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旅鸟 第34章

作者:山颂 标签: 市井生活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代现代

  季南风真诚道:“来的时候可以提前联系我, 我一定会好好款待的。”

  燕鸥见状,赶紧撺掇道:“那还不赶紧加个联系方式?”

  小高惊喜道:“小燕哥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的, 我对他百分百放心。”燕鸥爽朗道, “你不还有小翟吗?他不介意就行咯!”

  小高又红着脸笑起来:“八字没一撇!八字没一撇!!”

  凭着自己的本事, 季南风又加到了新的好友,想来想去这家伙还是把小高拉进了“客户”分类里——既然是奔着自己的画来的,那就是来这都是客。

  看见季南风笨拙又认真的模样, 燕鸥觉得好笑又欣慰。一旁的王伯也鼓励道:“南风这么好的孩子, 要多交交朋友啊!”

  一行人聊着聊着,就绕着湖畔走了半圈儿, 他们边走边收拾,居然也满当当捡了一大袋的垃圾。

  王伯看着小刘手中鼓鼓囊囊的垃圾袋, 摇了摇头:“哎, 怎么劝都不听,总有那么多不自觉的……这些真是害鸟哦, 嘎子就是这样受伤的。”

  这些年, 越来越多的人来鄱阳湖旅行, 随之而来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也越来越严重——除了遍地都是游客丢的垃圾,原本茂盛的蓼子花海也被来来往往的越野车, 轧出很多光秃秃的轮胎印、广袤的草海也在破坏中一片片干涸枯萎,看得叫人心疼。

  “鄱阳湖发展需要有游客带动经济,但是游客多了麻烦也多了。”王伯叹着气,心痛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这么注意的。”

  季南风和燕鸥经常去保护区拍鸟观景,所以对这方面非常注意——他们绝不会留下一片垃圾,也不会开着车在自然植被上碾压,不会制造太大的噪声惊扰野生动物,更不可能为了拍摄诱鸟、吓鸟、驱赶鸟类。

  他们一向认为,人与自然最好的距离,就是互不打扰,他们要探寻对方的世界,就要学会敬而远之,隔岸相望。

  但显然,像他们这样有距离意识的人并不占多数,随着这一片土地被人熟知,生态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正在这时,湖对岸传来一声怒吼:“唉!!你们几个!!把鱼都扔回去!!”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翟子昂和戴眼镜的小赵,正穿梭在芦苇荡间,朝不远处跑去。

  王伯一听这话,立刻带着一群孩子包抄过去,两面夹击,很快把“通缉对象”兜在中间。

  被追击的是三个中年人,他们一个个拿着塑料桶、穿着胶鞋扛着鱼竿,一看就是到湖边钓鱼摸鱼的。

  为了保护生态、确保鱼类繁殖和鸟类捕食,鄱阳湖的所有水域都是禁止钓鱼的。保护区内处处都挂着这样的牌子,却总还有人偷摸着做这种事情。

  一看到要起冲突,季南风和燕鸥两位和平爱好者都下意识紧张起来,但这几位常驻小青年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气焰没有半点儿削弱,小高甚至撸着袖子要上前理论——但还是被翟子昂一手拉回来了。

  “你好。”翟子昂皱着眉,语言礼貌,气场却带着些稚嫩的凶意,“这边不可以钓鱼,麻烦你们把鱼放回去,谢谢!”

  钓鱼的中年人被小青年指指点点,显然有些丢了面子,眼看脸色差起来,王伯连忙亲自出马打圆场:“哎大哥,实在不好意思,这边真的不能钓鱼,这都是候鸟吃的食物……”

  王伯长着一副慈祥的笑脸,叫人再怎么有脾气也朝他发不出来,加上老人放低姿态的请求,还耐心地讲着道理,中年人也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亲眼看着几个人把鱼扔回水里,确认他们开着车离开,几个人才放下心来。

  像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来保护区的人多,鄱阳湖的面积也大,光靠他们和几个工作人员巡逻,也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滴水不漏,但这样的糟糕大家看在眼里,也扎扎实实痛在心上。

  季南风看见燕鸥顶着一旁的垃圾袋出神,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低下头,认认真真思考了一路。

  巡湖结束后,几个人各自回到岗位上,他终于抽出空来悄悄问燕鸥:“崽崽,要不我们帮帮忙吧?”

  燕鸥似乎也在考虑这事,听见季南风的话,便立刻了然地笑道:

  “知我者老婆也。”

  两个人的执行力真的很强,当天晚上,燕鸥就联系上了附近的朋友,硬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连夜凑齐了一只专业团队。

  第二天清早,鄱阳湖的年轻人们便又看见了两三辆陌生的车开进保护区,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停在了湖边。

  老远,季南风和燕鸥也扛着大只小只的设备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朋友们!!”燕鸥见到来人开心极了,“你们真是活菩萨在世!!”

