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 困樊笼 第4章
作者:重山外
杜恒熙凝神盯着他看了会儿,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突然问,“你是做什么的?什么时候来的?”
说话瓮声细语,“小的是王管家招进来擦楼梯的,今天第一天试工。”
杜恒熙点点头,从怀了抽出一把钞票递过去,“第一天我就把你吓着了?别哭了,这点钱算是我给你压惊了。”
小童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把钞票少说也有好几百,这得打多少年的工啊。
杜恒熙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小的叫福生。”
“吃饭了没有?”
福生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杜恒熙微微一笑,“走吧,我带你吃好吃的去。”说完就拉了他手,带着他上了小汽车。
两人坐在后车座,“吃过西餐吗?”
福生第一次坐汽车,既新鲜又不自在,眼睛嘀哩咕噜四下乱转,听到杜恒熙问他,缩着脖子摇摇头。
“想吃吗?”
犹豫下又猛地点头。
“走,带你去尝尝鲜。”
汽车到了起士林的西式小白楼前停住,立时有门卫来给他们开门,经理出来迎接,一路引进了专门给杜恒熙空出的位置。
杜恒熙要了牛排鹅肝牡蛎和瓶拿破仑酒,虽然说带人出来吃饭,杜恒熙自己却不怎么吃,只是看着对面的人狼吞虎咽。用不来刀叉,就拿手抓着澳大利亚小牛肉往嘴里塞,好像怕有人跟他抢了一样。
杜恒熙笑着看他丢人的吃相,并没有出言阻止,他看一会儿便将视线转向窗外,目光扫过街边摇晃的绿荫,小口啜饮着杯中的红酒。
有一点像,又不是完全的像。金似鸿可没有这样急赤白脸的吃相,就算是饿狠了,也不愿在别人面前丢脸,要面子,讲骨气,他最机灵,会察言观色别人怎么做然后照着学,绝对分毫不差,也像个豪门出身的大少爷一样端庄得体。
吃完饭两人又逛了商场,还去了舞厅,不过一天的功夫,福生见识了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场面,还被周身收拾了一番,换上了笔挺崭新的长褂,打扮得像个月历牌上的漂亮娃娃。
晚上又去了家豪华饭店吃晚餐,回来的路上经过面包店,被那股黄油香气馋住了,买了不少俄罗斯面包带回来,直到跟着杜恒熙回到家,福生还晕陶陶的,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上了楼,临到进房的时候他猛然醒转过来。这像什么话?自己一个仆人怎么能进主人的房?
福生猛地抽回了手,惶惑不定地停留在卧房门口。他想转头去看一直影子似的跟着他们的小石头,才发现小石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杜恒熙进到房里,对福生的犹豫毫不在意,脱了薄薄的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扭头看他,“不乐意吗?”
福生睁大了眼,他盯着杜恒熙看,房内昏暗的光线将杜恒熙身形拉扯得愈发挺拔修长,虽不算十分高大却相当匀称风流,五官英俊,一双拉长的凤目似笑非笑,举手投足自带一股高贵优雅的气度。
他从没见过这样标志的人物,原先是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无法触碰的。被蛊惑似的向前跨了一步,进了房。
杜恒熙却转过身,扯开了领口,指着浴室的方向说,“先去洗澡吧,洗干净了再出来。”
福生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清爽,裹着条浴袍胆战心惊地出来,杜恒熙却看也没看他,径自也去冲淋一番然后穿着完整的睡衣出来了。
福生坐在沙发上,惶惑不安。
杜恒熙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在睡前喝了杯酒,然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又向福生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福生站起来,犹豫片刻,把浴袍脱了,赤身裸体地也钻进了被子里。一进去就因为害羞把头埋到了被子里。
杜恒熙半靠着床头,掀开被子,把人捞出来一点。福生闭着眼睛,紧张害怕的都不敢睁开。
少年白瘦纤细,肌肤像锦缎一样光滑细腻,在外头晾了这么久,手脚都是冰凉凉的。
只是味道不太对,虽然用的是自家香皂,还是不一样。
杜恒熙一手揽过他,在他颈间嗅了嗅,皱皱眉,不太满意地把只他当了个靠枕,枕在他肚腹上,抬手关了灯,拍了拍福生湿漉漉的头发说,“睡吧。”
福生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愣住了,全然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局。紧绷的神经松懈,却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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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似鸿到杜公馆时,已经快到正午,即将是吃中饭的时间,他有意这时候过来,可以借机邀请杜恒熙一道儿去吃饭。只要杜恒熙不拒绝,一切就好说了。
这次进门他没有受到刁难,反而被恭恭敬敬请进了客厅,许是杜恒熙已经嘱咐过了。
“少帅呢?”
