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十七场风) 野火(十七场风) 第80章
作者:十七场风
“出国。”迟野说,“我会去国外念大学。”
夏允风僵立几秒,傻笑两声:“那也没关系,你去哪个国家,美国英国还是法国?我试试看能不能考,不能考就等你回来。”
他已经退让再退让,从深圳退到北城再退到英法美。距离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迟野还在,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迟野看见夏允风迅速红透的眼睛,手摸过去:“不用了,人生很长,你要为自己活。”
“和你在一起是我的愿望,愿望实现了就是在为自己活!”
迟野的目光很柔和,像春天的柳条,风一吹就荡:“但那不是我的愿望,小风。”
夏允风很心慌,他惧怕迟野这样的眼神和语气,他怀念那个会损他骂他敲打他的迟野:“你的愿望是什么?”
“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离开这里。”迟野说。
夏允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迟野口中听到“离开”的字眼,并且在这个词之上还套了一层“愿望”的光环。
“你不要我了吗?”
迟野垂下眼睛,并不想看夏允风的悲伤:“我累了。”
夏允风踉跄一步,后肩撞上敞开的柜门,棱角碰的他很痛,声音也很响,放在平时迟野已经上来看他了,但现在他平静的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迟野接着收拾行李,他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夏季的,不占地方,书本也没什么好带的,玩具更不需要。
“书架上的书你想看就留着,不想看就卖掉。我以前的笔记本都放在左边,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夏允风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我走了,让妈给你换张大点的单人床,房间会敞亮点。床头那副画撤了吧,看的闹心。”
迟野摸了摸桌上的小房子,生日时他搭给夏允风的:“这个……”
“这个我会砸掉。”夏允风说。
迟野手指一蜷,似乎并无多少留恋:“随你。”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夏允风冲上来,抱起那幢小木屋:“我现在就会砸掉!”
屋里四个人,老迟,老妈,哥哥和弟弟,旧日里的某刻好光景,如今再没有了。
迟野压下阵阵晕眩,轻描淡写:“砸吧。”
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夏允风,他举起那房子,手抬得很高,却几番在想要扔下时停在半空。
迟野朝他走近,抬起高热的手,往下一拨。
亚克力板应声落地,木头分崩离析,泥捏的小人滚落撞墙,四分五裂。
夏允风尖叫一声,突然发了疯,他一下下打在迟野身上,愤怒又怨恨,彻底红了眼。
迟野被他推挤在桌边,不还手,撑住桌沿承接夏允风所有的情绪。
“混蛋!为什么砸我的东西!为什么毁掉我的家!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等夏允风打够了,骂累了,迟野抬起手,接住一颗夏允风无意识落下的泪。
夏允风慢慢滑落在地,一边抽泣一边将木头拢在一起。
木屑扎进手掌,他在刺痛中不死心的又问一遍:“你不要我了,是吗?”
迟野从高处看那头可爱的卷毛,动动唇:“是的,我放弃了。”
夏允风久久没有出声,握紧了那根让他疯也让他痛的木头。
“生日那天,我许了一个愿望。”夏允风忽然笑了起来,但声音里不含半点笑意,“我许愿迟野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迟野偏开眼,指尖掐进手掌:“假的,别信。”
“你今天走,我不管你的苦衷。”
迟野嗓子眼冒着血气,他点头:“苦衷都是借口,是我自己要走。”
夏允风说:“你放弃我,就再也不是我哥哥。”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原本就不是兄弟。”
夏允风又笑一声,抛出伤人伤己的一刀:“我会忘了你。”
迟野也跟着笑,笑的止不住咳嗽:“......好事。”
东西已经收拾完毕,迟野电话响了,段筱歌已经到了,要接他离开。
迟野拉起拖杆箱,滚轮在地上转了一圈。他看向地上那个无依无靠又无助的小孩儿,说:“我要走了。”
夏允风擦干净眼泪,站起身,送迟野出门。
门庭依旧,迟野从主人变成过客,他回头看一眼,门廊上的叮当猫迎风摇动。
夏允风摘下一直套在手腕上的银镯子,铃铛响,他丢在迟野脚边:“带走你的东西。”
迟野弯腰捡起来,拍了拍灰,塞进口袋里。
当初用个银镯子套住了夏允风,小孩儿走到哪都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小风不会丢了。现在脱掉,余温尚在,但他再也抱不了他的小孩儿了。
司机帮迟野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前,迟野被叫住。
“迟野。”
迟野扶着车门回头,夏允风昂着下巴,目光又犟又倔,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我不会原谅你。”夏允风说。
迟野苍白的笑,对他说:“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
汽车毫不留恋的驶离九号巷,夏允风伪装的坚硬顷刻崩塌。
他突然跑起来,疯了一样去追那辆开走的车,泪沾了一脸,他冲着悠长老道大喊:“哥!你别丢下我!”