  车上下来一排排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也都兴高采烈地和他挨个儿拥抱。

  这些都是燕鸥的朋友,有电视台的记者,有专业的纪录片摄影师,还有广告导演和编剧,以及负责灯光道具设备的专业人士。

  他们就是燕鸥花了一晚上,七拼八凑求爷爷告奶奶临时组建起来的拍摄团队——燕鸥的设想,就是拍一支关于鄱阳湖的宣传短片,为保护区的生态环保贡献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保护区的小年轻昨晚就听说了燕鸥的这个计划,兴冲冲地迎接过来,看见这么大的阵仗,却先一步被吓住了。

  “小燕哥……”翟子昂把燕鸥拉到一边,有些紧张道,“我们昨天是跟领导连夜报备了,但是我们能申请下来的资金真的很有限,这些老师……”

  ——这些老师一个个满身大佬味,一看就不便宜啊!!

  燕鸥还以为他在顾虑什么,一听这话忍不住笑起来:“资金你们尽量争取!人我都请过来了,这东西不拍出来很难收场啊!”

  其实来的那一群人,和燕鸥的交情都非常深,很多也都是资深的环保主义者,不少人都主动提出义务帮忙,但燕鸥不可能厚得下脸皮叫人打白工——既然有专项经费,那必然就要把钱花在刀刃上,不够的那部分让孩子们尽量争取,实在是填不上的,他也可以自己贴。

  自己和季南风已经不缺钱了,最重要的是,王伯这么多年,为了救治这些鸟儿自费了近百万元,归来仍是孑然一身,相比而言,自己做出的这些贡献,真就是微不足道了。

  “这些老师很多都是推掉工作来帮忙的,能留在这里的时间可能也就五天到一周。”燕鸥给翟子昂施压道,“所以你们要认真对待,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

  小年轻一听这话,立刻紧张又激动:“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有了当地工作人员的全力配合,还有专业团队的鼎力相助,工作很快就进入了正轨。

  小翟和小高带他们简单了解情况,小赵小刘则帮忙按照要求做一些准备,记者对王伯做了深入的采访,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

  能一夜说聚就聚在一起的,自然都是像燕鸥这样说干就干,有冲劲有想法的人,然而这一回,一直在牵头工作的燕鸥却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季南风给这一群忙碌的人写生。

  负责拍摄工作的胡辛文暂时手里没活,调试好设备之后就找到了燕鸥——他们之前工作合作过很多次,都是靠镜头吃饭的人,他们一静一动,互相欣赏着对方的工作能力和拍摄理念,平常也经常进行一些专业上的交流。

  “感觉像你又不像你啊。”胡辛文打量着他说,“昨天你跟我兴致冲冲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就觉得确实是只有你能干出来的事儿,但今天怎么不跟大家一起?”

  燕鸥看见他来,便慢慢站起身,云淡风轻道:“这说的什么话,哪有甲方亲自下场干活的?”

  胡辛文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燕鸥知道自己被看穿了,无奈地笑了笑:“抱歉啊,我也想帮帮忙,但是刚跟着巡了一圈湖,体力就很跟不上了。”

  虽然他不想承认,也一直尽可能地对外保持着活力满满地样子,但只有他跟季南风知道,随着天气转凉,他每天睡得越来越早、能走的路也越来越短——他早不是从前那个完好无损、活力四射的青年了。

  病了就是病了,逃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胡辛文大概料到这背后的因由,只沉默着坐到他身旁,跟他一起看着远方宽阔的湖。

  一旁的季南风见状,收拾好画笔起身:“我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你们聊。”

  ——他们是情侣,但不应当是彼此世界里的唯一,季南风会尊重燕鸥的一切私人空间,会留给他们老朋友相见的独处空间,会给他一切应得的体面和理解。

  燕鸥弯起眼睛,笑眯眯道:“辛苦老婆了!”

  两个人一直目送着季南风离开,直到远处一处白鹳降到水边嬉闹,两个人才不约而同地拿起设备,一个摁下快门,一个开始摄影,燕鸥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了他的作品,于是他就原地等待着胡辛文慢慢转动镜头,将时间和画面一同收入囊中。

  燕鸥抱着相机,忽然心生感慨——无论是和摄像还是绘画相比,摄影的创作过程和结果都是非常短暂的,这种对比就像是“长久”与“瞬间”,有的人能慢慢走出一条线段,有的人却只是匆匆路过的刹那之间。

  胡辛文拍好了片段,低头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一根烟,忽然又想起一旁有个病患,连忙道:“抱歉。”

  燕鸥笑起来:“谢谢。”

  胡辛文叹了口气,看着燕鸥一脸坦然,忽然就又觉得自己的这份惆怅有些不合时宜:“你比我看到的大部分患者状态都好……不管是状态上还是心态上。”

  燕鸥不置可否:“大概是因为我真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吧,所有人都对我很温柔,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变得很圆满,顾虑的事情越少,活得就能越轻松自如。”

  季南风也是,这群朋友也是,自己的生活因为生病毁得彻底,这群人却硬生生将沙砾磨成珍珠,把苦难熬成了宝藏。燕鸥心想,或许自己花上宝贵的一周,去做这些宣传片,也是出于一种私心——至少他觉得,做一些善事会让他不至于觉得这世界赐予他的恩赐受之有愧。