仆人往楼上一指,“在房里呢。”说完便转身退下了。
还没起吗?金似鸿微微一怔,没想到杜恒熙也会赖床。
他原本想在楼下的沙发那儿坐着等的,可心思一转,他看着盘旋而上的枣木楼梯,周遭又没人阻拦,他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抬脚往上走了过去。
脚步像做贼一样刻意放轻了,生怕惊醒了杜恒熙的好眠。
杜恒熙历来轻觉,又极不容易睡熟,一旦把他弄醒了,任何人都得挨一顿好揍。
上了楼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切都和记忆里的一样,金似鸿轻车熟路地往最里间走。
小时候觉得这屋子分外高大,简直金碧辉煌得像个皇宫,到处都是路,他必须心无旁骛地专注,才能牢牢记着到杜恒熙房间的路线。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走廊甚至有些逼仄,好像自己再窜一窜也就能够到天花板了。
他在房门前站定,没想好如何进去。
房门突然开了条缝,一个少年低着头从里头钻出来,正撞到金似鸿身上。
金似鸿向后退一步,看到那少年露出的皮肤上有几道青紫痕迹,一只手捂着左脸,眼眶红红的,撞了他连道歉都没说,慌不择路地跑下楼去。
原来,福生昨晚到半夜才迷糊睡去,早上醒来时被压得浑身酸麻,忍耐不住动了一下,就把杜恒熙惊醒了。
杜恒熙受了惊,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拳脚。福生只能抱头躲避,等杜恒熙终于清醒一点,才拉回他赏了点钱,让他走了。
金似鸿却不知道这一系列缘故,立刻就有了其他联想。
他皱着眉朝开了道缝的房间走去。轻轻推了门,门悄无声息就开了。
往里窥探,里头满是热烘烘的人体气息,他屏住呼吸,好像在步入一个秘密的不为人知的巢穴。
想到里头是谁,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血液流速都加快了,他闻到了杜恒熙的味道,这里都是他的味道,一瞬间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
金似鸿放开胆子,贪婪地呼吸了一下,简直像饕餮一样没有餍足。然后悄没生息地从门缝间走了进去,像一缕烟一样轻。
第5章 不配
房间内一片昏暗,厚重的丝绒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空气窒闷压抑。
眼睛慢慢适应昏暗环境,他环顾了下四周,和从前一样的家具摆设。
金似鸿走到中央暗昏昏的紫楠大床前,四周寂寂吊着珠罗纱帐子,杜恒熙就在里头闭着眼昏睡。
被子堆到一边,人侧躺着,缩着身子,露出的皮肤是细腻的冷白,脊骨在睡衣下鲜明凸显出来,修长的四肢环抱着自己,畏冷似的把自己蜷成了一个球。
已经锻炼得如此英武的一具身体,睡着了还是没能摆脱童年的习惯,是这样一副可怜相。
睡裤缩上去到了大腿,露出一截笔直结实的小腿,再往下是瘦长脚踝,一双脚惨白瘦削,脚背上鼓起浅浅的青筋,脚指秀长精致。
金似鸿眼睛掠过,眼睫半垂,咬着唇笑了笑。他看着杜恒熙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俊挺,薄唇有棱有角,很适合让人吻上去好好蹂躏一番。
杜恒熙小时候就有一种易碎品的感觉,又白又瘦,精致的像个洋娃娃,好像漂亮的玻璃器皿,只适合远远的观望,凑近一点就担心把他打碎了。长大了,模样变了,却还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金似鸿半跪下来,摸了摸杜恒熙的脸,有一点冰凉潮湿,拇指在他嘴唇上划过,亵玩似的捏揉起,又重重地往下压去,低声说,“我知道你名声不好,在外头买了个妓女养在公馆里,却没想到你行事这么荒唐了,连个毛没长全的小屁孩都要拐到床上?”
