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平米 24平米 第28章
作者:谈执
段知寒摇了摇头:“不只是为了外婆,我也想换一个环境。”
(6)
后来,段鸿得知三人要回小城,打电话给段知寒,怒斥他拿前途开玩笑,段知寒忍着心烦,尽力温和地说:“爸爸,您都有新儿子了,多关心弟弟,少操心点我,好吗?”
谁知段鸿说:“他怎么能跟你比?你可是长子!”
段知寒不免哑然——没想到父亲的封建思想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跟父亲交流让段知寒感到无力又可笑,于是他借口信号不好,赶紧挂掉了电话。
回到小城的那日火伞高张,也许是夏季在临走前想最后疯狂一把。段知寒与许静打扫很久不住人的老屋,用了大半天时间,简单吃过晚饭后,段知寒被遣去超市,为家里采购日常用品。
暮色里仍然浮动着些暑热,但比中午好太多了,段知寒两手各提一个沉甸甸的购物袋,散漫地踏着青石板朝家里走,这么多年街区似乎没什么变化,水畔桥边坐满了下棋聊天的闲人,烟火气息浓郁。
正当他转进小巷,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急躁的车铃声,他连忙靠边站,可后面那人车速太快,巷子又太窄,他没来及避好,左手上提的购物袋便被撞到。
零零碎碎的东西瞬间散落一地,段知寒捏着被扯疼的左手,一时没反应过来。
“啧。”骑单车的人停住,不耐烦地回头看段知寒,仿佛对方才是犯错的那个。
段知寒有一百多度近视,但他觉得眼镜赘余,除了上课很少戴,白天光线好时没什么影响,现在天色较暗,他就有些看不清人脸,只能感知到对方是个身材瘦削的男生,轮廓挺潇洒的。
可脾气很差,他在心里补上这句。
男生跨在单车上,看了段知寒片刻,段知寒不动声色地回望。
少顷,男生从单车下来,蹲下身将散落的东西拾进袋子里,动作尽显烦躁,他三两下就收好,迈了两步走到段知寒面前,没有递给段知寒,而是扔在了人脚下。
“行了吧?”男生语气很凉。
他个子很高,段知寒平视,刚巧看到他尖尖的喉结,随后注意到,男生身上穿的是校服——第四中学的,也是明天段知寒要去报道的学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段知寒在心中叹息,他默默提起袋子,只是当看见那盒柔软的蜜桃被压在袋子最下面时,他忍不住了,低声说道:“你妈妈没告诉过你,撞到别人要说‘对不起’吗?”
说完这句话,段知寒浑身紧绷起来,因为面前这人实在不像个好人,如果下一刻他动手,段知寒也不会感到惊讶。
这条巷子此刻没有行人,但离外面人群聚集处不算远,如果他喊人……段知寒脑子里快速运作。
令他意外的是,这位男生没什么反应,只是转身扶起单车,在扬长而去之前,扔下轻飘飘一句:
“对啊,我没妈。”
(7)
第二天,段知寒就知道了原来这位没妈的男生就是小时候的玩伴蒋周。
报道这天是周一,学校在广场晨会,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后,被处分的学生念检讨书。
段知寒正走神,忽然听见昨晚的声音,接着就听这个声音平铺直叙地念道:“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我是高三十六班的蒋周……”
段知寒一下子怔住,不自觉朝升旗台上那道身影看去,晨风将蒋周的校服吹得鼓起,他看起来像一只将飞的浅蓝色鹰鸟。
段知寒站在班级后面,距离升旗台太远,仍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忽然迫切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于是他轻轻碰了下左边的男生。
“同学,你眼镜能借我看一下吗?”
左边男生愣了下:“哦,可以。”
段知寒接过眼镜,架到自己鼻梁上,这位同学的度数很高,段知寒有一种世界清晰过头的眩晕感,可他看清了升旗台上的人。
其实过了那么多年,段知寒已经记不清蒋周长什么样子了,升旗台上的男生棱角分明,剑眉斜飞,是一种锐利的英俊。
只是……他的视线似乎朝向这里?
段知寒感觉他在看自己,是错觉吗?
