觉得这照片拍得确实一般,就问道:“要不咱们换个能下雪的地方?”

  “我也想,”江应春面露愁色,“但是我家里人不让我跑太远,家里就有个前车之鉴,他们说女孩子在外面太危险。”

  这话说的有歧义,江应春是学文的,立刻改正道:“不不不,我不是说学长危险,就是家里人确实不放心。我的姑妈年轻时候就是这么丢了的,招呼不打一声就去旅游,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家里一说起这个就伤心,活不见人死不见......咳咳......”

  莫青收好相机,问道:“你姑妈去哪里旅游了?”

  “香港,”江应春说,“警察只查到了她买了去香港的火车票,再查下去,就什么消息也没有了。”

  香港?莫青隐约想起来谁好像也去过香港,他的呼吸一滞,有些不可置信:“你姑妈,不会叫江婉吧?”

  江应春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难道上过新闻吗?”

  还真是江婉。

  这已经不该用巧来形容了,江应春的姑妈就是苏尔亚的母亲,但江家从来都不知道江婉后来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江应春,一时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怎么了吗?”江应春还是不懂。

  莫青换了几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江应春实在是想拍出好看的照片,正好她的社交媒体也好久都没更新了,粉丝都在下面追问,但她没有灵感也没办法,就跑去跟父母磨嘴皮子,不管怎么样都想出去旅游,还再三保证莫青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另一边的莫青也不好受,听江应春说,她的爷爷奶奶都一把年纪了,经常精神不太好,说糊涂话的时候就会提起失踪的女儿,说无论做人做鬼都想找到她。

  莫青挂掉电话看着一无所知的罗海,纠结地问道,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该告诉她的话,就叫两声,不该告诉,就叫一声或是不叫。

  然后罗海叫了三声。

  江应春来了莫青家,莫青端来热茶,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了他从苏尔亚嘴里听到的这个故事。

  为了让江应春信服,他打开了从尼泊尔带回来的登山包,取出里面几个月没开过机的索尼相机,从里面调出各种各样的照片,以及,苏尔亚的照片。

  “你说的......是真的?”江应春平时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此刻眼眶却盈满了眼泪。

  “真的,他不会骗人的。”莫青递上抽纸,“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的爷爷奶奶吧,但是你姑妈的骨灰已经都洒在巴格马蒂河里了,这是尼泊尔的传统。”

  江应春咬着下嘴唇,摇摇头:“不行,只要有骨灰就都好说,可是现在连骨灰也没有了,他们要是知道,真的会......他们年纪都大了,经不起折腾,要是不知道我姑妈的下落,心里或许还有点希望。”

  江应春哭着走了,登山包里的东西还大剌剌地躺在茶几上,莫青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收拾好,只留一本手绘标本集在外头。翻开后,里面的尼泊尔香青都还没上好色,莫青想起自己每次对着标本集涂涂画画的时候,苏尔亚就会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然后夸张地赞美,老婆画画好棒。

  苏尔亚的身上有很清冽的草本香,这是莫青在国内永远也闻不到的香味。

  就在这天夜里,他梦见莫雪对他说,我会支持你的所有选择的,就像我会支持你走摄影这条路。孩子,你不用担心。

  江应春再发来消息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她跟莫青说,她想去尼泊尔,不管她父母同不同意,她都要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莫青回复道,但这件事你还是取得你父母的同意比较好,女孩子一个人去真的很危险。

  “学长你不去吗?”

  该去吗?在离开加德满都的时候,莫青就已经做好了永远都不可能故地重游的准备,他愧对苏尔亚,就算以后有机会去尼泊尔,也会极力避免遇上苏尔亚。

  可是江应春的事,他不能不管。

  “你报个旅游团呢?”莫青犹豫着问她,“我也许可以跟着一块去。”

第21章

  耳机里在放《five hundred miles》,歌里说,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有一晚莫青和苏尔亚坐在河边,天桥上的流浪歌手唱的就是这首。但流浪歌手是掺了苦唱的,只有在自己面前的吉他包被扔进或多或少的卢布时,曲调才会稍稍激昂一些。

  浅眠里,莫青又梦见了苏尔亚,第多少次,他不记得了,不过梦境的内容都很相似,他们站在雾里,没人先开口,苏尔亚的棕色瞳仁像无限下沉崩坏的土,莫青无法栖息。

  过了很多个梦境独占的时间单位,苏尔亚终于迈开腿向莫青走来,他应该是想质问些什么的,莫青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正欲开口,耳机里的音乐忽然戛然而止。

  莫青睁开有些湿润的眼睛。

  “不好意思啊学长,”江应春奉上手里的蓝牙耳机,“飞机快降落了,耳机要摘掉。”

  “哦......没事,”莫青揉揉眼,收回思绪,“我是不是睡得有点久。”

  “还好啦......”

  江应春还没说完,话就被一阵惊呼声打断,她顺着呼声望过去,但旅游社的紫色鸭舌帽将舷窗外的风景正遮得严严实实,一条缝都不带留的。

  “应该是喜马拉雅山脉,”莫青之前位子订的好,有幸欣赏过两次,“挺壮观的,等回去我帮你争取换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江应春立刻夸张地“哇”了起来:“学长真的好贴心!”