金似鸿说着眼一沉,真生气起来,手下也失了轻重,眼睁睁看着那浅色的嘴唇渐渐润红滴血,也没有松手。
杜恒熙本来就睡得不熟,被他这么一闹一下就醒了。
恍惚地睁开眼看到金似鸿蹲在自己床前,杜恒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太荒唐了,梦到小时候的事就算了,连长大的人都不放过自己。杜恒熙手指哆嗦起来,几乎恼羞成怒到有掐死自己的冲动,恨自己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金似鸿看着他脸色骤变,突然冷笑一下,一把攥紧了他的手,把他拉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你对刚刚那小孩做了什么?”
感受到金似鸿手掌炙热强劲的力道,呼吸沉重地喷在自己脸上。
杜恒熙眼球转了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是金似鸿真到了自己房间!
他深呼吸一下,猛地从金似鸿掌心把手抽出来,横眉大怒道,“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金似鸿收回手,站起身,若无其事地笑,“我今日自然是来赔礼道歉的,那日惹得你不高兴了,是我不对。但你说的也不全有道理,要是不仰仗着这点往日情分,我现在见你一面也是难。既然可用的话,我为什么不用一下呢?能省掉很多无谓的功夫。”
杜恒熙撑着床坐起来,头脑一阵眩晕,他抬手扶上额头,还残留一种惊醒后的虚弱和糊涂,只冷声说,“真是大言不惭,什么不要脸的话,被你说出来都成了道理了。”
“你要是接受的话,就是道理。你要是不接受,再给我两日,我再去编一个,横竖哄到你满意。”
杜恒熙真是被他气笑了。
他怎么忘了,金似鸿本来就是在街头出生的无赖流氓,最擅长的就是砌词狡辩。当过小偷,混过黑帮,为了口吃的,把自己卖进了杜家。
杜恒熙仰靠在床头,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把金似鸿看得太高了,太重了,金似鸿是不配的。这样的人,自己明明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苦苦惦记着这一个?
这么想着,杜恒熙吐出一口气,突然心口处一阵绞痛,他抚着胸口,弯下腰轻轻呻吟了一声。
金似鸿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怎么了?”
杜恒熙弓起身,身体不住颤抖起来,额角渗出冷汗,好像有一把锤子在胸腔里把心脏锤了个血肉模糊,疼痛蛛丝一样四下蜿蜒缠绕,丝丝密密,他双眼赤红地揪住了金似鸿的衣服,痛苦地说,“疼……”
金似鸿真的慌了,一手揽住他,把他整个人抱到怀里,另一只手覆盖住他按住自己胸口的手,“哪里疼?这里吗?”
杜恒熙破锣似的呼吸,因为缺氧而后脑一跳一跳的,他竭尽全力地仰高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鲜明,几乎狰狞,他脸也扭曲狰狞了,腮上的两块咬肌紧绷绷的,呈现一派恶相,“胸口疼,喘不上气……”盯着天花板,眼球爆出,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反抓住金似鸿的手说,“扶我躺下,柜子……柜子有油帮我擦一擦。”
金似鸿立马扶着他让他躺倒了,又按他的要求,从柜子拿了瓶外国文字的油膏,给他解开睡衣的扣子,手在他胸口上按摩纾解,只是那手不太听使唤,因为慌张,都是黏腻的冷汗,不住哆嗦着,“要给你叫医生吗?”
杜恒熙闭上眼睛,知道去医院也没用,医生说是那个取不出的弹头有金属的毒,在日复日的蚕食身体的健康。都是一阵一阵的,咬牙熬过最猛烈的一段,疼痛也就慢慢纾解了。
他不吭声,金似鸿也不敢擅作主张。
过了会儿,杜恒熙觉得好受多了,抬了抬手,示意金似鸿可以停下了。
金似鸿这才松了口气,精疲力尽地坐在床沿,自己的衣服后背也汗湿一块。
“怎么会搞成这样的?”
杜恒熙闭着湿漉漉的眼睛,任由睡衣大敞着,胸口一道鲜红伤疤,有气无力地说,“一个混蛋,我迟早会把这笔债讨回来的。”
金似鸿凝神看着他,突然俯下身又把他抱进了怀里,手臂勒紧,侧脸贴着他的头发,杜恒熙已经长得这样成熟高大了,可金似鸿总觉得他还和以前一样,需要被自己保护。
第6章 桃花
金似鸿只抱了一会儿,就被杜恒熙面无表情地推开了。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杜恒熙摇晃着从床上站起来,睡衣都被汗浸透了,紧紧黏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