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 迟来的正义 第9章
作者:星星花花223345
见学生点了点头,邱三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朝着家属区的方向走去。可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校园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邱三桥刚好走到树荫下,他回过头来,一下子就对上了寻逸的目光。视线相触的那一刻,月亮恰好从云二人层中探出来,洒下几缕清辉。他一下子愣住了,因为此时此刻寻逸那孩子整个人都沐浴在月光中,白色的衬衫把男生的肤色衬得更为光洁柔和,对方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纤尘不染。
没来由地,邱三桥突然感到一丝罪恶,感到现在的自己是如此的丑陋,只能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树荫里,仿佛一旦走出来就要被灼伤似的。
站在月光下的寻逸张了张口,轻声说:“邱老师,谢谢你。”
邱三桥僵在原地,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那孩子刚才在说什么,是在说谢谢吗?可他怎么担得起这句“谢谢”。十五年前他把寻辉扔进了海里,十五年后又救了他儿子一命,这能算得上是赎罪吗,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邱三桥目送着那个披着月光的白衣青年一点儿一点儿走远,最后现实在黑暗之中,而他则向着树荫的更深处走去。
第31章
一路上,邱三桥走得很慢,却也是异常的艰难。刚坐上电梯的时候,寻逸就发来一条消息【我到宿舍了。】他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短信里的文字看,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停在12层。
邱三桥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转,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只纯黑的折耳猫立在玄关的鞋柜旁。那小家伙抬起脑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刚进来的人。
“你好,贝卡利亚。”邱三桥边换上拖鞋边向它打了个招呼,然后抬眼一看墙上的挂钟都已经十二点了,知道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因为最近他的精神衰弱症又严重了不少,一旦过了十二点再躺下,就根本别想睡着了,吃再多的安眠片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儿,邱三桥索性在沙发边柜上捡了几张谱子,向钢琴室走去。
按整套房子的格局来讲,这个所谓的钢琴室原本是留给孩子用的,但随着年龄的增加,邱三桥愈发笃定自己的户口本上是不可能再多出一个女人来的,至于孩子什么的,这辈子就算了。于是他干脆把儿童房改造成了钢琴室,推了一架92键的贝森朵夫三角钢琴进去——十几年前他去耶鲁大学读博士的时候,音乐学院里那架贝森朵夫钢琴的音色让他无比迷恋。
以往心情烦躁的时候邱三桥都会强迫自己坐在书房里阅读法学相关书籍,可这些年来那些大部头的书都快被他给翻烂了,他只好借音乐排解愁绪。邱三桥来到钢琴前,正准备抬起小顶盖的时候,尾随主人进屋的孟德斯鸠一躬身蹿到了大顶盖上,低低地叫了一声。
“孟德斯鸠,下来吧,你难道不想听听李斯特的《鬼火》吗?”邱三桥温柔地摸了摸折耳猫的小脑袋。
孟德斯鸠又叫了一声,舒服地延展了一下身子,向下一跳,爪子刚好落在C、E、G三个键上,一瞬间C大三和弦音震彻耳膜。
邱三桥把钢琴的大顶盖掀了上去,用大支架支好后,又将李斯特的《12首超级技巧练习曲》放在谱架上,翻到《鬼火》那章,照着谱子弹了起来。
这首降B大调小快板是李斯特写过的最变态的钢琴曲,邱三桥练了整整一个月都弹不流畅,不过越变态越刁钻就越能激起人想去挑战的欲望。他上次栽在了第30-38小节的大跳和装饰倚音上,而这次勉强把那段弹准,却又毁在了第128-132小节bG音上的增三小七和双手分解琶音上。
邱三桥摇摇头,合上谱子,默弹起贝多芬的《c小调第八钢琴奏鸣曲(悲怆)》来。他刚进法大的那年,在教师新春晚会上弹的就是这一首,弹完后老院长悄悄对他说,小邱,这首曲子的名字跟晚会的基调有点冲撞,明年能不能换一首?邱三桥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第二年邱三桥把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月光)》翻了出来,但因为前天晚上一直睡不着觉,演出当天他有些瞌睡,弹错了两个音,本以为出了个大丑,结果一曲奏完,台下掌声雷动。晚会结束后老院长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小邱,你钢琴弹得不错,明年还弹这首,作为晚会的压轴曲目。
