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旅鸟 第32章

作者:山颂 标签: 市井生活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代现代

  车刚一停好,他们就看见一位老人打着手电、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过来。燕鸥赶紧下车迎过去,喊道:“王伯!!”

  老人老远也就在打量他们的车,看见老远蹦出来个人吓了一跳,拿着手电在他们脸上扫了半天,这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小燕啊??”

  “是我!”燕鸥笑嘻嘻跑过去,“王伯!我跟南风又来看你了!!”

  两个人寒暄的间隙,季南风已经把车停好、去后备箱拿出来从南京带的特产,老人见状连忙道:“诶呦,还是这么客气……”

  王伯是驻扎在鄱阳湖这一片的候鸟医生,坚持公益护鸟四十余年,救治并放飞的鸟类多达上万只。燕鸥早年间经常来这里观鸟拍照,平日里还会时不时给医院寄来善款,一来二回两个人便熟络起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他们时间挑得正好,王伯刚来站里准备巡湖,两个人便娴熟地加入到帮忙的队伍中去。

  几个人一边有效率地忙乎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唠起来。

  “小燕啊,怎么这一趟来瘦这么多?”王伯心疼地道,“第一眼我都没认出来。”

  季南风一听这话,心里一紧,燕鸥却很自然地接过话茬:“王伯,我生病了,这一趟来了,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这话讲得轻飘飘的,自然得像是在说昨天午饭吃了什么,王伯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才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啊……!!这……”

  燕鸥嘿嘿笑了一声,叮嘱道:“王伯你也要注意身体啊,我本来还打算等你退休了,过来接你的班呢,现在看来是没办法实现啦。”

  王伯一听这话,终于缓过神来,眼睛一阵通红,转身悄悄抹起眼泪来。

  燕鸥安慰王伯的工夫,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浅浅的天光点亮了地上的沟渠,仿佛被撒上了一把珍珠,晶莹地落到人间各处去。

  季南风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苏醒过来的鸟群,一个恍惚,便又觉得燕鸥的身后长出一双透明的翅膀来。

  他没有急着许诺什么,但他想,燕鸥离开以后,他也会经常来这里,来看看王伯,来看看燕鸥放心不下的鸟儿们。

  或许在某个秋冬,燕鸥就会化作一只旅鸟,在这片被人用心守护的大地上停歇。

  那时候,他一定也和现在一样,有数不清的同伴和朋友。

  那时候,他便不再是独属于自己的鸟儿了,季南风看着天尽头,心想——但只要自己不停地去追,去他驻足的每一处寻找等待,必然会有一日在某处擦肩而过。

  他们的灵魂必然会再次相遇。

第44章 秋月星华44

  一行人走到湖边时, 天刚刚好亮了个大概。王伯还是不太能接受燕鸥生病的事实,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连连叹着可惜。

  看王伯这么难过, 燕鸥忽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刚想说点别的话题挽回一下, 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的扑腾,接踵而至的便是一串悠扬的鸟啼。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拿起望远镜, 抬头间, 王伯终于笑了出来:“大雁回来咯。”

  头顶上盘旋着的,正是一排整齐划一的大雁, 它们唱着从远方带来的歌, 落进不远处的原野间。

  他们现在面前的是马影湖, 候鸟落在鄱阳湖的第一站,王伯每天早上都会来这边巡湖,检查保护区的生态、捡拾游客丢弃的垃圾, 顺便看看鸟儿们的情况。

  或许是因为大雁的到来, 王伯的心情重新变好,他感叹看着面前广阔的湖面, 感慨道:“今年真是个好年啊,你们去年没来不知道, 那可愁死我咯……”

  燕鸥立刻关心道:“我听说去年这边儿旱得严重, 是真的吗?”

