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十七场风) 野火(十七场风) 第68章
作者:十七场风
迟野还是说“没有”,夏允风抬起眼睛,终于看清门头上挂的牌子。
如被冰水灌下,他的身体阵阵发寒。
那牌子上写着四个字:“耳鼻喉科”。
第54章
诊室里,夏允风配合的接受各种检查,问什么说什么,让做什么做什么。
事到如今,他无需再藏着掖着。只是他看上去很迟钝,提线的木偶般,一个指令才会动一下。
他看着医生的嘴巴,几次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明明七岁起他就能够读懂别人的话了。
夏允风的耳朵最近不太舒服,那天回琼州的飞机上就在痛,落地后倒是不疼了,可他听不见了。
他没告诉任何人,听不见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像忽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一样,晴时好,雨时坏,挨过冬天,春天会好一点,夏允风根本不怕这个。
医生给夏允风做听力检查,询问他过往病史,夏允风平静的说了一些,讲到幼年时某次发烧,病情反复拖了很久,好了之后就这样了。
医生问他后来的症状,夏允风简简单单的概括,并不全聋,天气恶劣和感冒发烧时要差一点。
他所谓的“差一点”是温和的说法,实际上等同于聋子。
医生判断夏允风幼年那次发烧引发了中耳炎,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所以留下后遗症。他的左耳听力只有两成,右耳稍微好一点,但也不及正常人。这次失聪是飞机气流影响,再加上北方天气寒冷,诱发的急性中耳炎,所幸发现及时,否则还会雪上加霜。
医生给开了药水,让夏允风回去滴耳朵,离开前说:“耳朵很宝贵,不要不当回事。”
从诊室出来,迟野始终牵着夏允风的手,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各人有各人的病痛。
挂号机前,夏允风仰脸看着迟野:“再挂个号。”
他不黏乎了,可也算不上冷淡。
迟野挂了骨科的号,重新排队等候。大厅里的座位坐满了,俩人站在窗前,救护车闪着灯呜呜驶过,倒映在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生我气了吗?”迟野问。
夏允风没有看他,可能没有听见。
迟野把他的脸转过来看着自己:“要再加一条,生气不能不理我。”
夏允风怔了几秒,摇摇头:“我没有生气。”
他是真的没有生气,迟野是为他好,担心他,他怎么生的起来气。
夏允风的目光在迟野唇周停留几瞬,缓慢滑开,自上而下的望着窗外。
“我没想过让你知道。”夏允风淡淡开口,“我已经习惯了,不太会影响我的生活。”
琼州岛天气一直不冷,入秋后那几场雨的确有些影响,但也没到全聋的地步,雨停会恢复一些。如果是在山里,这个季节他基本活在无声的世界里,这种状况要一直持续到来年开春。
迟野的手落在夏允风的后脑上,轻轻地揉他的头发丝。
也是在这个瞬间,迟野发现夏允风不止是长肉了,也长高了。一直被他嘲笑的,长不高的男孩,就在不经意间长大了。
“只是因为感冒?”迟野不用把话说的很大声,动动嘴就足够夏允风理解他的意思。
夏允风眼睫一颤,半晌,很轻地摇了摇头。
“那天我发烧了,头很晕,挑水时没有力气,不小心打翻了水桶。”夏允风缓缓倾吐出实情,“水泼了一地,溅湿了我爸的裤子,他很生气,拿木桶砸我,我反抗了,但是打不过他,被打了一巴掌。”
落在发丝间的手指蓦地收紧,迟野的眼中飞掠过一抹深深痛色。
视野里的夏允风忽而变小,穿着破烂脏衣服,拖着高烧的身体,被人按在水洼里抽打。
他看见一只粗糙的手扇过小孩儿稚嫩的脸颊,看见夏允风不屈的眼神。
你服一服软啊,迟野喉头哽住,心脏蔓延开尖锐的疼痛。
夏允风抿着嘴唇:“我没有秘密了。”
他终于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完整的暴露在迟野面前,欲/望也好,缺陷也好,他是赤/裸裸的了。
“你会嫌我吗?”
这句话让迟野想起昨晚那个说要及时止损的夏允风,他用“损”来形容自己,却也曾满心欢喜的对迟野讲过“我从没这么好过”。
迟野回答道:“我只会疼你。”
不只是疼,他要夏允风好好长大,再不要受苦了。
夏允风并不想让凌美娟知道他耳朵的事,凌美娟在他的问题上一贯紧张过头,他不喜欢时刻被母亲灼热视线盯着的感觉。
迟野答应不说,倒是他自己一身痕迹无法遮掩,半身不遂的歪沙发上接受凌美娟的审问。
总不能说俩人吵架,迟野编道:“昨晚同学聚会,大家玩嗨了,我不小心撞了树。”
凌美娟掀他衣服查看,并不信这番话:“树能撞出棱角?”
迟野鬼话连篇:“那是棵有棱角的树。”
凌美娟见问不出实话,转向夏允风:“你跟你哥一起出去的,他到底怎么撞的?”
