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旅鸟 第20章
作者:山颂
只不过刚启程的第一站,就有人提出了问题:“季老师,为什么展览是从‘夏’开始?一年四季的伊始应当是‘春’日才对?”
燕鸥也有些好奇,之前和他讨论的时候,还是按照春夏秋冬的顺序老老实实排列,不知怎的到了今天,第一个模块却变成了“夏”。
季南风回答了一路的问题,发言也越来越流畅自然了:“很简单,因为此时此刻就是夏季,我们相聚在此,这里便就是一切开始的季节。”
燕鸥看了看季南风的脸,又看了一眼面前色调明朗的展厅,似乎理解了更深的一层,所谓“一切开始于夏日”的含义——
第一次看见季南风的画,就是在酷暑炎炎的画室里,闷得快要窒息的一堂课上,老师带来了那张让燕鸥一见钟情的画作,整个夏季便在这一刻清凉了。
又一年的夏日,他踏上了季南风所在的高校,正如那飞舞着火光的日子一样,他赤诚而热烈的艺术生涯就此开始。
这一年,夏末时分的写生,他和季南风初次相遇、再到一年后的那个夏天,燕鸥终于如愿以偿,亲吻到了季南风的脸。
有关艺术、有关季南风的所有夏天,都是一场场奇妙的开始,永远热烈、永远记忆犹新。
而此时,这个接近尾声夏日或许是意味着另一个开始——他站在了生命的末尾,看着季南风的艺术生涯迎来新生。
身后,被人群紧紧簇拥在中心的季南风,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轮椅,不让自己离开视线半步。尽管和来宾交流还有些不大自然,燕鸥也能感觉得到浑身满满的压力,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欣慰。
他真的一直在飞速成长。
结束了第一个展厅的参观,已经有金主看上了画作,打算谈价格买入了。他们沿着幽幽的长廊走到下一个展馆。
“秋”主题展馆里,最抢眼的便是一张门庭秋景,画面给到的是一间木屋的一角,门前一片落叶,本有些萧瑟的场景,却因为地面上的落叶随风卷起一片金黄海浪,而显得明亮舒心起来。
一群人在那幅画前站定的一瞬间,一阵微风吹过展厅,展厅上空挂着的风铃轻轻摇摆起来,那一刻,就仿佛那画中的落叶仿佛落在他们眼前,闪烁出一片晶亮的脆响来。
通感联觉。这一点点微妙的小设计几乎在一瞬间点活了一幅画,大家也对这设计上的小巧思赞赏有加。季南风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推销燕鸥的机会,连连告诉大家,这是自己爱人的想法。
如果说,季南风的画作奠定了这场画展坚实的基础,那么燕鸥和他一起带来的创作背后的故事,则给前来观展的客人们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感和交互感。
他们走在前面,走在媒体的闪光灯下、走在新奇的提问声中。他们一边看画一边跟所有人娓娓道来,就像是自由的游吟诗人,一边欣赏着美丽的世间,一边留下绮丽的诗篇。
直到冬季展馆也全部介绍完毕,这一趟画卷之旅也在此画上句号。客人们散开自由观展,季南风和燕鸥在四季里走了一遭,再次回到那个炎炎的夏天。
为了呼应四季的轮回,四个展厅首尾相连,燕鸥被季南风带出了凛冬的白,再次经过“夏”的门口时,忽然回过头来。
展馆的门口,挂着一排小字,这不是季南风的画作,应该是短短的几句序言。
燕鸥还是不太能看得懂,于是便问季南风:“这写的是什么?”
季南风顿住了步子,和他一起停在这行字的面前。
“是泰戈尔的诗。”季南风说——
“我相信自己,
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败,妖冶如火,
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
乐此不疲。”
第26章 秋月星华26
于夏日热烈启程, 于夏日灿烂收尾。两个人一起站在四季轮回的交点,是开始亦是结局。
人群散开之后,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加斯顿画廊主、世界著名收藏家坎贝尔先生, 终于主动来到了季南风的面前:“季先生, 请问您有时间和我谈谈吗?”
