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止 仰止 第21章
作者:停更
“你,你别打头啊。他说知道错了你没听见吗?”陈强的妻子也急了,不再在旁边干着急,冲过去就抱孩子,拉也拉不开。
这下陈强不能下手了,将杂志狠摔到地上,擦着地板直撞到墙边。打是不能打,但骂还是要骂的,陈强转身狠踹了下墙,恨铁不成钢地说:“就是因为你每次都护着他,他才不记打,才会学坏!”
“别打了。”周春城突然说话,声音轻得像是梦呓。
李提听见了,转首去看周春城,见他还是刚才的动作与表情,好像刚才他就没说过话似的。陈强一直分心关注着周春城那里的情况,所以周春城那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他也是听到了,但假装没听到。
“但你也不能真打死他啊。”陈强妻子将陈新杰护在身后,泪眼婆娑地与陈强对峙,这个温柔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已经无畏无惧了,“孩子不单单是你的,也是我的。打死了你拿什么赔我,我就这么个孩子啊。”
“他都快成废物了,你还护着。”
“反正你今天要再打他就先打死我再说。”
“慈母多败儿!”
陈强夫妻一重一轻的对阵吵闹声嗡嗡地撞击着耳膜,李提最厌烦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的争执,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当他转移注意力去看周春城时正好看到了周春城坐了起来,伸手一拨就将那碗没动过的汤扫到了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比裂帛还要清脆决绝,弹跳起来的碎片将空气割开,也将陈强夫妻的争吵声割断了。
所有人都被惊吓到,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周春城。
周春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微笑着,仿佛根本不知道刚才有发生过什么。他看向陈强,又看向从陈强妻子背后探头出来的陈新杰,说:“新杰还小,我不怪他。”
陈强被周春城这种前后反差极大的表现惊出了彻骨寒意,那种感觉就像他数日前刚见识到儿子真正的恶劣时一模一样。他转过身正视周春城,周春城的笑容还是那种不施予他人半分压力的轻浅柔和,只是并不看着他,像个说谎的孩子。
“……春城。”
“真的,我不怪他。”周春城揉着撞过碗的手背,笑着轻轻地说。
“……谢谢。”
陈强要的不过就是周春城对他儿子的一句原谅,周春城给了,而且重复了一次,这就够了,他只想松口气,不想再深思下去。他激动得捂着眼睛蹲了下来,抹着鼻子想说话,他有太多话想对周春城说了,之前一直不敢面对,现在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开来就忽然很想对周春城掏心掏肺。但周春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先他一步说话了。
“我累了。”
周春城扯过薄被,侧身躺下,眼皮垂得很低,就连站在床边的李提也判断不出他究竟闭没闭上眼。
陈强一家愣在那里,李提见了也替他们尴尬,于是摆摆手说:“医生说了他现在就是嗜睡,你们刚吵闹了那么长时间,也该让他休息一下了。我们都走吧。”
然而李提才刚跨出一步就让周春城被下的手扯住了,侧首看去,周春城却还是保持着原来那样子,似乎不愿意陈强一家发现他还醒着。李提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周春城的手,然后对着要走不走的陈强说:“我看你们先回去吧,春城情绪好像不太稳定,我在这看着,等他醒了跟他说说话开解一下。”
陈强感激地看了眼李提,先将妻子和儿子送出病房然后折回来,艰难地开口:“李提,谢谢你。”
李提笑了下:“出去记得关门。”
看着病房的门被关上后,李提拉了张椅子坐下。这时高度正好,刚够看到周春城伏低的脸上那微睁的眼,透过睫隙能够见到眸子反射出来的一丁点清冷的月光白般的水光。李提伸手梳理着周春城柔软的发,然后拇指的指肚有一下没一下的揉周春城额头皮肤与发根交汇的地方。
“不累?”
