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遇见你 让我遇见你 第69章

作者:叶芫 标签: 近代现代

“不痛。”

盛敏瞪他一眼,作势要去按他的伤口,李玄也不缩手,很纵容地看着他,盛敏最终也没按上去,低下头,很轻地吹了吹,沉默了一会儿,又才问他:“他一定要到公司去,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你?”

这问题实在很有意思,李玄想了一会儿:“......我们是在孤儿院认识的,我早就离开那里了,他还没有。”

“你觉得帮他离开,是你的责任?”

李玄否认:“我对赵绩哲没有责任,只是想让他接受,我不会回去的事实......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解决,可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语句来。

“被指责?”盛敏忽然问,李玄眉头很轻地挑了一下。

盛敏伸手摸摸他眉心:“我猜的。”

“算是吧。”李玄扯了扯嘴角,“很荒唐是不是,指责我的人那么多,不差他一个,他算老几......可是我就是要证明我没错,他觉得我欠他,我就要让他心服口服地滚蛋!”

他声音不高,但语气很重,说完也意识到失态了,看着盛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不对?”

“也?......公司里为这件事情闹矛盾了吗?”

李玄抿起唇:“我简直怀疑齐泊原和你打过电话了。”

盛敏重新倒了杯水给他,看着李玄喝完,才说:“没关系的,如果你想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其它我都不管,也不在乎。只是,你下次再给自己弄两道疤,我才是要生气了。”

“你生气会怎么样?”

“去砸他。”盛敏很平静地回答。

李玄看了他一会儿,收起脸上的戾气,笑了。盛敏也笑笑:“把碗给老人家拿下去吧,我有点累,想睡了。”

他说着准备站起身来,手又被李玄反握住了:“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嗯?”

“不要装傻,我一五一十都和你说了。”他把盛敏的手牵到唇边吻了吻,“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你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我是很愿意在你这里吃亏的。”

盛敏沉默良久,可李玄始终很耐心地看着他,终于缓缓开口:“其实没什么,就是我下午和你说的那样......你记不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和我说,你是孤儿?现在我也是了。其实我一直都是......我是我爸捡回去的。”

已经隐约猜到些脉络,可真的听到盛敏说出来,李玄的手猛地收紧了,盛敏被攥得有点痛,但只是安抚地拍了拍李玄的手背:“小心你的伤。我没事,好了,我去洗澡。你把碗给人家拿下去。”

第95章 呓语

老人家省电,铺子里只留了很小的一盏灯,借着微弱的光线正在收拾水渍斑斑的灶台。

李玄还有些恍惚,碗递过去,对方说了两次谢谢,终于听见。

“没事,应该的。”他摇摇头,走出铺子,看着陌生的巷道,失神地站了一会儿,掏出打火机,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点了一支烟。

不到十点,都市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镇上却已是一片沉寂,只有隐约的麻将声,从不晓得哪户人家传来。远处星子闪烁,明天大约会是个好天气。抽一根烟的功夫,露水已经润湿了衬衫下摆,他不想盛敏闻见了烟味,于是多坐了片刻才回去。

盛敏已经睡了。李玄靠在门边,侧耳去听他浅浅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好一会儿,才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没有开灯,热水器不晓得什么缘故,总也打不燃,就着冷水简单冲了冲。拿毛巾擦着被沾湿的发尾出来,看见盛敏的外套从椅背上滑下去了,走过去弯腰捡起,一张登机牌从里面掉落出来。

日期是今天,始发地来自某座沿海城市,以珍珠闻名,李玄捡起看了两眼,重新放了回去。

缓缓推开卧室门,盛敏还是睡着,姿势也没有变一下,那样瘦高的个子,蜷成小小一团。然而李玄刚刚走到床边,蹲下身去看他的脸,盛敏又醒了,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迷迷糊糊地说:“上来睡。”下意识就往床铺里挪了挪,给他分出位置来,声音带着点沙哑:“你别睡地上,怎么老在地上睡?凉得很。”

李玄想解释自己没有,只是想靠近看看他而已,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依言上了床,用盛敏分过来的一半毯子盖住,再侧过身,把盛敏捞进了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臂弯上。

这姿势其实算不上舒服,靠在一起,却总是很暖和的。盛敏由始至终都十分顺从,李玄低头吻他的脖子,只小小地嘟嚷了一句痒,也不躲。

“睡吧。”李玄拍拍他的背。

盛敏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忽然又小声问他:“碗拿下去了?”

“拿下去了。”

“我本来想等你,结果就睡着了……”

“没事,不差这一次。”

他嗯了声,将醒未醒,语气懵懂,头蹭了蹭李玄的肩膀:“他们家热水器好像坏了......你会不会修?”