已经没有人会再回头。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幽密的巷道,老树、青藤、院落,再不久就是万家灯火。
夏允风手里攥着半截木头,那是他破碎的家。
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高烧磨人,迟野头痛欲裂的合上眼睛。
他把喧闹留给了夏允风,就此奔赴一个人的长夜。
作者有话要说: 破了,休息几天理理思路,下周见。
第64章
十年后,柏林。
迟野刚从一个近三小时的会上下来,嗓子干的冒烟,摘掉眼镜揉一揉眉心,开会前倒的一杯咖啡已经凉透了,他端起来一口喝掉,不过瘾,又去磨了一杯。
同事来敲他的门:“嗨,Yee,晚上约么?”
聚餐是最无聊的活动,迟野从不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他低着头擦眼镜,说不去。
对方走进来,撞他的肩,很无奈地说:“你从不参加集体活动,上周员工综合素质考评,老板给你的亲和力评分是全事务所最低。”
迟野并不当回事,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沓设计稿:“没有空,赶着交稿。”
同事探头看了一眼:“是那个很难搞的Case?”
天快黑了,迟野拉开了百叶窗,淡淡应了声。
去了深圳之后,迟野用半年时间学习语言,高考前拿到大学offer,暑假尚未结束就去了德国,大学念的建筑,毕业后继续攻读研究生,现在在柏林一家建筑师事务所工作。
在学校时就出类拔萃,大三那年校园改建,他全程参与建筑设计,其中一幅手稿被校方采纳,年纪轻轻便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独立领导校园地标建筑的建造。只是德国人盖房子效率不高,那幢建筑至今没有彻底完工,按照工期来算,起码到来年开春才能全部交付。
迟野毕业进了事务所,能力水平均没得挑,虽然不太合群,但毕竟年轻有为,因此深得老板喜爱。
手头上这个项目,客户来自中国,本不是由他负责,但对方要求很高,接连换了3、4个设计师仍然百般挑剔,搞的几个德国人险些自闭,走投无路来向他求助。
迟野不太接国内项目,因此那几位同事也没报多大希望,口头抱怨几句,问迟野:“中国人是否都这么龟毛?”
一栋楼盖了三四年还没盖好,怎么好意思嫌别人龟毛?
迟野不苟言笑,翻开委托书粗略看过,出人意料道:“这项目给我做。”
没有说明缘由,迟野这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个性十足,同事们高兴终于将这个烫手山芋送了出去,也没人管他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
迟野为这项目加了近一个月的班,和甲方联系过后,他直接将之前的设计稿全部推翻,在客户的基础需求之上加入专业设计,概念稿一出,在会上一稿通过。
同事感慨,说中国人更懂中国人。
不过对方确实龟毛的厉害,概念稿虽然一稿过,但后续挑刺并没有少,可以看出对方自己研究过建筑方面的知识,但懂得只是皮毛,挑的刺也不在什么点子上,更像找茬。
后来迟野直接告诉对方:“我们这里是建筑师负责制,一人一稿,我对我的设计负责,别人别想指手画脚。信得过我就做,信不过你再换人。”
这副嚣张模样直接将对方拿下,龟毛甲方总算闭嘴,安分了不少日子。
刚刚结束的会议将设计方案敲定,迟野今晚要把会议上新增的要求加入方案中,赶在甲方下班之前将最终版发过去。
同事佩服他的毅力:“如果是我早就放弃了,请他换家事务所。”
迟野没有接话,戴上眼镜开始干活。
同事悻悻地同他告别,祝愿他能早点回家。
柏林正值隆冬,办公室里暖气开的很足。
迟野没吃晚饭,集中精力修改方案,白衬衫经过一天磋磨已经打皱,挽起的袖口留下深深褶痕。
凌晨一点,社交软件“叮”了一声。
迟野点开对话框,是那个龟毛的甲方发来消息:“还没下班?”
对方以为他是德国人,迟野也没有说明,俩人交流一直使用英语。算算时间,国内现在是晚上六点,正是下班的时候。
迟野回复:“再给我十分钟。”
对方说:“不急,不要出错,今天结束前给我就行。”
迟野没再回复,隔着屏幕扯动嘴角,对方的语气仿佛是在教他做事。
这些年他的性子磨平许多,年少气盛时处处都要压人一头,得理不饶人,如今很多时候连话也懒得多说。
十分钟后,迟野将文件发给客户,利索的关机下班。
他在事务所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不算很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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