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生青焰 雪生青焰 第15章

作者:只吃苏打 标签: 近代现代

  江婉去世时他正是记事的年纪,家里不能停太久的死人,尤其还是个异国的女子,苏尔亚的其他母亲们很快就替江婉换好了衣服,纯白色的,象征纯洁。

  苏尔亚的目光穿过人群中的缝隙,他看见江婉的手臂垂落在担架两侧,那是枯萎的、中空的死枝,棕褐的皮就浮在表面,原本漂亮饱满的指甲现在就像离河边最远的鹅卵石,男人们粗鲁地扔下担架,抹一把汗,再将尸体浸泡在河水中。

  白衣随着流水往前奔去,然后人们抬起担架,放进木柴堆成的高台上,火苗腾起,愈演愈烈,围观的人脸都被映成了火红的颜色,不远处有游客在拍照,交谈声始终没有断过。

  加德满都每天都有滚滚的浓烟升起,这当然不足为奇,一个上午的时间,人变成了灰白色的灰,最终化在流水里,一切都消失,仿佛她没来过。

  阿妈原本往江婉的手腕上套了个金镯子,想让人走得有地位一点,后来不知道是谁眼尖瞅到了,不过几秒,不翼而飞。

  “应该还有遗物,不过不在我这里,”苏尔亚看着江应春,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江婉的影子,毕竟都说女儿像姑妈,但是记忆实在久远,江婉也没留下过任何一张照片。“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的。”

  江应春没反驳,以她的身份来说,确实还没那个资格,她摆摆手说道:“我懂。”

  眼见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已逝的人也会在记忆里化成一抔灰,还生着的人无非只能合紧手掌不让它飞逝地太快,莫青靠近苏尔亚的耳朵小声说:“你还有我呢。”

  当然是留在眼前的人最重要,苏尔亚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莫青身上,用鼻音拖长了音调。

  江应春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想起她在莫青家看到的照片。摄影师拍照时再怎么随心所欲都会下意识地去构图,利用光影,但他拍的苏尔亚,却从来没有个固定的拍法,有时候是一张没来得及缓过神的、表情空白的脸,有时是局部的五官,甚至拍糊了的照片也有。

  原来莫青也没有那么疏冷死板,江应春倏然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从他们互相依靠支撑着的身体,到无时无刻的眼神上的交缠,她窥得一丝她必须接受的事实——回去的飞机上必定只有她一个人了。

  都说旅游是躲避,从自己所厌烦的生活环境逃到一个个人所认为的净土,但是现在这么看来,净土中的人也需要被带往另一方净土。

  “明早是八点集合,是吧?”莫青问道。

  江应春点点头:“对,八点,不过吃早饭还要半个小时,出发时间应该就是八点半。”

  “那......”莫青拉着苏尔亚站起来,“那我明早八点二十再回来,今晚辛苦你一个人睡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应该不会再错过了。”

  “没问题没问题,学长你去吧,不用管我。”江应春一叠声应下。

  走到酒店楼下,夜已经深了,此刻的加德满都就像是无人之境,而他们闯出来,像是居有定所的游魂。

  莫青转身抱住苏尔亚。

  “我喜欢的女作家说过,此去,此去经年,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

  “嗯,”苏尔亚亲在莫青的耳廓上,“ma tapainlai maya gar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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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你现在真的跟个......”莫青在被窝里捏住苏尔亚的脸,“亲亲怪一样。”

  苏尔亚把莫青整个儿地抱进了怀里,心脏好像跳得很快,他移开脑袋用鼻尖抵着莫青的锁骨,刚刚亲了有多久 ,好像是半柱藏香燃烧殆尽的时间。

  现在少说也该过了零点了。

  但苏尔亚还是睡不着,他抱得实在太紧,手摸在莫青的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下面凸出来的骨头。

  “你太瘦了。”苏尔亚说着,将手掌滑进了睡衣里,从肩胛骨摸到腰背,再往下探一点,滚烫的皮肤下是尾椎骨。

  “也别摸了。”莫青忽然叫住他,呼吸变得急促,“别摸了,怪痒的,要睡觉了。”

  “哦,”苏尔亚闷闷地缩回手,“你明天要去哪里玩?”

  莫青想了一下:“好像是杜巴广场?咱们去过。”

  “去过还要去?”