“我将自己的错误归结成以下几点——”蒋周根本没在看稿子,段知寒可以确定。
“归结如下——如下——”升旗台上,蒋周看到自己昨晚撞到的男生疑惑地四周张望,忍不住提醒:“对,就是在看你。”
人潮里一阵哗然。
蒋周想起来自己在念检讨,又垂下眼看稿子,继续念:“归结成以下几点:一,思想上的错…… 操!哈哈,不好意思,我哈哈哈,我笑点比、比较低,哈哈哈……”
真不是他故意,可是那个人竟然借眼镜看自己哎!这也太好玩了吧!
“蒋周,你真是无可救药!”校长怒不可遏,亲自走上升旗台,将蒋周扯了下来。
段知寒脸色不太好看,他将眼镜还给左边的同学,不由低声说了句:“应该是他了。”
第45章 番外 蒋周和段知寒两三事 3
(8)
借眼镜的同学问:“你认识蒋周?”
段知寒有点难以回答,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必然是认识蒋周的,可蒋周还记得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段知寒吗?他想了想,模棱两可地说:“昨晚偶然碰见过。”
这同学是四中本校的复读生,觉得段知寒刚来,很多事情不了解,便提醒:“嗐……蒋周,他不像我们这种准备考大学的人,你懂吗?能不招惹最好。”
段知寒瞬间想起昨晚暮色中,蒋周把购物袋扔在自己脚下的恶劣态度,他微微叹息:“我明白了。”
四中一个年级十六个班,从一往后,越来越差,同学说蒋周就是十六班最难管的刺头儿,复读班是编外的十七班,和其余班级不在同一栋教学楼,晨会散了后,段知寒回到教室,没再见过蒋周。
但晚自习放后,两人又见了一面,这不算巧合,因为他们住同一片街区,巧合的是相遇又在昨天的窄巷子中,依旧是段知寒步行,蒋周骑单车。
这回蒋周骑得慢,远远瞧见段知寒背影,他一想到借眼镜那事,心里就直乐,于是骑到人身侧,出声问:“你也住这片儿?以前没见过啊。”
他语气熟稔,但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特别是对段知寒这类人而言。
段知寒走路时在出神,冷不丁被他吓到,缓了会儿才捏着书包带说:“见过。”
“啊?”蒋周侧过头,昏黄的路灯在他眉骨与鼻梁处投下深深阴影。
“我家在悬铃巷27号,从前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过。”段知寒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努力将语气显得轻描淡写。
蒋周隔了许久才“哦——”了一声,像在思考那个地址是谁的家,他挑了挑眉:“27号许婆婆家,你是她家的啊?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哎你叫什么来着?”
“……段知寒。”段知寒想,他果然忘记了。
蒋周这人挺讨厌的,他其实记得段知寒,甚至还记得段知寒喜欢荡秋千,喜欢吃奶油冰棍,可他偏装作一副忘记了的模样,自己也说不上来缘由,也许是见到对方乖软依旧,他那颗想欺负人的坏心就开始作祟——他想看段知寒会怎么反应。
可段知寒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正常,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其实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在说完这话时,薄唇抿得更紧了些。可蒋周错过了这个反应,他直起身体,轻佻地说:“那算是老相识啊,昨天搞得不愉快,咱们都忘了啊!对了,看你站十七班队里,刚转来的吧?以后在四中,有事就找我。”
这时,段知寒在路口停住脚步,掀起眼皮第一次直视蒋周,他说:“咱们不同路,就到这儿吧,我走了。”嗓音低柔,却透着明明白白的疏离。
望着那道清瘦背影消失在转角,蒋周从怔然中回神,冷声嗤笑了下。
好学生不愿意和他这种人为伍,蒋周也决干不出热脸贴冷屁股这种窝囊事,他调转车头,干脆地朝反方向离去。
(9)
自那夜后,两人没再说过话,犹如陌生人。然而,近乎每一次晚自习放后,两人免不了会在幽暗的街巷打照面。
通常蒋周骑单车,从段知寒身侧飞驰而过,有时他也会步行,戴着耳机散漫地走在段知寒后面,还有一些时候,他和一群男女勾肩搭背,嬉笑打骂地穿过巷子。
段知寒听外婆说,蒋周父亲几年前病逝了,现在蒋周独自过活,外婆的语气惋惜,又叹息那孩子挺可怜的。
笔尖悬在试题上许久,段知寒才划出一个别扭的错号,他唇边浅淡地弯了弯,对外婆说:“我看人家,倒挺快活的。”
复读生活充实而紧张,在学校有做不完的试题,闲暇时陪外婆聊天散步,段知寒鲜少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可余下的几分闲思,总鬼使神差地系往某一个人——段知寒会想蒋周被路灯拉长的斜斜身影、被风鼓起的校服衣摆,还有他面向别人的爽朗笑声。
段知寒因此苦恼:他怎么了?