周春城往李提的方向挪了下,用一声鼻音作回答。
李提喜欢周春城这种略带孩子气的行径,会让他也想跟着年轻一些。他将整条手臂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头枕在那里笑起来,有种跃起般的轻松感。手指渐渐上移,转着小圈卷起周春城如他这个人一样软服的发丝。
“我认识陈强很久了,还真没见过他像这几天这么无所适从过。”
周春城假装自己已经熟睡,殊不知他此时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是那么的不自然,别扭的执拗在李提眼中幼稚得可爱。
“他替那孩子早就操碎一颗心了,到头来是这样的结果,简直像个笑话。”李提这些话说得随意,一点替陈强担忧的意思都没有,说到最后还笑了一声。
“但是呀,再怎么样都是他的儿子,他舍得打但永远不会让儿子的人生受到伤害的。”
感觉到指尖上缠绕着的发丝在颤抖,李提收起了玩心,整个手掌覆在周春城的头顶,轻轻地顺着发丝的生长方向抚着,听周春城带着哽音说话。
“我都懂。”
“但是。”李提接过话,指尖跃到周春城滑出泪的眼角,感受着身体渗出来的热度,“还是会难过。”
周春城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被子里,肩部无规律的抖动暗示了他压抑的悲伤。他不仅仅是害怕,更是恐惧,自以为亲近的人可以将他舍弃,还总有无法指责的理由让他屈服。
“你跟陈强说到底只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即使好到可以称为朋友,但都比不过血缘的。别看他这样,其实思想传统着呢。”
李提通透的话在周春城听来就像人走在路上遇到雨夹雪的天气一般令他遍体生寒。周春城想到的是李提有一天,会否也这样待他,于是他抬起了头,用他那被热泪浸红的眼惶然地看着李提。
“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错愕被李提瞬间勾起嘴角的笑压了下去,令他此时看起来依旧从容。
“现在我没孩子,还不懂陈强的那种心情。”
周春城迟疑地笑了,忽觉眼前的李提变得模糊起来,他想伸手去摸一下看李提是不是实在的,但手沉得抬不起。
沉默漫开。
待周春城抗不住困意睡过去后,李提才站了起来动动手臂,并轻叹一声说:“那样的问题你叫我怎么回答?”
第28章 、朋友
唐季茹第一次去探望周春城时就遇到了李提,那时李提也恰巧刚到,两人在病房门前相遇,李提穿着一身的名牌西装而手上却提了个保温瓶。唐季茹错愕过后紧张地跟李提打招呼,心里想着的是他更适合拿一束香花。
这位广为人知的名导演给人的印象在唐季茹心里从来都不是如此生活化的,他应该更艺术一些,浪漫一些,或者冷酷一些。那时唐季茹想知道他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会不会比现在表现出来的更叫人惊讶?她想要跟李提做个专访。
这想法强烈,但她知道还言之尚早。
唐季茹将水果放到一边,开始打量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的周春城,气色不错,只是眼睛似睁非睁的好像很困的样子。她不敢高声,怕打搅了周春城休息,但又见到李提没有顾虑地与周春城交谈起来,虽有些不高兴李提的粗心,但也加入了谈话。
聊了一会唐季茹就发现自己错怪李提了,周春城其实并不是真的累,只是身体似乎容易乏,精神倒是好着。唐季茹不是个能够随意逗乐他人的人,但她有心要让周春城开怀,也就搜肠刮肚将平生所有的好话在这短短不足一小时的时间里尽数抛了出来。周春城似乎爱听,一直都高兴地笑着,眼尾一弯瞧起来就没那么颓了。
李提也跟着笑,嘴角轻松而随意地扬着,切了苹果递到周春城面前。周春城道了谢,捏了一块咬一口,细嚼慢咽的品尝。
这些唐季茹都看在眼里,更佩服周春城了。
后来李提走到病房外去接电话,唐季茹逮了机会就伏在周春城耳边说:“你还真跟李导当上朋友了啊。”
周春城微怔,低了头讪讪地笑起来,闷笑的声音在唇边逸出,没来由的像柔风拂过时树叶挽留的微响。
