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 暗逐 第7章

作者:尽余杯 标签: 近代现代

  “小子,你要是这么说,今儿个我还就非得跟你掰扯掰扯。之前那四年,要不是我照顾老太太,你能上得了大学?

  出去享受了一圈儿,肚子里装了点墨水,就看不上我们这穷亲戚了?有本事你倒是远走高飞,飞黄腾达给我们看看啊!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滚回来,窝在这冻死人不偿命的破地方?

  所以说啊,狗改不了吃屎,是什么人就得过什么日子……”

  “你住嘴!”

  姜浔一脚踏破黑暗,蹙眉迎向姜永济的同时也亲手撕裂了一身的冷静。

  “四年,是啊,我上学一共出去了不到四年时间。怎么不说说这四年里你是怎么作的?家里房子被你赌没了!奶奶重病一次,走失两次!

  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

  要不是你,奶奶怎么会受到刺激,怎么会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

  你自己烂透了,不甘心,所以想把我也按在这烂泥潭子里?

  我恭喜你做到了!

  姜永济,你欠的那些烂账我给你填平了,能给的我都给了,奶奶今后也由我自己一个人照顾!

  你需要做的,只是别再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我们早就约定好的。

  所以,别得寸进尺。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提醒。”

  “你!你敢威胁我……”

  “哎呦,吵吵什么!你们有完没完,这让左邻右里的听见,我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啊!”

  奶奶一边哀叹,一边往外推搡姜永济,

  “拿了钱就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呸,谁让你那乖孙给老子找不痛快。”

  姜永济嘴上不消停,人却骂骂咧咧地往门外走,与姜浔擦肩而过,又顺手扯走了晾挂在暖气片上边的那件象牙白的冲锋衣。

  姜浔眼中寒意渐深,忍了几秒,猛地转身追了上去。

  “姜浔!你干什么?你回来啊!”

  “把衣服放下!”

  姜浔精瘦的身形如同黑豹一般敏捷,每一个动作都力道惊人。眼看着被他盯上的姜永济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谁知被堵在楼梯口的姜永济气急败坏地彪出一句国骂,突然转身把衣服朝着姜浔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来不及躲闪了,金属拉头将将擦着眼睛一路往下,砸在姜浔左边颧骨上。他的眼底和颧骨立刻浮现出淤血和青痕。

  “我让你放下!”

  疼痛没有给他的动作造成阻碍,姜浔狠狠钳制住了男人的手臂。

  昏暗的光影中,姜浔那双烟灰色的眼睛,蒙着血雾,看起来出离的凶狠。眼下狰狞的青青紫紫,让他的愤怒有了具象化的色彩加持。这样的姜浔几乎化身成了一头啖肉饮血的猛兽。

  饶是无赖如姜永济也有认怂的时候,姜浔暴怒的模样勾动起堪称惨烈的记忆。那时,自己惹上的高利贷上家里闹事,老太太吓到阿兹海默症发作住院。是姜浔一个人干翻了五六个东北大汉,转天一声不吭变买了姜家老宅,补齐住院费,替他还清欠款并将他扫地出门。

  强势,凶悍,还有血淋淋的沉默,他再怎么无赖也没胆再见识第二次。这也是他一直忌惮着不跟姜浔直接碰面原因。

  晃神的当口,姜浔一把拽回了冲锋衣。

  姜永济慌不择路地转身后退,一不留神从楼梯口跌了下去。

  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栋破旧小楼。

  不断有人探头探脑地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奶奶颤巍巍赶过来,扑倒在姜永济旁边,声音里带着哭腔:

  “浔子啊,他再怎么混蛋也是你的亲叔叔啊。就因为一件衣服,你至于弄到这个地步吗?哎呦,我这是造了哪门子孽啊……”

  “奶奶,您先回屋去,我送他去医院。”

  姜浔把倒地不起的姜永济背了起来,穿过重重视线,走过流言蜚语的过道,开车朝医院驶去。

  *

  或许是因为体质虚弱, 田云逐在感官和精神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姜浔而已。姜浔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不断催化他亢奋的神经。

  今晚注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仅仅是因为姜浔发过来的那短短的一个嗯字。

  多厉害啊,单凭一个字就能搅乱一个人,搅乱一整个漫长的夜晚。就像他从前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整个校园的风云榜叱咤多年。强势到让人不自觉地仰望,只敢躲在角落偷偷地迷恋。

  田云逐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因为姜浔说过让他养足体力,他就听话地待在这里。可是当他好不容易从过山车一样的情绪波动中冷静下来之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等到天亮,他将会拥有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整整168个小时,跟姜浔同吃同住,同他捆绑在一处。这么一想,就连火车上艰难捱过来的那四十多个小时,也变得格外值得。

  田云逐舔了舔唇,仿佛痛饮了一杯琼浆蜜露。浓长的甜蜜过后,黏腻的苦涩后来居上,开始从舌根四周扩散开来。

  姜浔不记得他,所以这莫大的惊喜只是单方面的,是暗地里不能见光的私藏。覆盖在他一厢情愿的虚妄之上,随时面临着暴露和崩塌的危险。

  田云逐思来想去终于想通了一些。其实,就当彼此的陌生人也挺好。萍水相逢,缘聚缘散。这样他不必承担暗恋败露的后果,不必面对是非善恶的评判。日益衰败的身体,和几个月之后的生死难料手术也不会成为姜浔的牵绊和负担。

