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 困樊笼 第12章
作者:重山外
小石头愕然地看向他,“大爷,您……”
杜恒熙没再说话,也没有缩回手。
小石头迟疑了下,“您要教训谁,我帮您去办,免得让您沾上麻烦。”
杜恒熙摇了摇头,很顽固地坚持,“这件事得我自己去做。”他不耐烦地皱起眉,“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小石头这才从后腰抽出一把柯尔特手枪和消音器交到他手里。
杜恒熙接过枪,甩手扔掉手里提的礼物,“把车开到后巷。”说完就转过身,三步并两步迈上了楼梯。
这次他走的很稳当,心跳也规律,表情严肃得一成不变。
上楼过程中,握着枪的手老练地装上消音器,拉了枪栓,寂静空旷的公馆里,能清晰地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走上楼,推开房门,他像门神一样立在门口,将床上的两人都惊得跳起来。手足无措地分开相连的身体,用床单遮体,胡乱解释,退开到床的两端。
杜恒熙却对一切声响充耳不闻,他目光沉着,神态肃穆,抬起手,几乎没怎么瞄准,精准无误地对着那位年轻斯文小司机的脑袋就开了枪。
装了消音器后的枪响,是沉闷的噗嗤声。
一枪就轰得后脑开了花,红红白白的一滩溅在床后黄色碎花的墙纸上,淋漓地滴挂下来。
曼丽惊恐地盯着没了半个脑袋后软绵绵顺着墙壁倒在地上的尸体。
她彻底被吓傻了,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石化一样僵在原地,死亡的冲击让她除了寒彻骨的恐惧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杜恒熙了结了心事,又把黑漆漆的枪口移向了曼丽。
曼丽双腿虚软地瘫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倾泻而出,砰砰地朝地上磕头,口齿不清地说,“少……少帅,饶了我吧,我不是……”
杜恒熙盯了她一会儿,然后垂下手,走进房,避开流淌的血泊,弯腰把枪塞进那位死去的年轻人的手里。转头对曼丽说,“你没有看到过我,清楚吗?”
曼丽呆呆地看着他的举动,半晌,快速而激烈地点头。
杜恒熙站起来,掩在窗帘后面,到窗口处看了看。即使有了消音器,外头还是因为这声动静吵闹起来。自家的车已经不在了。
杜恒熙转身迅速离开房间,来到走廊尽头,拉开另一侧的窗户,动作矫健地翻过窗户跳了下去,正落在公馆后头的小巷子。车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小石头给他拉开车门,递上擦手的手帕。
杜恒熙一弯腰进了车,黑色汽车就飞驰出去。从另一个出口开上了车水马龙的大街。
第17章 往事(加更)
杜恒熙坐在车内,背靠着后座椅。
他将眼睛转向车窗外,外头是熙熙攘攘的街道,罩棚小摊,电车鸣笛、小贩吆喝、路边摊上白的馒头、红的枣卷儿,蒸笼腾腾的冒着白热气,映在他的眼中却都成了一片黯淡的死寂的灰烬。
小石头抬起他的手,用手帕帮他擦去他手上残留的火药味道。他擦得仔细,一根根手指地擦过去,连指缝间都没有放过。
杜恒熙的双手修长白净,常年枪械的练习,也不过留下一点微硬的茧,粗看过去仍然毫不显眼,还保留着他幼年时的那种白嫩柔软。
杜恒熙把脸转过来,低下头,看着小石头服侍自己。
却兀然施力把手抽了回来,猝不及防地发难,猛地踢脚踹向了小石头。
车厢内空间狭窄,小石头毫无抵抗地被一脚蹬在了车门上。
杜恒熙一点都没有留力,车辆摇晃了下,小石头立时痛苦地捂住肚子弯着腰蹲了下来。
杜恒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石头痛苦的样子,古怪地感觉到了一丝发自心底的畅快。
他重又看向车窗外,而小石头已经瑟缩着不敢靠近他。
杜恒熙的思绪有点恍惚,今日发生的事搅和得他脑中一团乱。
他已许久没有亲自动手,突然杀人还是有些不惯的,又因为在租界内不可私藏武器随意开枪,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但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做,不能做,还是会无法克制。
怪只怪曼丽出轨的事激发了杜恒熙的恐惧,让他觉得是死去人的纠缠,他能杀一次就也能杀第二次。
杜恒熙的身世在杜家内一直是个众说纷纭的秘密。
而对于他的娘亲,每当家中下人谈起时,都说那是个漂亮放荡的女人,不守本分,会勾了自己丈夫的汽车夫私奔。愚蠢至极,以为老爷会轻易放过她,任她在外逍遥,还帮她白养一个孽种。
在杜恒熙15岁的时候,杜兴廷终于找回了流窜在外的杜恒熙的亲娘还有她那个不清不楚的姘头。
曾经漂亮放荡的女人已经成了不起眼的臃肿村妇,而那个斯文俊秀的小白脸也成了骨瘦如柴的痨病鬼。他们逃到了边境,也没有逃脱仇恨。
那时杜兴廷的军队在热河驻守,冬日下了大雪,太阳尚未出来,一片蟹壳青的天色,树上挂着雾凇,河水弥漫着水雾。
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瘦弱的男人后领插着木牌跪在那里,头不堪重负地垂落。
杜恒熙天未亮就被杜兴廷从房里拖了出来,扔给他一把枪,让他动手处决一个俘虏。
到了目的地,杜恒熙猛地一个激灵,睡意一下褪了个一干二净,他知道那是谁,早在此前,流言便传的沸沸扬扬。
杜兴廷看他犹豫,冷笑一声,也不催促,给他一个期限,在早饭前处理好,说完就转身离开。
这是一个暗示,因为没有旁人,杜恒熙可以放也可以杀,一切都由他自己决定。
掌心因为发汗而粘稠,明明是零下的天气,杜恒熙却热得浑身是汗。
他眨巴着眼,手里拿着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人。
他看到那个男人穿着一件单薄的破棉袄在雪地里冻得像根随风飘荡的芦苇,头发稀少枯黄,是弱不禁风的孱弱模样,赤着一双脚。
脚的颜色发红肿胀,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分外刺目,而脚指头已经呈现冻死的暗灰色。