唐季茹自是不知周春城的心事,只觉得他这笑来得突兀,所以纳闷地问:“有什么好笑的?我看就是这么回事了。周春城你别想瞒,谁不知道你想跟李导攀关系,哎,我这么说好像挺难听的,你应该是真心想跟他做朋友的吧。用心才能交到朋友,我挺佩服你的。”
这一声佩服周春城自觉受之有愧,却又不能实话实说,只能继续笑着,声音是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单薄且断续。
李提正好这时候进来,听到周春城的笑声感到好奇,挑了下眉毛问:“说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周春城停了笑,突然感觉藏得极深的秘密在被探询,顿时有点口干舌燥。他舔着唇抬头,然后强作镇定地眯着眼儿笑,乌眸左右飘忽一下才对上李提的眼。
“小茹说我们是朋友呢。”
与周春城保持了长久联系的李提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会有肉体关系,也会因为自己教导周春城演戏技巧而可被称作有师生关系,但是朋友……
在李提沉默的一瞬间周春城的眼里那丁点带着希觊的笑意也没了,只剩下面部肌肉在做着归类为笑的动作。唐季茹还在等着李提的回答并没有发现,但与周春城对视的李提自是有所察觉。
那一刻,李提脑里闪过一个问题: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没有答案。
但,李提不习惯看到泛着苦味的周春城,周春城还是笑着讨他的喜。
作为病房里唯一笔挺地站着的人,李提明显比他们都高出一截,然而此刻他双手插袋时还要昂起头来,姿态可谓高不可攀。但他出口的话是顺应民意般的亲切,令唐季茹见识到优越的人身上透出来的那种从容不迫的随心所欲。
“不就是朋友吗?”
周春城眨巴两下眼,似乎不敢相信。
李提屈指轻敲周春城的头:“想什么?”
周春城迟了半秒才抬手摸着被敲的地方,唇线慢慢延伸出笑意:“没。”
在陈强的强烈要求下,周春城这院足足住了有半个月。期间唐季茹还来探望过几次,但都没有提及过与陈强之间的交易,那是她与陈强之前就约定好的,同时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周春城知道她们在他背后做过这样的交易。
临出院前,周春城的主治医生找李提谈过周春城的病情,说是根据他住院期间的表现分析后遗症并不算严重,一般表现为平日容易疲乏困倦,但有些后遗症具有潜伏性,所以希望作为朋友的李提能够多加留意。想到周春城并没有亲人,对于医生委以的这个重任,李提也就将这事放在心上了。
只是除了表现得更安静些,周春城似乎并没什么异常,所以事情没多久也就被李提抛之脑后了。不过李提倒是没忘了替周春城处理警方那边的事,让周春城录过话,提供了一些由陈新杰那里知道的信息,警方凭着这些先是控制了大飞哥,然后顺藤摸瓜的逮捕了贩毒团伙里几个核心人物,所以对于周春城这个受害者也就不追究了,只是留了个案底并封档储存。
陈强为了弥补自己儿子的过失,对周春城的事更是上心,替他物色好剧本、代言等,但周春城的身体条件还没有完全养好,尚不适应演戏这种时间不稳定的工作,陈强看他真的辛苦,也就不花那个劲了,由着他先养养。
另一边李提的新戏前期工作已经筹备好,原先按他的习惯并不会刚完了一部戏就马上开新戏的,但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投资商势力颇大,即便他算是半老板也推不掉。戏一开拍李提就不得闲了,周春城那边自然是没时间留意,不过料想陈强不会不顾,也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新戏里。
由于多外景,李提连回宅里睡的时候都少,更常跟编剧等其它工作人员租就近的房子住,也方便讨论。
这一晃就是几个月,李提与周春城一面都没见上。
今天演员表现特别好,情绪到位,竟然不用NG几次就完成了戏里其中一个高潮部分。李提很高兴,也知道大家忙前忙后这么久够累的,于是不赶下一场戏了直接提前放大家走。虽说是提前了放人,但其实天也已渐见黑,只是对于这个剧组动不动拍到凌晨两三点的情况来说确实喜人,所以老演员都吆喝着叫大家一起去喝两杯。李提自觉的掏出钱包塞了把现金给副导演,然后说是要去研究下一场戏就离开了。
