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 困樊笼 第44章

作者:重山外 标签: 近代现代

  金似鸿身上大大小小受过无数次伤,对疼痛从不陌生。而如今那微小的禁锢着他指骨的力道,却好像在生生啃咬着心脏,几乎令他窒息。

  他把头埋进怀里人的头发,任由眼角的泪水淌进去,“你应该怪我,我知道,我不该来的这么晚,不该去追你……你咬吧,我不怕疼,只要你能好受些,咬断了也没关系。”

  杜恒熙烧得头昏脑涨,对外界事物的敏感度极低。只是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抚摸自己,就本能地开始恐惧,在察觉到有东西落在自己脸上后,就毫不犹豫地咬了上去。

  他等着被人一巴掌扇开或者拧断下颌。

  虽然知道这样的抵抗是蚍蜉撼树,但能将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对等地施与一二,也是一种发泄。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自己清醒下去。

  金似鸿忍着疼痛,掏枪打断了困缚杜恒熙的锁链。

  被枪声所惊,杜恒熙松开了牙齿,在一片黑暗中往内侧缩起来。

  金似鸿抽回手,脱下身上的大衣,把杜恒熙囫囵裹住。

  把他抱起来时,才发现股间有凝固的蜡油和血迹。金似鸿直起的身子一顿,不敢想象是怎样的行为造成的伤情。

  他抱着人走出窑洞,外头整个营地已经被他的人马控制。

  “次长,那个姓吴的营长怎么处置?”

  金似鸿面容冷峻,“把他吊起来,我等会再来审。”

  杜恒熙的情况现在不适合上马,金似鸿叫人从市里调来军车,又让人打来热水,把杜恒熙抱到了一处卧房,用柔软的锦缎棉被搭出一个窝才把他放在上头,大衣仍给他盖在身上。

  热水打来了,金似鸿把热毛巾浸湿,然后坐到床上,仔细擦拭起杜恒熙。

  屋内拉了电线,亮着电灯,刚刚光线昏暗没有看清,现在在明亮的电灯光下,杜恒熙境况之糟糕更无从遮掩。

  而在他的胸前,还挂着一枚碧绿的佛牌。

  金似鸿盯着它,呆滞了,随后痛哭般的笑了下。

  所以杜恒熙并不是将自己决绝地舍去了,做了这么多狠心的事,说了这么多恨心的话,但还是无法割舍。一切都不重要,他心里始终有自己。

  一寸寸用毛巾把脏污擦去,还原出杜恒熙的本来面目,很快一盆水都被血浸透了。

  乌黑的血痂被热水化开,杜恒熙痛苦地呻吟起来,内心有些惶恐,不知道吴新成又想出什么方式来折磨他。

  听不得这样的声音,金似鸿受惊似的一哆嗦,把目光移向他,怔怔看了半天。

  再不敢动,低下头,把脸埋入杜恒熙的掌心,在床前如此静止着,像一尊塑化的雕像。

  直到杜恒熙的肚子发出了小串咕噜声,金似鸿才抬起脸。他眨了眨通红的眼睛,对着床上昏迷的人挤出一点笑,小声说,“你饿了吗?怪我,我都忘了,我来给你弄点吃的。”

  叫人煮了米糊用碗盛了,抱着杜恒熙半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给他一点点喂。

  可能太久没有吃东西,杜恒熙灌进一点又吐出来,刚刚穿上的衣服又变得一片狼藉。

  金似鸿只能给他喝了点温水,然后替他重新换了件衣服。

  下午的时候军车到了,金似鸿抱着杜恒熙坐了进去,让他平躺在后座椅上,头枕着自己的大腿。

  吃喝过东西又温暖地睡了一觉。杜恒熙在路途中醒过来,有了点意识。

  金似鸿一直在看他,因而杜恒熙刚睁眼,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杜恒熙的眼神不对焦,还十分恍惚,好像认不出他是谁。