枪口抬起又放下,颤抖着,几次都下不了手。
杜恒熙挣扎得狼狈,因为一眨不眨得盯得太久,眼球几乎干涩得要流泪出来。
但如果下不了手,自己就陪着他一块死,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陪着这对抛弃自己的男女去死,凭什么?又值得吗?甘心吗?杜恒熙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与悲伤。
想归想,做归做。他的生性就是这样,既残忍又软弱多情。
最后是小石头从身后靠近他,握紧他的手背,帮他扣下扳机,子弹飞射而出,瞬间打穿了那个中年人的脑袋。
在他身后响起的声音暗沉而冷漠,“少爷,老爷说的不错,您不要妇人之仁,您不杀他,他也活不下去的,反而会连累您。”
手枪的后坐力让整条手臂麻痹得动弹不得,杜恒熙深吸一口气,一股血腥气充盈肺腔,几乎恶心欲呕,脸上好像溅上了男人滚烫猩红的血。
他低头,眼泪就滚下来,却只是恶狠狠地说,“我不需要你来教我。”
“少爷,我是您捡回来的,您好了我才能好,我不会害您的。”
杜恒熙转过头,厌恶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那时觉得他可怜,金似鸿离开后,他迫切地想要一个人来填补,却没想到就挑中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而杜兴廷终于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才合适,自己竟然是完全没有选择权的。
死掉男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究竟是不是已经没有意义。
结果已定,勉强算是两相欢喜。
只是杜恒熙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梦里一会儿是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爬过来让自己喊他父亲,一会儿又是那双冻伤溃烂的脚歪斜地倒在白茫茫的雪原之上,引来纷纷秃鹫啄食。
无数次半夜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然后枯坐一整晚,杜恒熙渐渐开始抗拒夜晚,好像能借此逃脱如影随形的恐慌与罪恶。
他不明白,明明生时抛弃了他,为何死后却要对他纠缠不休。如果真的有所谓骨肉亲情,他们不是应该希望自己过得好吗?
想的多了,便愤恨冷硬起来。
如果他们不想自己好,自己又何必对杀了他的事感到愧疚难舍。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从生到死,那对男女都不肯放过自己。
可孽明明是他们自己造的,命令是杜兴廷下的,就连板机都不是自己扣下的,自己又何错之有?
但这件事他不能怪小石头,小石头说的不错,无论如何拖延这都是必然的结局。
他责怪小石头,无非就是想分担一点自己的罪恶感,但实际上,这件事他谁都不能怪,不过是各人各有命运。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惯性让人向前扑去,杜恒熙从回忆中抽神。
“怎么回事?”他转动干涩的眼球,语气不善地呵斥。
司机回答,“爷,是巡捕房的车堵住了街道。我们跟他们对上了。”
杜恒熙脸色一变,随后说,“给他们让路。”
“是。”车子后退一些躲进岔路,避让开气势汹汹的警察队伍。
一排吉普车在他们面前驶过。
杜恒熙有些惴惴,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开枪的事惹来的,但总不会这么快吧?
他不放心,还是决定去求个心安,嘱咐司机,“不回家了,直接去警察厅。”
到了警察厅才知道,果然跟枪杀案没什么关系,是码头那边出了事。
之前厂房被烧,金似鸿从外地买了棉花走水路运进来,抵达后却在码头被一帮人拦着不让卸货。双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场面一团混乱,甚至牵扯到了青帮势力,听说出了人命。
杜恒熙一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不顾厅长的询问,迅速转身离开,钻入了汽车,急促地让车赶往码头。
坐在车内,他心慌得要命,手心发汗,模糊觉得大事不妙。
第18章 码头风波
天津,塘沽码头。
临近日暮,地平线溢出血红的颜色,光线逐渐收敛,迎面刮过的渤海潮湿的海风愈发阴冷,带着咸腥气味,扯动着岸边渔船悬挂的白帆猎猎作响。
在抛锚停泊的轮船和岸上林立的货仓之间,二十多人在码头上混战成一团,各人手上都拿着砍刀撬棍,肉体和铁器冲撞,一刀下去鲜血四溅。
可人杀红了眼,冲昏了头,竟然是毫无痛感的,半个臂膀挂在身上还能挥刀朝其他人的脑袋上砍下去。不远处一摞摞棉花包裹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边缘挂下来一道粘稠的血线,还要更多待卸货的在轮船上摞成小山一样的高度。
半空里,一把砍刀横空劈下,雪白刀锋下是一个打着赤膊的白斩鸡一样的少年,背对着危险毫无所觉,眼看就要成为刀下亡魂。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抓着少年的肩膀往前头一搡推到地上,刀擦着头皮而落,险险避开了刀锋。
金似鸿把人推开后,自己横跨一步,面对面一刀斜劈下去,干脆利落地砍断了杀人者的整条胳膊。
把人捂着胳膊痛嚎一声,丢了刀,扭头就往回跑。金似鸿追上去,朝着后脑猛砍,三两刀就送那人去见了阎王。
唐双喜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就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脸上却不见惊慌,也是亡命之徒。他仰头朝金似鸿喊,“金哥,他们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