将《悲怆》的三个乐章连贯地弹下来后,邱三桥不死心地又翻开乐谱,练习起《鬼火》来。当他好不容易弹到第138小节的K46和弦的时候,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邱三桥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楼上那个老教授一定睡下了,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邱三桥从琴凳上站起来,跑到玄关把大门打开。果不其然,外面站着楼上住着的那位老教授。
老妇人向男人抱怨:“邱老师,刚才是不是你在弹钢琴啊?这大半夜的,我不懂音乐,还以为是在闹鬼。”
邱三桥心想,老教授说得不错,本来就是“鬼火”。可他嘴上不能这么说,只能满怀歉意地看着老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件事了,打扰到您了。”
生平第一次被人说弹琴像是在闹鬼,邱三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坐在沙发上反复琢磨着老教授的话,转念一想,这世上也不是没有鬼的存在。如果十五年前没把寻辉扔下去,他和戴长剑几个人早就掉进海里淹死了,怎么可能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弹琴。那么现在的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或许真的是鬼吧。
而寻逸那孩子试图去做的,就是把他们这些披着人皮、衣着光鲜的鬼给揪出来。
第32章
第二天上午邱三桥他们五位老师聚在戴长剑的办公室里商量昨天发生的事。这次戴长剑明令禁止龚鸣在他办公室抽烟,所以室内除了滞流不通的空气之外,再没有其他呛人的味道,这让对烟味异常敏感的邱三桥着实觉得舒服不少。
“戴老,看来那小子八成是去调查咱们了。”原本站在角落处的龚鸣往人堆儿里扎了过来。
龚鸣说话吐气都带着烟味,邱三桥的鼻子又开始痒起来,他下意识地向旁边儿撤了一步,开口道:“我猜寻逸那孩子已经拿到了当年登船乘客的名单,但我想不明白,他一个学生是通过什么渠道把这些资料弄到手的?”
谢振云想了一会儿,说:“寻逸以前在京大医学部的时候可能没那个人脉,但在法大就难说了。我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要过来了,不是针对我们而来,而是为了方便调查。”
“那……那,咳咳,我们……”王来生瞥了戴长剑一眼,又瞥了邱三桥一眼,见二人神色复杂,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回了肚子。
龚鸣眼带嘲讽地扫了王来生一眼,用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说:“王老师,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那小子根本不可能查到我们头上,这一点想必各位比我更清楚,幸亏当年刘芳华同意——”
王来生越想龚鸣的话越觉得不对劲儿,实在忍不下去了,便出口打断道:“龚老师,你认为这可以被称作是一件,咳咳,幸事?”
龚鸣冷哼了一声:“退一万步讲,如果寻逸那小子手里的名单中真的有咱们的名字,第一个被质问的人,不该是邱老师你吗?”
这句话邱三桥不怎么爱听,因为总有一种龚鸣故意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感觉。
邱三桥隐隐地觉得龚鸣还在为他收寻逸做学生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他并不想跟对方产生任何争执,只好放缓了语气,低声说:“是,如果名单上有我们的名字,第一个被质问的人肯定是我。不过依我看,以寻逸的反应,咱们的名字应该没有出现在他手上的那份资料里。”当然,邱三桥知道寻逸的心思很重,给他们虚晃上一枪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转念又想到男生昨晚对他说的那句“谢谢”,顿时胸中五味杂陈。
“我早就说过那小子已经误入歧途了。邱老师你就当是陪他玩玩,等他查不下去了,自然会放弃。”
站在窗边一直拧着眉头的戴长剑听了这些,紧绷着的一张脸总算缓和了一些,眼皮上的痦子终于从皱纹中钻了出来。他咳了一声,缓缓开口:“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小邱,你还是把寻逸盯紧了为好。”
“我尽量。”邱三桥点点头,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在想,寻逸这孩子性子很倔,不是他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他们几位老师凑在一起又说了几句,分开的时候龚鸣眯着眼睛附在邱三桥耳边低声说:“邱老师,如果你昨晚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任由事态发展,我们今早也不用聚在这里谈这个了,你也就不用再花心思去跟着寻逸那小子了,你说是不是?”
