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 暗逐 第30章

作者:尽余杯 标签: 近代现代

  “浔哥,这一次是你先开口的。”

  他轻轻地开口,语气很软,不只是因为病中虚弱,更是他甘愿抹平身上所有棱角的一种恳求。

  姜浔侧过脸躲了一下,动作很轻,看似受不住田云逐这样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实际却没什么松动。

  他半扶半抱地把田云逐重新送回床上,才再一次对他开口说道:

  “跟我走可以,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把病养好。”

  田云逐闻言一愣,目光躲闪,又很快挤出一个微笑,回答说好。

  那神情看得姜浔心头一空,很想开口解释,他指的不仅仅是他这一次发烧,而是再生障碍性贫血,是他至今仍然不肯对他吐露一个字的那个病。

  可是怎么开口都觉得不对,姜浔最后还是沉默着从床边走开。

  *

  姜浔走进洗手间,把脸长久地浸在刺骨的自来水里。感受冰凉的液体从指尖,手掌,和脸颊间的任何缝隙中奔流逃窜。脸上的灼热很快得到镇静,内里的烦闷却像叫嚣着要突破这层薄弱的皮肤。

  这感觉,上一次这样清晰地扰乱他的神经,还是在两年之前。在坏消息一个一个接踵而至,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持续混乱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老家叔叔沉迷赌博,把姜家老房子赌了进去。奶奶气到阿兹海默症发作,走失摔伤,入院手术,亟待姜浔回家照顾。

  他硬是咬牙坚持,在医院守着突然病发的田云逐,一直等到他转危为安,住进普通病房。又在踏上开往漠河的火车的第二天,收到他转院、休学的消息,从此彻底断了联系。

  不久后,奶奶的治疗费用告急,他在漫天风雪里收到了失去保研资格的通知。

  再后来,他毅然决然放弃考研,放弃纷至沓来的工作机会,断了自己的一切念想。他开始不断带人深入雪原和深林,开始在深夜驻唱,利用白天跑出租车的间隙,照顾病情反反复复的奶奶。打算靠着这样平庸的忙碌,把自己的一生捆绑在极北的漠河小城。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和漠河一样冷,也让自己习惯了在漫无边际的夜晚保持沉默。

  可是偏偏,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一辈子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时候,田云逐又跑出来招惹他。

  他明明还病着,并且瞒着身边所有人。

  田云逐还是像两年前一样,控制不好自己的目光。又比两年以前狡猾,说出口的话一多半儿都心口不一。

  可是,不管他变了什么,没变什么。他都应该乖乖待在医院,待在医疗等各种条件都极为优渥的首都北京。

  如果不喜欢北京,也可以去别的城市,别的国家。但是至少要待在属于他的圈子里,被人看着,护着。就算面临着风险巨大的手术,也可以请最好的医生,住最好的医院医院,求几分稳妥和心安。

  姜浔唯独不能忍受他留在这里。害怕他窝在这个阳光稀缺,在地图上都难觅踪迹的偏远小城,喝风饮雪。害怕他连病了,都得不到最好的救治。

  他给了他一次又一次机会,给了他佯装陌生的冷漠,就是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姜浔在田云逐眼里的伤心和落寞中坚持着。一边跟他一起倒数着日子,一边心软动摇,一边靠近,一边挣扎。因为他以为等他任性够了,又伤透了心,就能清醒过来。

  到那时,漠河的雪下得再大,他也能看着他全须全尾离开的背影斩断牵挂。

  作者有话说:

  下章,最多下下章会甜~

第50章 定心

  随着姜浔的离开,冷冽的气息在纠缠不清的空气里迅速抽离。

  田云逐的故作镇静,强颜欢笑,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姜浔一走出去,他就飞快地转过身,背对了房门,把大半张脸深陷在蓬松的枕头里。软软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脸上在这一瞬间几乎崩坏的温柔和坚定。