  “是啊。”王伯回忆道,“去年一直没怎么下雨, 夏天湖水就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汛期还没来, 水就走了,到这个季节, 地上更是没有一滴水,一块一块全是裂开的干土,草也长不出、水里鸟吃的小螺蛳也都死完了……”

  眼前,他们所在的是马影湖的外湖,大片大片的鸟儿落在这里嬉戏玩耍,不亦乐乎。然而王伯却说,去年的干旱让本习惯在外湖停留的候鸟无处可去,不得不拥挤到尚还有水源的内湖度日。

  “去年因为干旱死了很多鸟,我还担心今年还要再旱下去,怕它们再也不愿意回来了,更怕它们回来了却活不下去。”王伯看着这片湖,似乎想到了一年前近乎生灵涂炭的惨状,眼中藏不住地露出一丝悲痛,“鸟很恋旧的,它们每年都一定会在鄱阳湖经过——我真的很怕这里辜负了它们。”

  燕鸥去年和季南风忙着办展,没有多余的时间关注鄱阳湖的事情,一听这话,似乎也看见了龟裂的大地、迷茫的鸟儿和伤心的护鸟人。

  一想到这些画面,他也身临其境地难过起来,但转眼,他又看见面前粼粼的湖光,看见湖边悠扬的水草,看见无忧无虑的鸟群。

  “但是今年已经完全好起来了。”他笑着对王伯说,“一切都变好了。”

  王伯也笑起来,又忍不住拿起望远镜去眺望这一片经历过苦难、又重新恢复生机的大地:“是啊,今年雨水多,政府也出台了很多保护措施,还出钱资助我的兽医院……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燕鸥看着王伯欣慰的笑脸,也觉得心情大好——和这片浩瀚的湖面一样,王伯也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传奇(注1)。他年轻的时候学过医,返乡务农的时候,因为机缘巧合走上护鸟这条漫长而神圣的道路。公益护鸟四十余年不求回报,全凭一腔热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巡湖检查、观察水位情况、救治伤病鸟……因为是公益行为,王伯自费在护鸟行为上投入了近百万元,很多年前,王伯还因为组织盗猎,被不法分子用刀捅伤。

  他获奖无数,也拯救了成千上万条生灵,却身无分文、孑然一身。当年燕鸥和季南风也是因为听了老人家的传奇事迹,才选择时常过来探望、定期给予资助,即便如此,他们在看见老人满墙的工作日志、看见老人被磨平的鞋底时,依旧觉得自己作为年轻人,真正做到的实在还是太少太少了。

  “王伯,如果不是我贪玩,喜欢到处跑,可能当初真就跟了你留在这了。”燕鸥眺望着远方的鸟群,喃喃道。

  “年轻人嘛,爱玩爱到处跑,也是很正常的。”王伯笑道,“就像这些鸟,长了翅膀,就注定是要飞的。”

  季南风也是打心底里敬佩王伯,只不过因为性格问题,这么多年他也似乎只是陪在燕鸥身边,很少主动跟王伯搭话,但这一回,他却忍不住开口问道:“王伯,你现在帮手多些了吗?”

  王伯乐呵着笑起来:“多不少咯!保护区又来了不少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小年轻,有的是编制考进来的,有的跟你们一样,是心好的志愿者,年轻人体力好、想法多、敢提意见,还有科班出身的,专业素养都很好,做事很让人放心哩!再过几年,我就是干不动了也不怕咯!”

  听到这里,燕鸥也放心了——王伯不是一个人在坚守,这一片生灵的背后,是一群又一群、一代又一代人的默默守候。

  说曹操曹操到,刚还提到保护区的新鲜血液,就听见老远传来一声呼唤:“王伯!!您快过来看看!”

  燕鸥和季南风应声望去,草丛里冒出四五只脑袋。

  “哎!!”王伯也应道,领着两个人走了过去,十分敏锐道,“什么情况啊?一群人围在这儿?”

  一听这话,一个大眼睛黑皮肤、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扭头开口道:“老师!这儿有个小笨蛋被渔网挂住了!我们正在弄呢!”