邱三桥怔了怔,一时有些不敢相信龚鸣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绷着脸没吭声,却在心里来来回回地品着龚鸣这番话里的潜台词,对方八成是在暗讽他心不够狠。
没错,如果昨晚他放任那两个不法分子,让他们溺死寻逸,的确能一了百了,不过这跟间接故意杀人又有什么区别?为了掩盖杀人的罪行,再去杀一个人,这种事情放在十五年前,年轻气盛的他可能会挣扎一阵子,但放在现在他说什么也不会这样做。
第33章
邱三桥心情复杂地回了办公室,推门的时候寻逸正在里面整理东西。
寻逸把书和资料放进背包,淡淡地说了句:“老师,我下午有些事,要回一趟宿舍,先走了。”
邱三桥想到戴长剑刚才的嘱咐,决定把寻逸留在身旁,不让那孩子到处乱跑,于是问道:“你晚上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可以过来帮我整理一下文献资料吗?”
寻逸点点头,视线透过金丝边儿眼镜在自己老师右侧的鬓角上停了好一会儿。
邱三桥被对方看得不自在,疑惑地问了句:“小寻,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邱老师……”寻逸收回了目光,推开门背对着邱三桥不冷不热地说,“你头发上有根猫毛。”
接下来的几天,寻逸被那个一直缠着他给他发短信的男生在教室和食堂门口堵了好几次。他只要是见着那个男生,二话不说就挥拳上去,弄得刘景韬、崔文几个人瞠目结舌。
刘景韬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哥们儿,他是谁啊,你好像特别不待见他。”
“杀人犯。”寻逸冷冷地回答,自始至终没看刘景韬一眼。
胡景韬一脸的不信:“杀人犯?哥们儿,你好好说,如果他真的杀了人,早被关进去了,不可能天天在这里晃荡。”
“他杀了人,但是法律没法制裁他。”
“你说他钻法律的空子?”
寻逸面目表情地点点头。
“不是,哥们儿,你别跟我开玩笑,他真杀过人?他杀了谁啊?”刘景韬彻底懵了。
“你……真的……”寻逸眼中的波光动了动,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脚走远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觉得刘景韬跟他爸爸的死无关,毕竟他们俩是一个宿舍的,如果对方想要害他早就害了,没必要等这么久。或许刘景韬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忙,而他却把人家的好心理解成了恶意,太不应该。
想到这里,寻逸摇了摇头,低叹一声。
周一下午那节刑法总论课,寻逸他们总算没被人堵在门外。
课是几个老师一起上的,这次轮到谢振云讲课。谢振云学术搞得不赖,但在讲课方面一点儿天赋都没有,经常把学生给讲睡着了。一听他要来讲,学生们都十分默契地把翘了课,此时此刻一百多号人的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地坐了三十多人,大部分椅子都是空的。不过谢振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早就习惯了这一点,他叫起一个学生:“第二排穿红衣服的女同学回答一下我PPT上的问题,简单说一下实质法义务中作为义务的三种发生根据。”
被点到的女生站起来,有点儿发懵,吞吞吐吐地说:“老师,这……实质法义务……”
崔文因为本科就是法大的,之前没少上谢振云的课,对谢振云这种把学生问蒙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坐在后排的他跟旁边儿的寻逸和刘景韬吐槽:“我跟你们说,谢振云可阴了,本科的时候他也给我们上刑总,经常点人回答问题,问题都特刁钻,没几人能答得上来。
“最招人恨的是期末考试之前他给我们划了重点,删了几章不考的内容,结果考试的时候最后一道25分的大题居然是‘请列出并详细阐述考试之前明确说过不考的内容,并说说为何将它们删去不考。’操,太他妈瓜娃子了,害老子没及格!从此以后,我们都管谢振云叫谢真阴。”
刘景韬的嘴角抽了抽:“真是人不可貌相,谢老师长得也挺正派的,怎么竟玩儿这种阴的?我可不想被他叫起来答题。”
“不会的,你娃应该不会那么点儿背。”崔文看看刘景韬,又看看寻逸,“这课听了也没用,来来来,现在崔老师给你们爆料一下咱们院老师的外号,两位小同学想不想听?”