但李提离开后就直接取了车离开,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去研究剧本。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开始揉酸硬的肩颈肌肉。毕竟已四十岁了,不像年轻时导戏能仗着精神亢奋就完全压制住身体的疲惫感,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一晚。不过他又不想承认,所以随口就撒了个小谎。
华灯初上的街道,繁华都市依然车水马龙如昼,夜生活才惺忪着眼醒来。
李提支着头看车窗外的喧嚣与璀璨,只觉得眼皮有些重。他觉得困了,本该将车往山顶开去,却鬼使神差地驶去了周春城公寓的方向。等他一激灵反应过来时,车已经驶入叉道不好马上折回去了。
揉了揉眉头,他想这么久没见着是该瞧瞧周春城见好没有。车就这般将错就错地往周春城的公寓驶去。
公寓楼外李提停了车,顺着楼层往上数第六层,再往左第二间就是周春城住的。那里灯火通明,人该是醒着的。李提并没有下车,他在驾驶座往上看,又看看表,晚上快十点了,不是一个适合打扰的时间。
而且六楼,无电梯。李提想了想觉得累,就这么离开了。
等李提回到山顶宅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山顶离市区有点距离,抬头偶尔能见到数点星光。不过对于一个从精神到身体都疲累的人来说就算是星河灿烂也勾不起抬首一看的欲望,李提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所以车子停顿一下也没有直驶入车库,下了车就急急往里走。
Daisy应该已经睡下,所以宅里连一盏灯也没亮。李提也懒得去摸开关,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上楼。本应该同样是被裹在黑夜中的二楼右侧却有光线,似莹莹发着光,仿佛在告诉途经的人这里有宝物。
李提眯着眼适应光线,很快就发现光是从书房传出来的。他愣了愣,然后走过去皱着眉打开了书房的门。光如利剑逼退黑暗,同时刺得瞳孔猛然收缩,令李提不得不偏过头去慢慢适应。当他回头时就发现周春城半个身子陷在沙发里,那是他发现周春城爱在这沙发上睡觉后换的,特别的软。他想周春城应该是在睡,然而眉间有不容忽视的皱褶,脸色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的白,更加深了眼下那层乌青给人的印象。
注视良久后,李提双肩一松,叹了口气。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拨开周春城的额发,感觉比上次见时似乎长了不少,而且有些微湿意。因为顾虑到周春城睡下了,所以他的动作算得上轻柔,但周春城还是醒了,赫然惊醒。
在周春城还在茫然地睁着眼大口呼吸时,李提不含丝毫内疚地笑着说:“怕什么怕成这样?”
“我……睡着了?”周春城摸着胸口,感受到被胸腔好好保护着的心脏尚未平息的剧烈跳动。
这问题显然并不需要回答,所以李提只是笑了笑,站起来向周春城伸手:“好了,别在这睡。”
周春城会意地抓着李提的手,借力站起来,腿还有些软顺势靠在了李提的肩上,手也紧紧地攥着李提的衣服不放。
轻淡的酒味令李提压低了眉,手臂托着周春城的手肘:“喝酒了?”
“嗯……”周春城往上蹭了蹭,鼻尖擦过李提的颈动脉,鼻息烫着被血管搏动拱起的皮肤,“你怎么回来了?”
李提一时无语,扶着周春城到客房躺下,临走说:“以后要睡就到房里睡,沙发睡久了不好。”
周春城点着头应好,又说:“不要关灯,我怕……黑。”
李提晒笑,觉得周春城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揉揉他的发,亲亲他的脸,轻言道了晚安,离开时给他留了盏光线柔和的台灯。
自始至终李提都没有问周春城为什么临时起意跑到他宅里来,想着反正不认为这个人有害他的心,若他喜欢这样那就都随他好了。
第29章 、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