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 暗逐 第20章

作者:尽余杯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停顿了一两秒,积攒了足够多的勇气,才大步走过去。

  湿哒哒的半长头发,糊住了田云逐的大半边侧脸。

  姜浔倾身过去,用瘦长的手指抬起田云逐的下巴,去看他缩在阴影之下的脸。

  映入眼帘的脸孔一片惨白。

  软软的嘴唇,就这么短短一会儿没见的功夫,像被抽干了魂儿一样只剩下干瘪和褶皱。连以往淡到不能再淡,却总是有意无意吸引他视线的那么一丁点儿粉红都彻底消失不见了。

  被姜浔指尖触碰的肌肤,因为布满了汗水,触感潮湿滑腻。姜浔却像是失去了其他感官,只摸到了田云逐彻骨的冰凉。

  一向沉稳的姜浔,这次没有拿捏好力度,动作也有些粗鲁。于是田云逐青白的唇瓣,在他手下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粗重又急促的呼吸毫无预告地泄露出来,令那些湿软的发丝不停在抖。

  姜浔撩开他汗湿的刘海,将同样汗湿又冰凉的手掌,按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试温度。

  田云逐发烧了。

  碍于姜浔可怕的气场,没有一个人赶贸然上前。只有老谢急不可耐地远远问出一句,

  “浔哥,小田儿他人怎么样?”

  姜浔回过神来,把田云逐整个撑起来,背到自己身上。

  “他烧得厉害。今天不唱了,我送他去医院。剩下没唱的下次一齐补给你。”

  “成成成!赶紧走你的,看病要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姜浔背着人的佝偻身形好像微微踉跄了一下。老谢赶忙过来在后面扶了一把,把早就让人取来的外套仔细裹在田云逐的身上。

  姜浔瞥了一眼窗外肆虐的风雪,回头把车钥匙扔给了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客气,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老谢,能麻烦先帮忙热一下车么。”

  老谢拿着钥匙小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摇起头来。他不介意帮兄弟这些小忙,只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看到姜浔如此失态的模样。

  姜浔是多酷,多冷的一个人呐。整天跟远山和冰雪打交道,骨子里都带着强势和桀骜。偶尔往台上那么一站,就有本事让数不清的小姑娘神魂颠倒,为他着迷。

  他本以为姜浔不像他们这些俗人,不屑于那些情情爱爱。没想到这人骨子里可能早就已经情根深种,私藏了一根不为人知的,脆弱又致命的软肋。

  作者有话说:

  最近可能有点虐,来点收藏和海星鼓励鼓励孩子吧

第31章 眼泪

  姜浔载着昏睡的田云逐穿越满城死缠烂打的疾风和暴雪。

  姜浔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气场,把车开得飞快。款式老旧的车身,缺乏流线型的轮廓,可它飞驰起来的线条,却像一道剑光,刺穿无边风雪黑色的肌理,在虚空中撕扯出巨大的伤口。它们却很快愈合,很快反扑上来,继续有恃无恐又好奇地窥视这辆闯入夜幕疯狂驰骋的家伙。

  玻璃上逐渐积起薄薄的冰雪,巨大的温差又给车窗表面蒙上了一层雾气。姜浔的视野像是被加上了朦胧的滤镜,只够看清躺在后座的那一个人

  姜浔握紧方向盘,努力把精力集中在开车上。直到一个没来得及赶超的红灯把车子逼停下来。惯性带着被横放在后座的田云逐向前晃动,姜浔极力侧身向后,伸手护着他不从座位上滑脱下来。

  田云逐轻轻呻吟了一声,眉头紧皱着,人却没有醒。

  车停稳了,姜浔的目光在田云逐毫无所觉的脸上继续停留了几秒。这时的田云逐再也没有了一贯的好仪态,他既狼狈又憔悴,满脸病气,可就算这样,清秀的眉目间仍然镌刻着让人心疼的乖巧。

  红灯已经变了。姜浔撤回手臂转开头去,眉峰却越蹙越深,一路没能松开。

  田云逐吃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晃动的画面中,模模糊糊看到一道劲瘦的脊背。像极了初来漠河的那一夜,他意外逃上了姜浔的车,将寒风朔雪,和黑夜中指指点点的谩骂隔绝在车窗以外。驾驶座上的青年人后背挺括,脑后的发茬又短又硬,令他不安的视线很快安定下来。

  浔哥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他有没有顺利唱完所有的歌?