季南风的眼睛亮了起来, 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燕鸥。
老先生明白了他的用意,笑着说:“如果方便的话, 也希望您的爱人可以一起来。”
三个人来到了贵宾接待室, 桌上摆好了茶点,这一场洽谈也十分成功。
坎贝尔先生带了翻译器, 但是两个人为了表示尊重、方便交流, 选择使用英语和他直接交流——
他们本科毕业之后, 一起考上了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留学,都能讲得好一口纯正的英音。
“我曾经在皇艺的毕业展上看见过你的作品。”坎贝尔先生说,“在那么多优秀的作品里,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你——你是个为艺术而生的天才。”
得到坎贝尔先生如此高的评价, 季南风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燕鸥便很自然地接过话茬:“确实是这样,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画时他才大一,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一眼万年的心动感——也许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 在我看来, 他的画作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魔力,无论什么时候看, 都能让人一见倾心。”
比起拙于言辞的季南风, 燕鸥和坎贝尔先生显然更能聊得来。他们围绕着季南风的画作聊了很深, 聊到了他的商业价值和市场竞争力,又自然而然地谈了更多。
到最后, 坎贝尔先生也放下了架子,对燕鸥说:“拜托,请一定要把那幅《飞鸟乘风》留给我,不然我半夜都会流眼泪的。”
燕鸥没有把话说满,还相当有城府地玩了一把营销策略:“我们尽量。这两天有很多家画廊在打听这幅画,但是像坎贝尔先生您这样能理解到这幅画内涵的人真的很少,我个人也倾向于将画作留给最有诚意的艺术家,真的很期待能和您这样的知己合作。”
洽谈在很和谐的氛围中进入了尾声,分别之前,坎贝尔先生还特意留下了燕鸥的联系方式——
“你真的是个很有思想的人。”坎贝尔先生说,“你在艺术上的很多见解都非常有趣,你的摄影作品也很有震撼力,以后有机会,我想把你介绍给我搞摄影的朋友们,他们一定也会和我一样喜欢你。”
说完,他也不忘自己的初心,一把搂过季南风的肩膀:“至于季先生,我现在已经在考虑要怎么把你藏起来了,你的每一次崭露头角,都会让我的竞争压力更大——我可看不得你的画在别人的画廊里发光。”
话虽这么说,但老先生临行前还是和两个人留下了一张合影,并且高调地发到了社交媒体上,配文是:“遇到了一对才华横溢的年轻艺术家、我的知己。”
回去的路上,燕鸥把那张推文的照片来来回回刷了几百遍,要不是他还是看不懂字,他恨不得把评论一条一条读给季南风听:“老婆!我感觉稳了!!”
话音刚落,燕鸥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他赶紧把消息放在季南风面前,让他替自己先看看。
一秒、两秒,燕鸥心跳开始加速,他忍不住从轮椅上起身,紧张地盯着季南风的表情,在看见对方露出笑意的一瞬间,心里便立刻有了数。
果然,季南风笑起来:“他说他会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希望我能够成为加斯顿画廊的签约画家。”
这个消息简直就是静谧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突如其来,灿烂得失真。
燕鸥一瞬间开心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只手足无措地抱住了季南风,搂着他、旁若无人地亲吻他的脸颊。
季南风也难掩激动,也将他搂紧,一边笑着,一边轻轻用手指帮燕鸥擦掉眼角的泪花。
曾经有一段时间,季南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把绘画当成一件特殊的事情,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画画已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也应当早已过了为自己吃饭睡觉感到高兴的年纪。
但知道这一刻,他心中的烟火腾空绽放,他的鼻尖为之酸楚,他才知道,他的热爱一直都在——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热爱绘画。
一旁,在展厅疯狂拍照的小夫妻俩也听到了这个好消息,恨不得敲锣打鼓庆祝一番。晚上,季南风推掉了展方的酒宴,他要陪自己的爱人和两位恩人一起,度过一个平静又快乐的夜晚。
“真没事儿吗?”徐敏也是办过摄影展的人,对这种放金主爸爸鸽子的行为,她是佩服又害怕。
“不要紧的,季老师难请,早已经是他屹立不倒的人设了。”燕鸥坐在轮椅上,乐呵呵地晃着腿,“相信我,他们都了解的,喊他也只是意思一下,没指望他真去。”
赵明阳啧啧称叹:“这就是实力和地位给的自信吗!”