李玄一时都拿不准他到底是醒了还是睡着,他的确也没有修过这种东西,想了想说:“我试试。”

“你帮他们修好吧。”盛敏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的。

李玄很耐心地答他:“好。”又问,“我要是修不好,买个新的行不行?”

盛敏没有回答,渐渐地,呼吸重新平稳下来。李玄感受怀里规律的心跳,迟到的睡意缓缓袭来,终于也睡着了。

他原本是不择席的,但心里挂着事,总也睡不太好。一晚上说不清醒了几次,又好像全都是梦境,真的醒来却很艰难。

再睁眼时以为天亮了,定睛一看却只是月光。怀中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半边床铺余温尚存,李玄心登时一并空下去,立刻坐起身来:“盛敏!”

没人回答,他急忙下床,小腿撞到了床脚的柱子,也不觉得痛,推开卧室门,看见飘窗上单薄的影子,心复又重重地落回胸膛。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坐在窗户旁边,为盛敏挡住风,又把外套替他披上。

盛敏慢吞吞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脸:“还早,你怎么起来了?”

李玄一笑,偏头亲他掌心:“找你。”

“怎么不叫我?......叫过了?”盛敏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我没有听见。”

“没关系。”

盛敏神情动作看起来比白天迟钝些,恍惚梦游未醒。李玄一面应他,眼尖又看见窗台的角落有个小小的白色瓶子,探手拿过来。盛敏后知后觉想去抢,但终究没能快过李玄。瓶子上没有标签,他一手握住盛敏的手腕,单手拧开了瓶子。里面是一粒粒的胶囊,盛敏吃的药他全都一一看过,很轻易地认了出来:“坦度螺酮?”

盛敏像做了错事被抓包一样,目光一闪,垂下眼睛:“我只吃了两粒,没有过量。”

李玄心里发酸,又堵得很,在盛敏看不见地方,指甲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面上却是极其温柔地笑了笑:“嗯,我知道。现在好点了吗?苦不苦,要不要吃糖?”

他记得看见楼下案台上有个砂糖罐子,低声同他商量:“我去给你兑碗糖水上来?”

盛敏不作声,李玄就当他答应了,又拢一拢他的衣襟,起身就要去给他兑水,刚走了两步,背上忽地一沉,盛敏扑过来,用力把他抱住了。

“怎么了?”李玄一怔,拍拍他的手背,“要我背你?”

“不想吃糖。”盛敏脸埋在他背上,声音很闷。

“那就不吃......我怕你吃了药,胃里难受。”

“不难受。”盛敏说。

“好。”李玄借着这个姿势,微微一弯腰,托住他的腿,把他背起来又放回飘窗上头,见盛敏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就凑上去亲亲他的唇角。

“有药味吗?”盛敏问。

“甜的。”李玄掌心按住他洁白的脚背,月光下,像玉一样,“冷不冷,脚这么凉,还是去床上吧。”

盛敏靠着窗框,这里近山,白天还好,夜里寒气重,风吹动过他柔软的额发:“可是我想看月亮。”

“床上也看得到。”

“我想在这里看。”盛敏仔细想了一想,还是摇头。

他语气缓慢兼之倦怠,和白日完全不同,一半因为药,一半因为困。李玄说不准哪种状态更让自己心软难受,但总归都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说好。飞快地去卧室把薄毯拿出来,将盛敏整个人牢牢笼好,粽子似地一并抱住,又情不自禁低头贴了贴他的面颊。

很久都没有再说话,露水滚落树叶的声音和虫鸣声若隐若现,这其实不是个赏月的好位置,屋檐垂下的一丛藤蔓挡住了小半月光,茑萝或者是风车茉莉,花已经谢了,残败的花瓣难以分清原本的模样,只有藤叶浅淡的清香弥漫。

有一会儿,李玄以为盛敏又睡了,偏头想要看他,毫无预兆地,盛敏却突然开口了:“这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怎么这么亮?”

他声音轻,也像夜里微风似的,李玄很注意才听清:“上弦吧,应该没过十五......这里空气好,月亮当然看得更清楚。”

“是吗?”盛敏仰头靠上他肩膀,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李玄的手指,声音恍惚,像在讲述一个苏醒不久的梦境,“他们说,捡到我的那天晚上,月亮也很亮。”

第96章 身世

李玄环在盛敏腰间的手收紧了:“他们是谁?”