  被庇护在弥漫着心安与温暖的狭小空间里,脑子里又塞了满满的疑问,让田云逐顾不上理会渗透四肢百骸的病痛,甚至一下恢复了不少精神。

  “浔哥?”

  “浔哥……”

  嗓子火辣辣地疼,身上也没有一点儿力气,田云逐一连喊了两次都没能发出声音。不同寻常的车速,和姜浔更胜以往的沉默严肃,让田云逐乖觉地冷静下来,索性继续挺尸般地躺着积蓄体力。

  发觉身上盖的是姜浔的外套,他把脸往里面缩了缩,深深地吸气,想努力多汲取一些姜浔的气息。那种气息和他这个人一样独特,前调带着远山和野风的清凛,混合着一丝烟草味儿,随即占据主导的却又是温暖和熨帖人心的余韵。

  “醒了?”

  田云逐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改变了呼吸的频率,就能被姜浔立即察觉到。

  他点点头,咬紧牙关尝试着坐起来,又立刻被姜浔出声阻止了。

  “躺着别动,坚持一会儿,医院很快就到。”

  “医院?!”

  田云逐总算扯着干涩的嗓子喊出了声音。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到底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喘息着,斜斜倚在椅背上。

  “浔哥!不用去医院,不用去医院!我好多了,真的不用去医院……”

  田云逐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慌乱。他紧紧搂着姜浔的外套,发尾汗湿,漂亮的眼尾因为发烧潮湿泛红,显得格外可怜。

  可姜浔背对着他,不出声,不减速,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田云逐没有办法,脸上的惊慌,无助,近乎演变成了惨白的哀求。就算明知道姜浔看不见,仍然用生病后格外明显的双眼皮和缺乏血色的唇堆出一个讨好的笑,

  “浔哥,求你了!”

  “求你,别送我去医院。”

  *

  姜浔瞥了一眼后视镜,终于开口了。可是田云逐没想到,他的声音竟然也是哑的,根本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为什么不去?”

  姜浔的喉头剧烈滚动,不得已停顿了一瞬,但是他根本没打算给田云逐任何回应的时间。

  “田云逐,你不是难受也宁愿自己忍着不肯说一句吗?一个人躲在那个鬼地方,烧得不省人事?!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说,就让医生替你去说吧!”

  “浔哥,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躺那儿休息一会儿就能好的。”

  “你以为?田云逐,你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好,你不愿意说,我也管不着!

  但是在你满脑子自以为是里面,可不可以稍微替别人考虑一下,替我考虑一下?”

  姜浔的声音带着愠怒,像刀尖刺穿田云逐的耳膜,带来一瞬间颤栗般的疼痛。

  田云逐忽然觉得委屈得不行,刻意维持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他的脑子里确实装不下很多东西,因为那里面满满当当塞的全是姜浔一个人的影子。

  借由这来势汹汹的不甘和委屈,田云逐口不择言,很不知死活地回了一句:

  “你这么在意,是因为合同吗?

  虽然嘴上说不再去管什么合同了,但毕竟我们都签了字盖了章。你担心合同期间,我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你放心,不管我怎么样,都不会赖上你的。

  所以,别去医院,算我求你了。”

  这些话一出口,姜浔失去外套遮掩的背部,肌肉隆起,猛兽一般肉眼可见地绷起了危险的弧度。

  只听啪的一声,姜浔狠狠打着打火机。火苗剧烈摇摆着无限接近嘴角叼着的那根烟,虽然近在咫尺,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点燃它。姜浔扔掉打火机,猛打方向,将车停在了马路边上。

  尖锐的刹车声停息之后,车里的空气近乎凝滞。只听得到姜浔已经乱掉的呼吸,还有田云逐格外病态的低低喘息。

  “合同?!”