  有了旅游社的保证和一系列的保险单,江应春到底还是磨动了她的父母,付完钱后她跟莫青苦笑,她父母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跑到那么穷那么偏远的地方旅游。

  莫青当时正倚在书架上收拾东西,指尖划过简媜的《相忘于江湖》,最后停在《天涯海角》的书脊上。

  《天涯海角》里说,你的所在之处,是我不得不思念的天涯海角。

  时节正值四月初,倒春寒的时候,前后也没什么尼泊尔的重要节日,所以这次的旅游团人数不算多,同行的游客基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里还有一对年轻夫妇,说小孩厌学不肯上学,就干脆带她出来长长见识。

  那个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翘翘的小马尾,人小鬼大,一见莫青和江应春就问他俩是不是一对,莫青反应倒还好,就是江应春一个劲地解释,就是普通的校友关系,谨慎到连“朋友”二字都没提及。

  “不过,”江应春问道,“学长大学就没谈过恋爱,到现在一直都是单着的吗?”

  单着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莫青大学忙着学业,毕业后忙着事业,这几年好不容易才混出点名声,有了点谈恋爱的时间,但是一转头,发现身边根本什么人都没有,眼瞎了八百次才看上一个梁疏。

  所以莫青说:“没遇到过合适的人。”

  就连苏尔亚也不算合适的人。

  “正常,”江应春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年头,找对象就跟假酒里头挑纯度高的一样,你挑半天以为自己找到了个不错的,结果一尝,跟自己酒性不合,什么都百搭。”

  莫青笑了:“看来你很有故事。”

  “有是有,”江应春也笑笑,“不过不是我的,我也不好说。”

  莫青表示理解,他也有不好说的故事。此去尼泊尔,他们表面上是跟了团去旅游,但实际上却是要重逢故人。莫青始终给自己加不满油,偏偏还要挑起桶盖给江应春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我也不确定苏尔亚这段时间会不会在家,他这个人,可能有点怪,你见到他的时候不用太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

  江应春诧异地问道:“学长你不跟我一起吗?”

  “我跟他有点......有点嫌隙,关系不太好,到时候我把你带到他家,我就在外面等着你出来,期间你可以用手机跟我保持联系。他要是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你就说是自己查的,千万别说我的名字。”

  当然,如果人不在,那就当是缘尽了。

  江应春心里虽然不解,莫青多好一人啊,这世界上居然还能有人跟他产生龃龉,那这苏尔亚该有多怪,但一下了飞机,跟着导游跑到飞起后,这点疑惑也早就被抛到脑后了。

  他们的行程很松散,仅限于加德满都的五日游,而加德满都里,无非就是一些古迹遗址和坑死人的纪念品店。莫青和江应春是彻底脱不掉情侣的这顶帽子了,连酒店房间都是安排的一间,后来不知道是谁一打听,发现莫青是个摄影师,这下全团的照片都交由他来拍了,一个脖子上挂好几个相机。

  “这里空气很好吧?”

  莫青和江应春肩并肩站在猴庙前,这里的天还是久违的湛蓝,日头高挂,彩色的经幡随风鼓动,转经轮被排成长队的游客永无止尽地拨动着,再远处,依傍青山的加德满都之后,就是模糊成浅色山水画的雪山影。

  莫青知道这次的旅程中不包含雪山,但还是带来了手绘标本集。

  “真的,”江应春跟馋久了的小孩一样拼命往胸腔里塞空气,“感觉自己被提纯了,太舒服了。”

  一直逛到夕阳西斜,彩色的墙壁镀上一层金,第一天的游览就勉强算结束了。莫青和江应春最早等在集合地点,看见那对年轻夫妇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堆纪念品,从项链到雕刻品,一问,几乎每个都没怎么讲价,看样子是被坑得不轻。

  女孩的爸爸无奈地笑笑:“孩子喜欢,买呗,就当是学费全花这儿了。”

  临集合时间了,女孩的父母才发现水壶落在了台阶上,又着急慌忙地赶回去找,江应春喜欢小孩,拉着女孩儿的手就让他们放心地去。

  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一手拉一个,歪着头问道:“你们真不是一对吗?”

  “不是!”江应春蹲下来揪小女孩的脸,“不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就是一对了,懂不懂?”

  莫青笑着看她俩拌嘴,一句扯得比一句远。江应春又问小女孩为什么不戴统一的帽子,听她说是丢了,脱下莫青头上的就往小女孩两个小马尾辫上压,惹得笑声连连。

  等了一刻钟,女孩的父母还没回来,发了消息一问,原来是追着猴子要水壶跑迷路了,莫青笑得快岔气了,挥一挥手,自告奋勇地帮着去找人。

  也许尼泊尔这个地方真算莫青的灵魂栖息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因为怕见到苏尔亚而紧绷着一根心弦,但只要抬头看一看天,或是眺望一下青山后的雪影,心就会立刻安定下来。

  鸽子乱哄哄地扑腾着翅膀,莫青走到一个拐角,影子融进脚下的黑,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连气温都陡降三分,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身后有人正在跟着他。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再前面转个弯,就是人最多的长阶了。初春的青苔恣意释放潮气,商店里的交谈声隐隐地从粉刷后的白墙透进来,与蛩蛩的足音交杂在一起,莫青屏住气加快步伐。

  从小至大,莫青的运气一直都算是铤而走险的坏,如果身后的人真的是苏尔亚,他想,那活该是斩不断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