季南风只笑笑:“大概是社恐导致的自闭。”
艺术圈里性格乖僻的人很多,能混出头脸的人自然也是见多识广,除了个别计较的会不开心,其他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理解——当然,这部分计较的人,此后也自然不会出现在季南风的合作名单里了。
晚上,季南风请他们在银泰中心吃了王品牛排,赵明阳和徐敏经济实力也相当不俗,但是看到人均四五百的价位,还是直呼季老板大气。
“毕竟这段时间实在太辛苦你们俩了,必须要好好感谢一下。”季南风说,“而且崽崽这么多天也没吃过什么好的,刺激性的东西也不能多吃,牛排倒是刚刚好。”
燕鸥这段时间吃营养餐是真的馋疯了,一听要吃牛排,口水简直飞流直下三千尺,恨不得直接飞去银泰,小夫妻俩也兴奋得不得了,早早就在手机上看起了菜单。
不得不说,人均四百多的牛排确实味道不俗,一口下去的味道让小夫妻俩的味蕾,直接沿着全世界跑了一圈,一会想起三年前巴黎的初秋,一会想起去年北海道的清晨。
看着他俩气氛满满的红酒配鹅肝,燕鸥也吞起了口水,刚打算小心翼翼地开口,季南风就把叉子横到了他的面前:“不要得寸进尺。”
燕鸥便又心虚地缩了回去。
手术之后消化系统逐渐恢复运转,燕鸥可以适当吃一些高蛋白的肉类,比如牛排,但红酒自然是想都别想——不只是术后,他今后大概再也不能喝酒了。
燕鸥恍惚了一下,回想起以前自己闲暇时总喜欢和季南风小酌一杯,两个人一起在微醺的状态下聊天、创作,便是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他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果汁,还有依旧有些拿不动刀叉的手,又是不免升起一丝遗憾——现在,切块牛排都成了费劲的事。
燕鸥的负面情绪总是隐秘到几不可闻,但季南风却是个脑袋长了天线的雷达,永远能第一时间精准迅速地捕捉到位,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出神的燕鸥,然后笑起来说:“张嘴。”
燕鸥回过神来,本能地张开嘴,季南风便将一小块切好的牛排递到他的口中。
“我想喂你吃。”季南风笑着给自己的体贴找了个借口,“他俩秀恩爱,我不想输。”
季南风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非常温暖,燕鸥的小沮丧立刻消散了。他说:“好,那我喂你喝酒。”
看着这俩家伙开始你侬我侬,旁边俩人也腻歪得更放肆了——
“宝儿!我也要!”“来,啊——”“啊——”
倒是把一顿晚餐吃出了比赛的火星子来。
晚上,一行人都住进了季南风和燕鸥租来的别墅里,上下统共五层,各自也都不会打扰。
疯了一天的燕鸥,在洗完澡躺上床之后,终于还是扛不住发起了低烧。虽然猜到他放松下来之后,身体上多少会出现一些反应,但真看到这家伙当着自己的面烧起来,季南风还是紧张起来:“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燕鸥早已经非常自觉地躺进了被窝里,低烧让他的脸有些发红,精神也明显差了一些,但看起来心情倒是还蛮轻松。
“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其他没有明显的不舒服。”他翻了个身,搂住季南风的腰,“老婆……我不是很想去医院。”
这件事情由不得他想不想,季南风当即给医生打了个电话,整个过程里,燕鸥一直抬起眼悄悄看着,拳头也下意识攥紧,生怕自己又被打包扔进医院去。
好在季南风一顿“嗯嗯好”之后挂掉电话,只是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燕鸥小心翼翼问道:“医生怎么说?”
季南风叹了口气,说:“医生说温度不是很高,先观察一下,如果明天还在烧,就要去看了。”
先观察一下,就意味着今晚暂时躲过一劫,燕鸥知足地笑起来,轻轻挪了个位置,钻进了季南风的怀里。
季南风知道他准备睡了,伸手关了灯,又绕过他的疤,小心翼翼把他搂进怀里。
怀里的人滚烫的,因为脱力整个人变得柔软无比,季南风轻轻抚着他的背,似乎生怕一个用力就把他碰碎了。
眼看着这个人的呼吸越来越沉,似乎就要睡着了,却不想他突然又努力撑起眼皮,小声地说道:“老婆,我真的很替你开心。”
看他疲劳到眼睛都睁不动的样子,季南风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耳垂,轻轻对他说:“今天多亏你来了……没有你,这件事还真不一定。”
燕鸥听到这话,轻轻摇起头说:“不,无论我来不来,你都能成——他是被你的画吸引来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季南风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忍不住吻上他的眼角。冰凉的唇落在脸上很舒服,燕鸥仰起头小心地蹭了蹭,又找他讨了一个对称的吻。
这两个吻落定,燕鸥似乎也心定了。他呼着温热的气,一边祈祷明天早上不要再烧了,一边昏昏沉躺在季南风的臂弯里睡过去。
似乎是睡前的祈祷起了作用。第二天清晨,燕鸥一睁眼便觉得全身清清爽爽的,还没等他说话,季南风就迫不及待给他塞来温度计。
“我觉得没有在烧了。”燕鸥眼睛亮亮的,声音也亮亮的,看起来确实不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老婆,我昨晚做了个好梦,梦见你的画已经被送去加斯顿了,业内一片好评,我拍的照片也拿了奖,所有人都夸我们是天生一对、神仙眷侣,我夸他们说得对!”
季南风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心也暂时放下了,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我就说呢,昨晚大半夜的,是谁笑得这么开心。”
“你梦到你也得笑醒!”燕鸥弯着眼睛说,“真是美死我了!”
为了奖励他美梦做得好,季南风特意去买了庐阳汤包和鸡蛋锅贴——这都是皖省当地有名的早点,也是燕鸥之前一直嚷嚷着想吃、结果一直赖床没吃成的。
这一趟来皖省,燕鸥觉得自己的遗憾似乎也在一点一点被填补,这再也不是那个让他看不见昙花盛开的伤心地,这是一个让季南风迈向新的舞台、让他吃到牛排、汤包和锅贴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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