  姜浔抱他上来的动作很轻柔,为他盖上的被子也很暖,可是田云逐仍旧被难以名状的难过包裹着。以至于在姜浔已经离开,走远之后,在田云逐闭紧的双眼中,难以消弭的残影依然清晰到可怕。

  他仍能看到姜浔那双情绪翻涌的眼睛,听到他沉声脱口而出的那些质问。它们在他心脏上留下了很多道口子。那些伤口,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一边疼痛,一边弥合。

  姜浔为他做了这么多,为他考虑了那么多,他自己却没办法做到坦诚。

  他生病了,生了一种顽固又凶险的病。

  至少这句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纠缠多年的病气,是爬进身体里的蛊虫,啃食田云逐的精气和气血,让他在乖巧漂亮的皮囊之下,散发出行将就木的萎靡。他能嗅到从自己身体里散发出的那种危险的味道,提醒他每捱过一天,就离着枯竭更近了一步。

  他怕一开口,不幸就会从他这层败坏的壳子里渗透出来,扩散进姜浔平静的生活里。

  纷乱的想法,情绪,耗费了太多的心力,朝着相反的两个极端撕扯着田云逐,让他身体沉重,精神又极度亢奋。

  田云逐靠着努力捕捉周围的响动,保持清醒。在姜浔回来之前,他不允许自己再一次陷入混沌。

  他觉得自己坚持了很久,渐渐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耗尽了,才重新等到了姜浔。

  姜浔带着一身冰凉的潮气走回来。

  修长的双腿,径直朝田云逐走过来时,铿锵有力。四周的混浊与沉闷被强势冲散开来。姜浔俯身将田云逐背对着自己的瘦削身体扳正,将充盈,丰沛的氧气猛地灌进他的鼻腔和肺腑。

  田云逐惊厥地睁开眼睛,盯着姜浔近在咫尺的冷峻眉眼,忍不住干咳了几声。他悄悄用手摸上心脏的位置,那里怦然巨响,闷闷作痛,但精神立刻振奋了许多。

  比起他初到漠河的时候,姜浔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被凉水浸湿的那些发茬,微微向下垂着,给他线条冷硬的面庞添了一些细微的弧度。未干的水渍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虽然他的力道和动作依旧霸道强势,田云逐还是直觉碰触到了姜浔这一刻的柔软和平和。

  所以,就算猜不透姜浔去而又返,放下所有防备靠他这么近的意图,田云逐还是乖乖地在他身下躺着没动。

  *

  “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了。”

  姜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他伸手撩开田云逐的刘海,将手掌覆盖在他的额头上的动作一样,非常突然。

  出其不意的身体接触让田云逐忘记了呼吸的频率,忘了探究刚刚那句话背后的深意,像一条突然被打捞上岸,紧张到僵死的鱼。用力张着嘴巴,却吐不出半点儿生息。

  “怕什么,看看你还烧不烧。”

  姜浔闭了闭眼,让习惯性拧得过紧的眉头舒展一些。

  这是渴盼已久的亲昵,田云逐却紧张、悸动得快要死掉了。又觉得自己恍惚化成了一棵被风干已久的种子,突然从僵硬的后背滋生出根须,穿透柔软的,坚硬的,重重阻碍,深植进土壤里。只需春风一吹,就会在姜浔面前开出花来。

  姜浔的手心很凉,却迅速在田云逐细腻的肌肤上点燃了一捧火。火焰滋滋作响,让他们紧紧相贴的那一小块儿皮肉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温度。

  “我去拿温度计。”

  姜浔像刚才突然伸手那样,又突然把手松开。田云逐终于胆大了一点,目光追着他的侧脸。在他转身之前,只看到了一条抿紧的唇线。

  好在寻找温度计并没有花费姜浔太长的时间。姜浔拿了一个老式的水银温度计回来,他把金属那一端放在掌心里捂了一会儿,确认好起始温度,才把它交给田云逐。

  田云逐本来想说自己没事了,他能感觉得出来。可是看姜浔神色严肃,对田云逐发烧这件事丝毫不肯松懈的态度,让他把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一手拉着自己睡衣的领子,一边把温度计费劲儿地往腋下塞进去。