  金似鸿摸了摸他的脸,很烫,没有退烧,“醒了?我们在去医院的车上。”

  过了会儿,杜恒熙才迟钝地“嗯”了一声,是认出了他,疲倦地重新闭上眼。

  他把头往金似鸿的方向转去,将脸埋入他制服的衣料中,躲避光线和冰冷的空气。

  他觉得自己很累了,又浑身都疼,累的不想再跟金似鸿宣战,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

  金似鸿轻轻抚摸着他后脑的头发,对杜恒熙突如其来的软弱不知作何反应。

  只有漠然无言着,转头看着军车驶过荒凉的黄土。

  人被送入医院,肩上的两处枪伤,掌心的穿刺伤,以及身体内侧的烫伤,伤口清洗消毒挖出烂肉再上药包扎。

  手术的时候,医生要给他打麻醉,被杜恒熙摇头拒绝了。

  他说之前有人给他喂过东西,他身体内还有药物残留,不想再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了。既然受伤的时候是清醒的,那治疗的时候也可以是清醒的。

  医生还想再劝,杜恒熙说话都困难,没什么力气坚持。金似鸿打断他们,“按他说的做吧。”

  手术期间,金似鸿坚持站在他身侧,在医生动刀的时候,垂下头伸手攥住了杜恒熙还算完好的那只手。

  杜恒熙侧了点头,抬起被冷汗打湿的眼睫,瞳仁很黑,仍然透亮,虚弱地在他掌心里动了动指尖。

  等一整场手术下来,杜恒熙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嘴唇也咬得血迹斑斑。

  金似鸿陪他回到病房,拉起帘子,给他解开衣服,用热毛巾擦拭身体,再换一套新的衣服。金似鸿是服侍惯他的,做这些自然熟练。

  在金似鸿做这些的时候,杜恒熙就一直看着他,等扣完最后一颗纽扣,他才说,“你什么时候走?”

  金似鸿把遮挡的帘子拉开,自然地坐到他身边,“等你好了再说。”

  杜恒熙有气无力地说;“这次谢谢你。请你帮我带封信给梁延或者替我招一名下人,我会把钱给你。”

  金似鸿从床头摆放的水果中挑了个又圆又大的苹果,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一手抵着刀背开始削苹果的皮,并没有理他。

  杜恒熙等着他回答,但金似鸿只是安静地削完了苹果,长长的果皮垂下来,一点都没有断。他很满意,用刀尖挑了块果肉,喂给杜恒熙吃。

  杜恒熙看着递到唇边的果肉,犹豫了下,还是张开嘴,小口咀嚼。

  金似鸿看他吃了,才说:“苹果,是平安的意思。上次没让你吃到,这次总算是吃到了。”

  杜恒熙不动声色地注视他,咽下甜腻的汁水果肉。

  金似鸿抬手拂过他的眉心,眼神温柔,“既然吃到了,怎么能不平安呢?”

  楠封

  杜恒熙一怔,撇过头,不再看他了。

  到了夜间,杜恒熙睡了没一会儿就做了噩梦,闭着眼手脚挣动,扯到了伤口。

  金似鸿压住他的四肢,不让他动,“好了,别怕,只是做梦,有我在呢……”

  在耳边轻声地哄,杜恒熙才慢慢安静下来。

  金似鸿以为他又睡着了,便松开手坐回去,却听到他说:“他爱咬我,咬出血了。”

  金似鸿转过头,看到杜恒熙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异常安静,神情却十分遥远,好像处在另一个世界。

  杜恒熙仰面看着天花板,又说,“真脏,我恶心。”

  金似鸿走近,看到他颈肩乌青的痕迹,手指碰了碰,解开他的衣扣,弯腰在那锁骨上残留的咬痕上轻轻吻了一下,“不脏,我的云卿最干净了。”