  姜浔回过头来,烟灰色的瞳孔盛着黑暗和怒意,像海洋深处阴森恐怖的巨大蓝洞。

  “你真的以为是因为合同?

  田云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事到如今,你真的以为所有的这些,还有我现在这幅样子……

  你真的以为我这样都是因为你那一文不值的该死的合同?”

  “浔哥!你别这样……”

  姜浔的目光让田云逐感到疼痛和恐惧,他说出口的一字一句更是要将他抽筋剥骨,将他肚子里揣着的秘密翻出来公之于众。他无法思考,不敢想姜浔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植根于巨大恐惧的本能,或者说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第六感,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再听下去……

  事情为什么被他搞成了这种境地?

  田云逐惊恐得睁大眼睛,睫毛颤了颤,眼角突然滚出一大颗烫人的热泪。

  作者有话说:

  盼着大家的评论!不过小姜老婆被气哭了,大家别骂我?

第32章 配合

  这颗眼泪猝不及防撞进姜浔的眼底,也狠狠烧着了他的眼睛。

  姜浔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他开门下车,站在刺骨的寒风中,用手心拢起一捧火。一路上,一忍再忍,始终都没有点燃的那根烟,终于在风里闪烁起点点火星,连同深重的吐息一起,腾起灰白色的烟与雾。

  外面实在太冷了,天寒地冻的,姜浔连外套都没穿。田云逐还发着烧,两手虚虚地握着,光是透过车窗看过去都止不住瑟瑟发起抖来。刚刚姜浔下车时,车门发出的砰然巨响,也好像仍在空气里震荡着。于是呼吸与空气一起颤抖,纠缠。田云逐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没敢开口喊姜浔回来。

  好在姜浔没有停留很久,他木着脸猛吸了几口,就将烟头扔出去,用力踩熄,然后躬身钻进车里。

  车门迅速开合,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寒风却凶猛地直冲鼻腔。心里正七上八下的田云逐,没留神被激得连声咳嗽起来。

  他白皙的脖颈和大半张脸都缩在姜浔的黑色外套之下。被汗水浸湿又风干的头发,折腾得有些乱了,随着咳嗽在额前拂来拂去,偶尔露出兔子般通红的,惊惧的眉眼。

  他在害怕。

  短短几天的相处,已经足够田云逐看清楚很多东西。姜浔依然孤傲强势,可是远远不像他看起来那样洒脱自由。残缺的家庭,病弱无依的亲人,他背负了很多……冷峻淡漠的灰色眼眸中,偶尔也闪过深藏的忧郁。

  这几年田云逐虽然病了,可信念还算坚实,嘴巴也闭得很紧。所以在与病房为伴的那些日子,花了很长时间一块一块垒起围墙,守住了一个秘密。

  就算有朝一日,用光了所有的好运气再见姜浔一面,他也有信心绝不吐露半点儿心声。因为在他的意识里,一切都是用沉默印刷的一部独角戏,结局早就定好了,就等在那里。甚至不需要翻到最后一页,就可以从字里行间窥见端倪。

  这些有关姜浔的发现,不但没能让他动摇,反而比以前更小心翼翼了。就像在高筑的围墙上又加了一把新锁。他害怕一个个谎言的坍塌,害怕被姜浔戳破自己的秘密。

  他害怕一切都太晚了。他来得太晚了,说得太晚了。毕竟他认定自己没有几年可活了,这唯一一个不留遗憾,触碰幸福的机会,给自己给得太晚了。如果留下的那个人将要承受的漫长孤寂,将远远超过他们在一起的短暂幸福,那么这场迟来的告白,实在并不划算。

  其实,他更害怕说出真相之后,道德的枷锁会把姜浔紧紧捆绑住。让本就已经被困在漠河风雪中的姜浔,执意背负起另一副私自闯入他生活的病弱身躯,那么,就连他仅剩的率性洒脱也将泯灭于沉重的现实。

  假如这些可以统统弃之不顾,可是,那双迷雾般的烟灰色眼睛向他投来的目光中,哪怕有一丝丝的同情,施舍,都会摧毁他一无是处却又可怜可悲到了极点的一丝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