夏允风支支吾吾,如果不说点可信的,凌美娟恐怕不会轻易揭过。于是编道:“我哥喝高了,跟同学拌了几句嘴,后来一言不合,就……”
迟野惊了,鲤鱼打挺般往上蹿了一下,又被疼痛打败倒了回去。
这套说辞明显可靠度更高,但凌美娟也惊了:“你跟谁动手被打成这样?我记得你打架从没输过。”
还能有谁,除了夏允风,他还败给过谁?
“那不行,把我们孩子弄成这样算怎么回事?”凌美娟撸起袖子要去找人算账,“谁干的,我找他妈去!”
夏允风赶紧拉住:“对方伤的更严重,我们还是不要自投罗网。”
好歹把凌美娟唬住,回到房间,迟野一胳膊把夏允风箍到床上,冲他耳朵呵气:“挺会编的啊小乡巴佬,我九号巷巷霸的英名全坏在你嘴里了。”
夏允风痒的缩脖子,说:“凭实力说话,那种虚名不要也罢。”
迟野气的堵住他的嘴。
半晌松开,拍拍夏允风的屁股:“药拿来,给你滴耳朵。”
夏允风拿来药,侧身趴在迟野腿上,脸埋在他小腹间。
“不闷啊?”迟野拨开他的头发。
夏允风抱着迟野的腰,用力闻了一口,像极了瘾君子来劲儿。
“哥,你真好闻。”
迟野笑笑,晃晃手里的药水,对准夏允风的耳孔,轻挤了两滴进去。
凉凉的液体激的小孩儿抖了一下,迟野停了手:“怎么样?”
“有点冰。”夏允风说,“不疼。”
迟野这才接着滴。
滴完得这么泡一会儿,迟野摸着夏允风的耳廓,把那只耳朵又给揉红了。
夏允风动了动,腿蜷起来,眼眶湿润的看了迟野一眼。
“怎么了?”
夏允风红着耳朵抱怨:“被你摸硬/了。”
“喜欢我摸你耳朵?”
夏允风不好意思说这个,脑门拱拱迟野的小腹。
迟野刮他鼻子:“怎么那么像小猪拱地。”
滴完药,迟野把夏允风抱到腿上:“小风。”
夏允风搂着他的脖子:“干嘛呀?”
“再答应我一件事。”迟野注视着夏允风的眼睛,“如果身体不舒服别一个人忍着,你可以相信医生,也可以信任我。”
夏允风乖顺的点头,在迟野跟前,他再没什么需要隐瞒或掩饰的了。
夏允风的耳朵滴了一周的药才逐渐好转,那会儿迟野已经行动自如,带着他去了趟医院复查,医生说没有恶化,但好的很慢。
迟野也没有太大要求,只要不再恶化就谢天谢地。
快要到农历新年,家里开始置办年货,俩小的不学习的时候便被凌美娟喊去做“苦力”。
靠近年关,迟建国又开始忙碌,时常三更半夜回来,搅得凌美娟都睡不好。
后来凌美娟给他下了死命令,不想再做什么体恤警察同志的家属了,他们家第一个团圆年,迟建国年三十儿务必回家吃饭。
可能是天气原因,夏允风觉得琼州岛的年味儿不是很重。
凌美娟之前就说过年要给哥俩做造型来着,迟野不乐意捯饬,把夏允风推出来做挡箭牌:“给他弄就行了,把小风搞洋气点不容易,得花大价钱和大时间。”
夏允风气的去锤他,俩人在沙发上就打起来,后来被凌美娟厉声制止。
弄发型那天迟野没跟着,这人典型直男癌晚期,不乐意陪着逛街,更不乐意陪着做头发,有那时间不如多做几道数学题。
寒假作业写一半收到夏允风的短信,一行字也看不出是个什么语气,夏允风问他:“哥,我要是弄丑了你还愿意亲我吗?”
迟野想了想,觉得夏允风总不能比刚回琼州那会儿还丑吧?
于是回复:“自己找的对象,丑也要亲下去。”
等夏允风到了家,往他旁边一杵,迟野才发现自己话说早了。
小孩儿也不知道是烫的什么头型,满头卷毛,都他妈爆炸了。
迟野捂着心口:“这也太吓人了!”
凌美娟耳朵很尖的听见了:“吓什么人?多洗几次就低调了。”
迟野立刻把夏允风拉去卫生间:“洗洗洗,现在就洗。”
夏允风被按着脑袋冲头发,眯着眼睛问:“哥,你那话还算数吗?”
迟野悔不当初:“我能说不算吗……”
夏允风不干了,卫生间门一关,湿着头发就要去亲迟野:“你说的是人话吗!换个发型就嫌我丑,我要是毁了容你肯定第一个跑!”
小孩儿头发还在滴水,嗒嗒的洇湿了领子。
迟野拽了个干毛巾把他脑袋裹住,使劲儿擦了擦,笑的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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