  姜浔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对他表现出的温柔,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让田云逐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管做什么都会惹他生气。

  “温度计给我,我来。”

  “把扣子解开。”

  田云逐在他的指示下,把领口的扣子松开了几颗。姜浔把他一边的衣服向下拉,露出里面薄薄一层肌肤,包裹着根根分明的锁骨,形成异常分明的凸起和凹陷。因为缺少脂肪,田云逐裸露的小片胸膛,并不十分细腻白皙。姜浔沉默停留的目光,洒下的寒意,让那片皮肤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在等待的十分钟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后来,是姜浔确认了时间,站在让人毫发毕现的阳光里,神情专注,反复确认了水银线末端对应的温度。

  “37度4,还有点低烧。”

  田云逐没说话,心里非常沮丧。

  自从姜浔说出那个令人心动的提议,他一秒钟也等不下去了。姜浔表现得并不坚定,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有可能会徒生变故。田云逐的不安在逐渐累积,却还要被纠缠不退的低烧困在原地。

  姜浔收好温度计,回头看到田云逐还乱七八糟地坐在那里,他衣衫散乱,头发也乱,连眼神都是乱糟糟的。落在姜浔的目光里,却不经意让他的整颗心都软得不像话。

  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姜浔已经不由自主地将田云逐拢在了自己投下的阴影里。他一颗一颗,耐心帮田云逐把散开的扣子逐一扣好。再用手指,小心把他额头上被自己弄得乱掉的头发摆弄整齐。

  “再给你一天时间,卧床休息,赶紧好起来,才能跟我出去。”

  田云逐吃到了一颗定心丸,散漫的眼睛很快变得比晨光更耀眼起来,

  “那说定了!我保证能好!”

  姜浔勾了勾嘴角,从床边站起来,

  “一会儿跟奶奶好好吃早饭,吃完再睡。我先出去一下。”

  “浔哥?”

  听说他要走,田云逐很着急地又喊了他一声。

  已经走到卧室门边的姜浔,闻声停顿了片刻。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在家好好休息,等着。”

  田云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犹豫,再仔细去看他,姜浔却已经迈着坚定的步子,步履不停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总想早点发,总是改来改去弄到这么晚……

  球球收藏,海星和评论哦,我就这点追求,哈哈,谢谢大伙儿!

第51章 回吻

  在姜浔温柔的动作中,逐渐舒展下来的身体,让田云逐觉得自己像一只舒服到忘记缩回壳子里的寄居蟹。

  直到姜浔出门之后,涌荡在周身的温柔浪潮逐渐褪去,田云逐才恍然发觉,自己还滞留在泥泞的滩涂上,失去了庇护,在通透的日光下暴露无遗。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田云逐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不想让姜奶奶一个年近古稀,还生着病的老人家,照顾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晚辈。

  姜浔刚才帮他整理好的睡衣,他没舍得换。

  就那么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垂着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为了忍过刚起来那一阵猛烈的头晕,田云逐紧闭着眼睛,把手指都攥到发白了,嘴角还是不能放弃勾出一个微笑。两种极端的表情,将他好看的脸孔割裂开来,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难受,还是在强忍着开心。

  暂时什么都看不清,田云逐就小心地用手去摩挲姜浔帮他系好的那几颗纽扣,总觉得上面还是烫的。单凭着姜浔残留下来的那点儿温度,都足够将碰触到的地方彻底熔化掉。

  有了前车之鉴,田云逐扶着桌边稳住自己,慢慢朝房间门口挪过去。

  虽然已经很努力了,最后还是花费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以至于,当他才刚刚碰到冰凉的金属把手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了大门外姜浔去而复返的声音。

  田云逐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在想明白为什么要躲开之前,身体已经本能地瑟缩着往门后退了几步。

  姜浔的声音,隔着紧闭的房门和看不见的距离,将他安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