(10)
段知寒早在十四岁时,便察觉自己的性向与其他男孩不同,但在十八岁这年,才对一个具体的人产生幻想。
“思春期。”在一个湿漉漉的夜里醒来,段知寒冲完澡,披着睡衣坐在窗前的书桌边,不自觉地在本子写下这三个字。
之后,他用一条笔直的横线划掉。
明明他和蒋周没什么交集的……为什么会是这个人呢?
枯坐许久,段知寒想通了,他将自己对蒋周产生的这种朦胧的情绪归结为荷尔蒙的悸动。生理现象而已,他这样想,心里轻松许多。
(11)
段知寒以为,这种情绪会在自己与蒋周的陌路中渐渐自行消散,可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春天快结束的时候,他被蒋周堵在校外的一条小巷里。
通常午休时,段知寒会留在教室,一来午休时间太短,回家来回耗时,二来可以抓紧时间,多练一份题,困了的话他就枕在桌上歇会儿。
那天不巧,他消停许久的胃病犯了,校诊所又关着门,他只能忍着胃疼,走到校外的药店买药。
买好了药,他刚转进小巷子,准备走近路回学校,被一股强力按在了墙上。
“喂!同学,借你校服穿一下!”拽他衣领的是一个细眉凤眼的男生,但他神情不善,轻浮的语气潜藏威胁。
——碰上校外的混混了,段知寒心里苦笑,自己可真够寸的,难得出来一趟,怎么就碰上打劫的了?还打劫的是校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草气息。
他本就胃疼难受,适才又被用力推到墙上,这时还没说话,他的面色已苍白如纸,额上也沁出了细密冷汗。
“薛玉,松手。”
冷淡而熟悉的嗓音响起,抵着段知寒的男生松了手,退开一步,段知寒捂住胃部,难忍地顺着墙弯下腰,他转动艰涩的眼珠,意想不到地看见蒋周。
蒋周散漫地倚在角落,右手指间燃着半支烟,他眉间微微拧着,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段知寒一眼,问薛玉:“你刚打他了?”
“操,我哪有?我就随手拉了他一下!”薛玉也被段知寒脸色吓住,他指着人叫嚷:“哎,哎,你是不是碰瓷啊?”
汗水从白皙的脸颊滑落,段知寒感觉自己的胃部像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绞痛剧烈,使他没什么力气说话,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蒋周走过来,低身用那只夹烟的手,从段知寒指缝中抽出药盒子,他看了片刻,语气平平地问:“你有胃病?”
“嗯。”段知寒喘着气应了下,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药,“蒋周……”
蒋周冷眼注视着他,将手扬高了些。
段知寒怔住,一旁的薛玉也有点傻眼。
薛玉有事想进四中,可门卫只认穿校服的学生,他今天找蒋周,本想借下校服,可这人不耐烦地说:“你把我叫出来就这点事儿?你穿了我穿什么?”
薛玉被他恶劣的态度点醒——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于是他走出巷子,随手捉住一个看上去好欺负的四中学生,准备“借”一下他的校服。
没承想这学生还生着病,蒋周还拿了人家的药不给还?薛玉迷惑了:“蒋哥,要不你把药给他吧,瞧着挺难受的……”
蒋周瞥了眼他,薛玉怂兮兮地闭住嘴。
段知寒因疼痛咬紧下唇,他眼眶有些泛红,秋水似一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愤然,停在空中的胳膊渐渐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