  “没办法啊,旅游团的计划就是这样。”

  苏尔亚抱他的姿势实在是太怪了,就像一个向母亲怀里寻求安稳与特定气味的孩子,莫青想起刚抱罗海回家的那会儿,罗海睡觉也总要把脑袋搁在他的胳膊肘或是肩肘上,湿湿的鼻子拼命往他的胸口挤。

  苏尔亚确实缺乏母爱和安全感,莫青没有纠正他,只是亲在他的额头上,说道:“你要不陪我一起,而且下午是有自由活动的时间的。”

  “好,”苏尔亚露出一双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深沉的眼睛,“那如果旅游团要回去呢?我要去办护照和签证吗?”

  “先不要吧,”莫青打了个哈欠,“我还想在尼泊尔多待一会儿。”

  难得一夜无梦,藏香散去后莫青就只能闻得到苏尔亚身上的草木香味,第二天一早七点他们就起了床,下楼时洛桑居然还在赖床。

  “我不想起!”洛桑拉过被子蒙住头,就留一双黑黑的脚丫露在外头。

  “为什么不想起?懒虫可是上不好学的。”莫青笑着蹲在床边揉她露出来的黑色头发。

  这个声音太具有迷惑性,洛桑乱踹乱蹬的脚一下子就停滞在了空中,过了好久等到莫青又问了句“不记得我了吗”她才缓慢地拉下被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莫青。

  “真的是你吗?”小女孩的脸颊上又浮起高原红,她的鼻尖闷出了汗,眼睛由于没画眼线,一下子嫩生了不少。

  “是我,”莫青依旧笑着,“据我所知,赖床应该是产生不了幻觉的。”

  赖床肯定是产生不了幻觉的,洛桑下一秒就尖叫着扑到了莫青的身上,跟一只草鱼一样活蹦乱跳,最后还得是苏尔亚揪着她的后颈把人拽起来扔到一边去。

  “我每天都有在练习写信,”洛桑光着脚丫抱来一堆白纸,“也有在好好学习中文!”

  “洛桑”这两个字已经被她练得没那么生涩了,笔画与笔画间流畅得看不出一丝生硬,其余的字也不在话下,莫青替她摊平边边角角都折起来的练习册,夸到:“很棒啊,那我是不是能在中国的大学见到你了?”

  “可以吗?”洛桑重重地眨了眨眼睛,莫青没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脸,却看到了很多更遥远的事物。

  “当然可以。”莫青肯定地说。

  八点就该从家出发了,院子侧边不远处的桃花开得正盛,粉色的雾送来轻轻柔柔的花香,莫青深深地吸了一口。

  “想到了一句诗。”

  苏尔亚想了一下,接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莫青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母亲念过,她以前,还在的时候,桃花一开她就会盯着看,一看就是一整天,”为了不让氛围太凝重,苏尔亚继续补充道,“我小时候经常爬这棵树,有一次压断了一根树枝摔了下来,我母亲看到后居然笑了。”

  江婉是由于被软禁和抑郁的缘故,而莫雪从没有这些闲情逸致,有一年莫青想摘下藕塘里开得最漂亮的一朵荷花送给她,结果差点没淹死,被路人救上岸后他没急着去洗澡,一直等到天黑,莫雪回来,然后给了他意料之外的一顿揍。

  “走吧。”莫青拉住苏尔亚的手。

  江应春正在酒店餐厅吃土耳其风味的早饭,一见他们来,叼着没吃完的面包立刻夸张地左右摆手,她身边的那对年轻夫妇疲于拉扯不听话的小孩,干脆也不管了,靠近江应春问道,“莫青身边那个,谁啊?”

  江应春一梗脖子,咽下一口干巴巴的面包,假装没听见那个问题,离开餐桌走向莫青:“其实,你要是不想跟我们一起,可以向导游请假的,就说身体不舒服,高反什么的。”

  “三千米都不到,有什么可高反的,”莫青笑了,“陪你玩玩吧,你一个人多无聊。”

  江应春也笑了:“三个人就不无聊啦?”