“说说说说说!”刘景韬催促。
寻逸推了一下眼镜,一言不发地看向黑板。
崔文只好把脸转向他唯一的听众刘景韬,长篇大论起来:“韬子,今天你算是来着了,一对一。从谁开始说呢,算了,先说戴长剑吧,他可是咱们院公认脸最长的老师,真的长,跟驴脸没啥区别。当时我们给他起个外号叫大长脸,你说贴不贴切?
“你导师王来生嘛,本来名字就挺逗,‘来生’听起来阴森森的,不知道当时谁叫了他一句‘鬼托生’,从此这个外号就叫开了。王老师对学生还成,就是有一个毛病,总是咳嗽,如果他不咳嗽的话一本书早讲完了。
“龚鸣这人酸了吧唧的,长得也跟女的似的,女生们叫他老龚,啧啧啧,我们男生叫他小白脸。”
崔文仰起一张娃娃脸,瞄了寻逸一眼,继续道:“寻姨他导师邱三桥人还凑合,勉强可以算是咱们院最拿得出手的男老师了。听说有一年他招了两个女博士生,结果这两个博士生都追他,被他给拒了,就算不拒咱学校也不让搞师生恋。从此以后他招女学生就很谨慎,这几年好像就招了一个,上次被我撞见了,长得可带劲了,哎,可惜没跟她说上话。”
崔文叹了口气,又说:“我们男生这边没给邱老师起什么外号,不过女生们都管他叫折耳猫老师。”
“折耳猫,这是什么外号?为啥这么叫?”刘景韬砸吧了一下嘴。
“因为一道外刑考试题。”
“啥题?”
“就是我们本科外刑考试的时候,邱老师出了一道题,我记得题目讲的是……一个女的她老公常年在外面住,这个女的怀疑老公有外遇,有一次她老公出差了,她趁此机会拿着一把刀去了她老公外面的房子里,想去捅死小三儿,结果屋里没人,只有两只苏格兰折耳猫。然而这两只猫在这道题里啥用都没有,却被女生们给记住了。”崔文一说话,下巴上的小痦子跟着一动一动的。
刘景韬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难道……难道邱老师也吸猫?”
第34章
寻逸只是淡淡地瞥了崔文一眼,便把视线转向了黑板。
而崔文他们因为讨论得过于激烈,早就把这堂刑法总论课抛在了脑后。直到谢振云指着崔文说了句“倒数第三排穿格子衫的男同学,你给大家背一下‘米兰达规则’的英文版”,崔文他们才回过神来。
崔文远远地看着谢振云,脸刷的一下就变黑了,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比活活吞了一只苍蝇那样难看。
崔文一边儿暗暗祈祷老师点的不是他,一边儿转过头去数自己是不是坐在倒数第三排。
谢振云把崔文叫住了:“对,就是你,别回头看了。”
崔文站起来,比刚才那个女生还懵逼:“老师,我……”
“你把我刚才讲的‘米兰达规则’的英文版背一遍给我听听。”
崔文在本科的时候学过“米兰达规则”,但现在早忘干净了,别说英文版的了,中文版的他都没有什么印象。于是,他只能愣愣地站在自己的椅子前,跟讲台上的谢振云大眼儿瞪小眼儿。
刘景韬翻了半天书,压低嗓音说:“文儿哥,书上只有中文版的,我给你百度一下英文版。”
“韬子,你娃倒是赶紧找啊,别废话。”
“文儿哥,找到了找到了!You have the right…(你有权……)”
谢振云一眼看穿了崔文他们底下的小动作,皱了皱眉:“行了,这位同学你坐下吧。”谢振云无奈地朝崔文摆了摆手,又看向寻逸,“旁边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同学继续说。
寻逸推了推眼镜,站起来说:“You have the right to remain silent and refuse to answer questions. Anything you do say may be used against you in a court of law…(你有权保持沉默,你对任何一个警察所说的一切都Y将可能被作为法庭对你不利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