“我妈还有我爸的那些近亲。”沉默了许久,盛敏才说。他一时还不过来口,又笑了笑,“以前爸爸生病的时候,他们担心被借钱,一个个的,唯恐联系上。现在我只需要拿出给我妈生活费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多的是人争先恐后地告诉我这个秘密。”

他偏过头,枕在李玄膝盖上,语气很轻:“但是这又算什么秘密呢,所有人都晓得,瞒着我一个。”

李玄的手轻轻抚摸过他柔软的发丝,心上像是被生锈的刀子狠狠磨过,沉寂一晚的钝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

“我应该和你说过,我爸爸原来是开货车的。”

“讲过的。”李玄勉强维持着声音的镇定,却还是不免干涩。

盛敏似乎没听出来,嗯了一声,轻轻道:“他们结婚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也说没有问题,可就是迟迟都没有怀上。有一年春天,他送了货,开夜车回去,经过弯道的时候,听见前面很大的响动,拐过去,发现是出了车祸。”

车祸,又是车祸,李玄忍不住微微皱眉,他是因为车祸变成了孤儿,他们两次互换都和车祸离不开关系,现在盛敏又牵扯出一起车祸来。

“据说,是辆豪华轿车。”盛敏目光不晓得落在哪里,眼神有些失焦,“开车的是个年轻女人,后座的儿童座椅上面还有个没有满月的孩子。车头已经完全撞毁了,爸爸打了120,可是救护车还没赶到,女人失血过多死了,孩子倒还活着。报了警,警察也来了,爸爸作为目击者被留下来配合调查,车主就是她本人,在车上找到了她的证件和孩子的出生证明,未婚,出生证明上也没有父亲的名字。辗转联系上她的父母,对方却不愿意来认领尸体,更不想接手那个孩子......尸体,最后被公安机关处理掉了,孩子本来应该被送到孤儿院去,爸爸想着他们没有孩子,就收养了他。”

他叙述得很平静,像一段黑白电影开场的旁白。李玄心中大恸,再能言善辩,此刻也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无法安慰他,因为知道盛敏并不需要。又能说些什么呢?要去找自己的亲人吗?可如果这个故事都是事实,那么盛敏又能够是什么身份呢?

李玄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低头紧紧搂住他。

“也不见得就是真的,你怎么比我还好骗?”

盛敏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勉强牵动唇角:“你不晓得,我这次去听了多少个这样的故事。随便一个人都能给我讲出百八十个版本来,每个都没有证据......幸好没有,要是有的话,早就卖给八卦周刊了,怎么也得在热搜上挂个三天三夜......这个最有头有尾,细节丰富点,我就选这个给你听了。还有的,说什么,回乡下烧香,路过间破房子有孩子哭,走进去就看到了我,听着跟闹鬼似的......”

他故作轻松,李玄知道这并不全是真话,也只能配合地笑笑:“哪里有这么漂亮的鬼。”一本正经亲亲他的脸,“热的,也有心跳。”又引着他的手去摸窗户上映照出的两人交叠的身影,“还有影子。”

盛敏也笑,指尖虚虚地勾过月光照出的模糊轮廓,忽然又从他怀里坐起来,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户。风毫无遮拦地吹进来,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张脸无悲无喜。

这个刹那,李玄恍惚有种他离自己太过遥远的错觉。声音也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还听见种说法,我不是捡的,是我爸和外面的女人生的......我妈,她大概一直也怀疑这个,只是她当时没有孩子,觉得没有底气,信与不信,都只能忍下来......我验过DNA了,我和盛辉,的确没有血缘关系......”

话到此处,他微妙地一顿,转过来看着李玄:“可是谁说,我和他不是兄弟,我就不能是爸爸的孩子呢?谁又比谁清白?”

李玄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喉咙一紧,刚要开口,盛敏忽然反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微微探过身,凑到他耳畔,声音很轻,简直要被呼吸盖住,像在和他分享一个难言的秘密:“其实要验证,也没有那么难。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爸爸,他没有火化,是土葬的。”

月光落在盛敏眉间,一半的脸藏在阴影当中,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光彩,此刻的盛敏是全然陌生的,看着他,竟然缓缓笑了。一瞬间,李玄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近乎本能地捂住盛敏的眼睛,低头用力吻住了他。

简直变成了一场角力,盛敏迅速回应起他的吻,姿态几乎是在撕咬,李玄放任着他,唇边很快被咬出了伤口来,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这气味叫盛敏愣了一秒,往后退开,又被李玄扣着腰拉回去,垂下眼睛,一点点细致地舔净盛敏唇上自己的血迹。

“可以。”他镇定地对盛敏说。

“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李玄抬手摩挲他的鬓角,另一只手又搂紧了他,试图用血肉肌理分享一丝暖意过去,“但你不要自己去,我帮你,这样的事不适合你。”

“适合你吗?”

伤口不断渗出血来,李玄毫不在乎,神色始终沉静,声音也低:“所有你想做的事情,都适合我。盛敏,我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替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