  所以无论如何,这段时间,他绝对不能在姜浔面前露出破绽。

  在陌生的床铺上反反复复醒来,再反反复复地催眠自己。紧张和忐忑操控了田云逐,让他把一晚上的时间都用来在梦境和现实间反复跳横。漠河的夜晚再漫长,也根本不足以缓解亢奋过后来势汹汹的虚乏。

  所以,第二天醒来就觉得有些头晕。

  田云逐强打精神收拾妥当,早早下楼吃过早餐,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姜浔过来。

  看了看表,时间才不到早上八点。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姜浔发个微信,又下意识地害怕自己一味地打扰会让姜浔觉得厌烦。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压抑内心的躁动,只把手机倒扣在一边。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田云逐努力让自己在没有姜浔消息的时候看起来足够坦然。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

  姜浔说了会过来接他,他就只管在这里安静地等,好好地等。

  这样才对。

  他一定能等到他的。

第10章 等待

  姜浔坐在医院走廊里冷冰冰的铁质长椅上。看着一群实习生簇拥着主治医生,呼啦啦涌进姜永济所在的那间病房。

  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很快响起了一板一眼的讨论声,偶尔夹杂着几句言简意赅的指导说明。那些声音此起彼伏,却并不嘈杂。姜浔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年轻的脸庞,他们非常专注。那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孤傲,让姜浔觉得熟悉又很遥远。

  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儿,姜浔用手掌按压了几下眉心。然后将一打花花绿绿的纸张,甩手扔在了一旁闲置的椅子上。那些被他攥得乱糟糟的收据,挂号单,缴费单,CT报告,还有潦草到无从辨认的病例,热闹地铺散开来,却没有牵动任何视线。

  不一会儿,医生们鱼贯而出。

  “姜永济的家属是哪位?”

  “我。”

  夭夭

  姜浔站起来,逆着光,夹杂着烟草味的冷冽的气息从他身上迅速扩散到周围的空气里。仅凭一个居高临下的侧脸,就让周围年轻的视线从冷漠迅速转变成了惊艳。

  “哦,是你啊……那个,患者脑震荡,还有轻微软组织挫伤。好在不算特别严重,先住院观察三天吧,住院手续办好了吗?”

  年轻的女医生刻意调整了一下说话的音色和节奏,延长了对话的时间。姜浔听完却只是礼貌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同她擦肩而过。

  姜浔走进病房,双手揣在兜里,沉默地站在病床前。折腾许久的姜永济挂着吊瓶睡得很熟。姜浔看了一会儿,才把暗暗摩挲许久的手机掏出来看了看时间:

  上午十点十三分。

  “今天有急事,暂时过不去了,别等我。”

  他一个小时前匆忙给田云逐发的这条微信,到现在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姜浔攥着手机重新回到走廊里,他没再坐下去,而是大步走开,想找地方把愈演愈烈的烟瘾解决掉。走廊里有病患推着输液架迎面走来, 步履迟缓,却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隔着两步的距离,姜浔注意到他脸上青白的病气。

  他的眼前突然闪过田云逐在他汽车后座睡着的样子,还有他脚步虚浮地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样子。那些时候的田云逐,有着几乎同眼前这个男孩儿一样苍白的脸色。

  姜浔停下脚步,侧身等男孩而儿从他身边慢慢经过。然后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把电话给田云逐拨了过去。

  铃声持续了很久,无人接听。

  青天白日的,姜浔觉得沿着自己背后,一节一节的脊椎,逐渐爬升出一股寒意。刚刚还难以忍受的烟瘾,也被这寒意强势压制住了大半。他用手指拢了拢衣领,快步穿过嘈杂起来的过道。然后已惊人的效率说服护士暂时帮忙照看姜永济,一个人匆忙下了楼。

  二手皮卡这一次发动得相当顺利。姜浔叼了一根烟放进嘴里,顾不上点着。双手稳稳控制着方向盘,驱车朝青年旅舍全速开去。

  *

  闯进旅舍大门,姜浔一眼就看见田云逐远远地坐在沙发上。距离两人约定好的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竟然还在这里傻傻地等?

  姜浔微不可闻地叹出压在胸口的浊气。他能感觉到,最近在面对田云逐时,那种无力感还有难以言喻的挫败烦闷,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明显了。这家伙看起来乖觉,结果有的是让人担心的本事。

  姜浔捏了捏手指,朝他走过去。走到跟前才看出来,田云逐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手机就那么大大咧咧放在身前的玻璃茶几上。

  他的头微微仰在靠背上,额前的发丝垂向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自然翘起的睫毛在他柔和的五官上,打出了两片小小的暗影,更显出一股清秀的少年气。黑色皮质沙发的凹陷之中,嵌着他冷白的皮肤,色彩对比强烈,却好看得触目惊心。

  姜浔微微弯着腰,居高临下地打量睡着的田云逐,不自觉站了很久。直到察觉光线的移动,将自己的影子投在了田云逐的身上,遮挡住了难得温暖的阳光。这才侧了侧身,将黏着的视线转向别处。

  恰巧桌子上的手机无声地亮了,姜浔无意看到了接连弹出的微信内容:

  舅舅:小逐你再不回来,我就联系你妈妈了。

  舅舅:舅舅不想多事,但什么也不如手术要紧。

  舅舅:别拿自己的命犯傻。

  没再继续往下看,姜浔脱掉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田云逐身上。

  田云逐的睫毛颤了两颤,很快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在一个惊厥般的吞咽动作过后,又很快镇静了下来。

  这大大出乎姜浔的意料。

  田云逐刚刚睡醒的软软目光,头一次没有急着闪躲,就那么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

  “浔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