  胡辛文看了他很久,那人转手给他看自己刚拍的照片——瞬间的捕捉相对于动态摄影,有着完全不同的张力,胡辛文每次都会被燕鸥的摄影作品震撼到。

  他看着这一刹那所成的影相,似乎透过了静态的片刻,洞悉到了背后那双眼精彩的一生。

  胡辛文认真地说:“燕鸥,你真的很厉害。”

  燕鸥笑了笑,不置可否——这或许就是他热爱摄影的缘故。

  即便是时间洪流里转瞬即逝的一秒,只要与自己擦肩而过,他便会竭尽所能,将它绘成最绮丽的模样。

第48章 秋月星华48

  好友重逢, 没有再多说生死病痛的事情,只是像往常一样互相交流业务,欣赏彼此的作品, 再看看对方最近比较满意的成果, 互相点评、汲取意见。

  燕鸥很喜欢这样一如往常的无差别对待——他偶尔也先忘记自己病人的身份, 除去生病之外,他还是个摄影师, 一个踏踏实实谈了七年恋爱的、依旧愿意热爱生活的普通人。

  “所以, 现在的计划就是环球旅行吗?”胡辛文问。

  “对。”燕鸥笑道,“如果运气好, 能撑到来年春天, 我想去一趟北极, 去拍北极燕鸥。”

  这话对于一个命不久矣的癌症患者来说,确实有些不自量力的意思——能不能活到春天是一码事,就算坚持到了那个时候, 还要冒着严寒、万里迢迢赶到遥远的北极, 对健康的正常人来说都不容易,更别提一位终末期的病人。

  有些时候, 燕鸥自己想到这件事情都有些发虚,但胡辛文却非常自然地接受了他的痴心妄想:“嗯, 我记得你很久以前就想去拍来着, 终于有时间去完成这个愿望了啊。”

  他说得很轻松——尽管两个人都明知道这件事情实现的概率非常渺茫,但是听他这样说, 燕鸥还是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是啊, 如果放在之前, 自己天天忙着四处应酬、满世界地完成工作,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去追寻这个梦想。

  他不会去感谢这带来苦痛的疾病, 但他此时很感谢自己,在关键的时候想清楚了、在为时尚不算晚的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弯着眼睛,问胡辛文:“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傻逼,命都不要了,还要在外面玩。”

  “不会啊,其实我完全不意外。”胡辛文理所当然道,“燕鸥的话,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说话间,一行白额雁从头顶越过,两个人又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设备,望向天空。

  “你给人的感觉真的特别自由,好像什么都束缚不住你。”胡辛文说,“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觉得你像是一只长了翅膀的鸟,天空才是你的舞台。”

  “我也觉得我跟天空有着不一样的缘分,或许我爸妈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吧。”燕鸥笑笑。

  胡辛文也笑起来,看着不远处正忙得如火如荼的人群,说:“这次见,我觉得你是真没怎么变,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甚至更通透了些——倒是南风变了不少,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话不多,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变了。”

  听到这句话时,燕鸥正巧在看季南风,那个人挪出空给他们俩叙旧之后,就主动跑去人群里帮起忙来。

  虽然他夹在人群里还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周围的朋友们倒是很快把他当成了其中一员,丝毫不见外地跟他探讨起来:“季老师!您看看这个脚本,还有没有更合适的法子。”

  季南风虽然是个社交新手,但在艺术创作相关的问题上,永远是专业又可靠。

  看着他严肃认真地接过笔记本研读,燕鸥也笑起来:“合群很多、沉稳很多,对不对?”

  “是啊。”胡辛文说,“看来你为了他的成长也很操心啊。”

  “其实我不认为内向是相对于外向的缺点,我可以理解他不喜欢热闹,也能懂他不拿手社交,这就是他的性格,性格本身是没有是非对错之分的。”燕鸥远远看着季南风的侧脸,说,“但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希望即便我离开以后,他身边也有人可以陪伴他、鼓励他、支撑他。我希望他可以继续柔软、内向,用自己舒服的方式活下去,但是我希望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已经学会了快乐、学会了和解,学会好好爱自己、欣赏自己。”

  燕鸥比谁都清楚,季南风曾经的内敛是有杀伤性的,在遇到自己以前,他自厌自弃、郁郁寡欢,痛苦不堪。

  就算自己没有生病的时候,燕鸥也是一直在慢慢引导他从壳子里走出来的,只不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剧变,让这场成长不得不摁下了快进键,也终于惊动了这只缩在壳子里的小蜗牛,慢慢向这个世界主动探出触角来。

  胡辛文说:“你们俩真是天作之合。”

  燕鸥笑了:“你很有眼光。”

  没有偏颇地认为这场爱情只是单方面的付出,他真的很感谢胡辛文。

  傍晚时分,保护区的年轻人们作东请拍摄组吃饭,燕鸥却赶不上趟,早早拉着季南风就回民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