  三个人还得有一个是灯泡,莫青和苏尔亚脑袋挨着脑袋一起蹲着喂杜巴广场的鸽子,江应春没办法就只能自己找个鸽子自说自话。

  “真羡慕啊,”江应春喂一颗玉米粒说一句话,“有的人隔着两个国家都能找到对象,这牵绊也太深了些。”

  喂完鸽子,她长叹一声:“真好啊——”

  该看的早就看过了,导游在前面对着每一处遗址费心竭力地讲解,苏尔亚就在后面拉着莫青聊一些有的没的。

  “三月份的洒红节,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过的。”苏尔亚开始一笔一笔地跟莫青算账。

  “洒红节?”莫青问道。

  “就是一个庆祝春天来临的节日,”苏尔亚解释道,“要互相扔红色的花粉和水球。”

  红色很衬莫青,仅仅是脚趾甲涂上红色的指甲油就已经漂亮到无法呼吸了,莫青的脸上和脖子上要是也擦上红色的花粉,光是想想......苏尔亚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莫青的嘴唇。

  “打住!”莫青看破了他的小心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行行行,我答应你不就行了,陪你再重温一下节日......当然就只能有我们两个人!”

  “真的吗?”苏尔亚模仿起洛桑的口吻,“给老婆再穿一次纱丽也可以吗?”

  江应春忽然很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晚上江应春也偷溜了出来,酒店餐厅的晚饭对她来说实在是难以消化,她跟着莫青偷溜到了苏尔亚家,一大伙人围着一张木制长几吃辣牛肉蘸辣酱菜。

  洛桑挤在江应春身边,先是很机警地看她,问清楚她的来历后才感叹道:“姐姐你也很漂亮哦。”

  江应春喝酒喝得飘飘然:“小妹妹你中文说得真不错,比你哥还好。”

  “那肯定,苏尔亚只会说,不会写......”

  洛桑还没炫耀完,对面的苏尔亚就压低眉毛凶了回去:“我会写莫青的名字。”他还会写“老婆”这两个字。

  莫青喝得脑袋也有些沉,不过吃过上一次raksi的亏后,他这次已经控制了酒量,脸上稍微热了一点就换成了蜂蜜水。

  莫青醉醺醺地靠在苏尔亚肩上,咬着舌头说:“没事,我教你,私人一对一,包教包会。”

  江应春长长地“嘁——”了一声,洛桑也不明所以地跟着模仿。

  阿妈咣当一下敲在她的碗上:“吃完了就赶紧去写作业!”

  江应春吃到最后直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边打呼一边说梦话,阿妈替她擦了脸,配合着洛桑一起抱到一楼的一间客房。

  “你当初不是说没多余的房间吗?”莫青目瞪口呆,酒意瞬间没了大半。

  “当初没有,”苏尔亚搂住莫青的腰,“现在才有的。”

  真困到不行了,莫青躺在床上都没力气反驳,既然相爱已是命定的结局,中间耍点小花招也未尝不可。

  藏香闻起来太沉反而会让脑子更痛,窗户大敞,只有似有若无的花香吹进来,躺了没多久,苏尔亚捧了一木盘的东西推门而入,莫青撑着脑袋乜了一眼,是红色的指甲油和红色的干花粉。

  莫青坐起来,靠着床头,将脚架在苏尔亚的大腿上:“现在拿花粉过来,小心把床弄脏。”

  苏尔亚不说话,他相对而言醉意都还没到三分。莫青的脚踝被他捏在手里,红色的指甲油刷在脚指甲上,比莫青眼底的酡红要鲜艳惹眼得多。

  “我从来没想过。”莫青忽然开口,“从来没想过,我会在尼泊尔遇见我喜欢的人,甚至在二十五岁之前,我从未对尼泊尔有过任何不一样的想法。”

  苏尔亚低垂着的面庞看起来又执拗又可爱,莫青等他涂完左脚的脚趾甲,按住他的后颈亲了上去。他们今晚喝的是红酒,莫青亲上去的时候,唇齿上那点酒香被二次发酵,酸甜酸甜的,怎么尝都不够。

  “我也没想过。”苏尔亚孜孜不倦地舔着莫青的嘴唇,“所以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你你是来自雪山的馈赠。”

  “很神奇。”莫青喘息着回应,“也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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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苏尔亚的声音忽远忽近,莫青还没来得及揉眼睛就被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我帮你脱衣服还是......”苏尔亚攥住莫青衣服的下摆。四月的夜还是冷的,关上窗又嫌热,水雾从玻璃的四个角慢慢往中间蔓延,都省的拉窗帘了。

  莫青这时候才看见床边还搭了件火一般的纱丽,他不会穿这个,扯了半天感觉就是块滑滑的布,愣了好久才问道:“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