  王伯一听这话,本来还慢吞吞的步子立马就加快了。

  燕鸥和季南风赶到人群边,看见一个壮硕的小伙儿,怀里正抱着一只肥嘟嘟的白琵鹭,或许是受了惊,这大鸟在他怀里胡乱扑腾着,很难控制住。

  仔细看,白琵鹭的右翅正挂着一串绞死的渔网,皮肉都被勒出鲜血,看得叫人心惊。

  王伯一看,心疼得直摇头:“诶哟,说了多少遍这边不能乱丢东西乱捕鱼,真是防都防不住啊……”

  但这时,四个年轻人显然已经自顾不暇——“王伯!您还是!!先心疼心疼我们吧!!”

  白琵鹭本来就是大型涉禽,体型大力量猛,折腾起来四个年轻人也搞定不了,偏偏它还有一根长长的嘴,东叨一口西啄一下,几个站在火力范围内的人被折磨得狼狈不堪。

  眼看着这大鸟又要逃出生天,季南风和燕鸥也下意识地过去护了一下,结果白琵鹭一看到又有人来,更是疯了一般挣扎。一声惊呼中,壮小伙儿脱了手,硕大的翅膀在人群中呼啦一下展开,让人恍惚以为被它一脚踹上了天。

  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工夫里,白琵鹭嘎嘎两声直冲着燕鸥飞去,四个年轻人怕燕鸥被鸟伤到,赶忙过来要抓鸟。

  但王伯在一边看着,却笑起来:“没事儿,没事儿。”

  季南风也了然道:“对,他没问题的。”

  在小青年们震撼的目光中,白琵鹭落进了燕鸥的怀里,一开始双方都还有一些手忙脚乱,但等燕鸥稳稳地接住这只大鸟后,这发了一早癫的小祖宗,居然神奇地收起翅膀,安稳了下来。

  所有人看着缩成一团的白琵鹭,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孩子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燕鸥伸出手,抬头望了一眼王伯,直到对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抚摸起鸟背来。

  得到了安抚的白琵鹭渐渐不再紧张,它松了松羽毛,喉咙发出了咕噜噜舒服的声音,没过多久,它就眯起眼睛,靠在了燕鸥的手臂上。

  四个小年轻看见这一幕,又想到方才那天翻地覆的场景,惊叹不已。

  “这是魔法!”大眼睛的小姑娘惊叹道,“你是迪x尼在逃公主吧!!”

  燕鸥和季南风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对。”季南风笑道,“他就是会魔法,小动物都喜欢粘着他。”

  王伯也见识过燕鸥施展这一神奇本领,所以敢放他自由发挥:“小燕你把鸟抱好,我帮它把渔网剪掉,一会带它到医院里去。”

  说话的功夫,王伯便用精湛的手法,手起刀落,快速剪断缠绕着的渔网。鸟儿在燕鸥怀里挣扎了一下,没有更过激的反应,只是有些委屈地嘤了两声,就又一个猛子扎到燕鸥怀里去了。

  确认这孩子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一群人就彻底放下心来,其中最开心的人莫过于燕鸥——被一只生猛的大鸟独家信任并且温柔以待,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

  简单包扎之后,王伯便进行了分工安排——他到这燕鸥季南风、兽医毕业的大眼睛姑娘小高和方才出力的壮小伙儿小刘一起护送鸟儿去医院,高个儿和眼镜儿继续在湖边巡逻。

  回去的路上,季南风怕这么肥硕一只鸟,会把燕鸥身子骨压坏了,便伸手要去接,燕鸥确实有些吃力,却又担心季南风搞不定它:“没问题吗?”

  季南风小心地伸出手,说:“先试试吧,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季南风这个人眼里,整个世界都是众生平等——他对人和对动物都是一样的疏离,自然也没有像燕鸥这样宛如百兽之王的独特吸引力。

  他已经做好了被鸟儿横踹一脚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家伙只是在自己怀里不安地扑腾了几下,转头看见燕鸥还在身边,便也就这样不情不愿、但又安安静静匍匐在季南风的臂弯中去了。

  小高见到这凶兽被第二个人驯服,又忍不住激动起来:“好强!!”