  被触碰的一刹,皮肤绷紧了,条件反射般的一颤。

  杜恒熙垂眸看了看他伏低的头,努力让自己微微抬起一些,嘴唇就触碰到了金似鸿的头发,“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儿,我睡不好,这里太冷了。”

  金似鸿听话地脱了鞋,合衣在他身侧躺下,侧着身子,有大半身体悬空在外。

  杜恒熙背对着他,支棱的骨架撑不起单薄的病号服,还有一种轻飘飘的空荡,刚刚洗过澡,头发有一点潮湿,散发着香皂的洁净气味。

  金似鸿把手环过他的腰,杜恒熙没有拒绝,他就得寸进尺地把他搂进怀里,刚好让嘴唇贴着他的颈侧,脸颊靠着他的肩膀。

  他看到杜恒熙肩膀上的纱布正隐隐渗出血迹,那里是一处枪伤。金似鸿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打伤他的是哪一侧,但自己的确曾把他当做了人肉靶子。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他宁可让杜恒熙带着那些烟土远走高飞。

  他真是后悔,可世上从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第63章 今非昔比

  夜色沉寂,月辉弥漫进窄小的病房,像一汪浅浅的池塘。

  柔和的水波载着病床上依偎的两个人,逐流飘荡,不用在乎目的地在哪里。

  金似鸿像小时候那样环抱着杜恒熙,轻声哄着他入睡,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躯体,几乎以为是时光倒流。

  杜恒熙是细长条的身形,骨头架子却不算轻,有沉甸甸的分量,抱在怀里那么实在和温暖,惹人怀恋。

  只有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了,杜恒熙才能屈服,他们才能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金似鸿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轻轻蹭了蹭,心里却苦涩,低低叹出一口气。

  杜恒熙没有听到他的叹气,他闭眼睡着,在梦里还在艰难地忍痛,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

  他梦到金似鸿一枪打穿了他的肩膀,段云鹏却在他眼前倒了下去。他想去拉,却无力地伸不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被打成了筛子。

  数不清的子弹像密集的网一样从山腰处罩下来,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去,无论逃到哪里都是死尸,最后才是不见天日、昏暗封闭的黄土窑……

  痛,恨,绝望,无尽的耻辱,悲观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将他淹没。

  他忍不下去了,终于喘息着痛苦地发出呻吟,“我疼啊……”

  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又开始四下乱抓,好像希望能在虚空中抓到救命的绳索。

  肩部的伤口挣裂,渗出鲜血,左手甩到了床头柜,掌心不偏不倚撞上了尖锐的柜角。痛得他一下嘶声尖叫,猛地睁开了眼睛,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金似鸿已经翻身坐起,用力抱住了他,止住他的动作。“没事了,没事了……”

  杜恒熙胸膛快速地起伏,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病房虚空的一角,身体哆嗦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看向金似鸿,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儿了。自己被救走了,安全了,一切结束了。

  金似鸿扶住他,垫高了枕头,让他靠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受伤的手,把虚攥着的五指展开,看他掌心的刀口。医生说伤到了神经,就算痊愈了,手可能也无法再恢复从前的灵活度。

  被血染透的绷带解开,重新洒了药粉,换了干净的绷带缠上。

  杜恒熙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伤,恐慌褪去,神情却是极端的冷漠。

  “要喝点水吗?”

  杜恒熙摇了摇头,顿了顿他突然抬眼问,“还有人活下来吗?”

  “什么?”金似鸿反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随后点头,“有。”

  杜恒熙眼神动了动,“你把他们关起来了吗?有一个你见过,是我家以前的下人,他还活着吗?”

  金似鸿见他这样关心属下,便说,“我没对他们怎么样,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就放了他们。”

  杜恒熙好像松了口气,紧跟着又问,“已经死了的,能把他们埋葬了吗?”

  金似鸿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好,我立刻吩咐人去做。”

  杜恒熙轻松了一些,重新靠向枕头,眼帘半垂,低声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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