  季南风也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配合,尽管它全身写着拒绝,脑袋还拼命伸向自己身边的燕鸥,但总归是在自己的怀里待住了。

  燕鸥也对这一奇景惊喜不已,像是在说白琵鹭,又像是在说季南风:“哇!太难得了!”

  小高看着两个人肩并肩走着的人,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说:“你们俩都是神奇魔法师!”

  季南风也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模仿着燕鸥的动作,轻轻摸摸白琵鹭的脑袋。

  “我还只是个魔法学徒。”他看向一边的燕鸥,“这位才是真魔法师。”

  “问题不大!”燕鸥笑道,“我看你天资聪颖,慧根深厚,迟早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大魔法师的!”

第45章 秋月星华45

  几个人边聊边赶路, 半点儿没耽误,便径直把这白琵鹭送回了兽医院。

  诊室不大,但是诊疗箱、兽药、医疗器械一应俱全, 大多都是王伯自掏腰包购买的。

  进了诊所, 这野蛮大鸟又开始紧张起来, 僵着脖子要挣脱。

  它嘎嘎乱叫着,仿佛要化成一只怪兽把这间小小的兽医院夷为平地, 季南风确定自己搞不定这家伙, 便还是把任务交给了真正的魔法师燕鸥先生:“魔法学徒还搞不定巨龙。”

  燕鸥英雄归来般撸起袖子接过鸟,抱到膝盖上:“无所谓, 我会出手!”

  果然, 燕鸥的手上就像长了镇静剂, 只是抚摸了两下,那暴走的巨龙就又抖了抖翅膀,缩进他怀里去了。

  季南风不由得心生佩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燕鸥安抚好了鸟, 这场医治行动就已经成功了大半。王伯主刀小高备药, 小刘帮忙搬来手术箱和器械,季南风帮燕鸥把住了鸟嘴防止意外, 大家各司其职各施所长,对付这个小怪兽算是绰绰有余。

  正式动工, 因为王伯细腻娴熟的手法, 也因为燕鸥的神奇魔法加持,白琵鹭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 便很快冷静回去。

  王伯一边细心地帮它清理伤口, 一边感叹道:“你们来了我真的省事好多哟, 以前这些事情全都是我一个人在干,我记得有一天下暴雨, 那一夜通宵救了十几只白鹳——我也不是怕累怕耽误时间,就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害有的鸟白白错过了最佳抢救的时间。”

  有了帮手之后,兽医院的工作更加井井有条了,虽然几个年轻人没有王伯手艺精巧,但两两一组的模式就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遇到像之前那样的暴风雨夜,便也自然能够应对自如了。

  “不过来这里,吃苦是真的。”王伯说,“年轻人哪个不想往大城市跑?有时候看见你们几个天天待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风里来雨里去的,就感觉像是折了你们的翅膀,把你们困住了似的。”

  小高本来正在专心做笔记,一听这话,眨巴着大眼睛问:“王伯,那你平时会觉得待在这里四十年,是很痛苦的事情吗?”

  “怎么会?”王伯眯着眼睛笑起来,“我喜欢这里,我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那我们也一样呀!”小高开心道,“我就是因为喜欢小动物,才选择当兽医的,这里空气好环境也好,做的事情也是自己喜欢的,日子过得舒服着咧!”

  小高长得很漂亮,讲话也柔柔的,行为举止还带着一丝学生气的单纯和俏皮,只叫人看着就舒服又喜欢。

  只不过和真正象牙塔里的学生不一样,她没有雪白的皮肤,俊俏的脸是偏黑的小麦色,再加上尖尖的小虎牙,观感上又增加了几分健康的野性。但她卷起袖子的功夫,手腕又露出了半截儿白皙的胳膊,从袖口那里有一道很明显的黑白分界线,一看就是晒出来的痕迹——也是户外工作者的勋章。

  王伯也瞥见了她的手腕,笑起来:“又晒黑咯,回家爸妈有没有心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