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旅鸟 第8章

作者:山颂 标签: 市井生活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代现代

  “我梦见我去看了你的画展,你的很多画里都有我。”燕鸥迷迷糊糊地说道,“我还梦到我们又回学校一起写生,老师说我进步很大……”

  “我还梦见我们一起去了北极,我拍到了燕鸥,一大群一大群,特别好看。”

  “老婆,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做。”燕鸥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老婆,我好贪心……我觉得半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

第10章 夏山如碧10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燕鸥已经忘记昨天夜里半梦半醒时说过的话了。看到清晨的阳光,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个还没落地的决定,连早安都没来得及说,就连滚带爬地起身去找季南风。

  那人刚买了早餐回来,清淡卫生的小米粥摆在床头,热气腾腾的,看得燕鸥一阵舒心。

  “醒了?”季南风弯眼笑着,帮他把粥分到新买的碗里,“昨晚后来睡得还好吗?有没有再做什么梦?”

  燕鸥完全不记得自己醒过一次,也不知道他口中梦是怎么一回事,只能眨眨眼说:“挺香的,完全没顾得上做梦。”

  看季南风不说话,燕鸥耐不住问道:“手术的事情怎么办?到底做不做啊?”

  季南风不知是在装傻,还是在故意逗他,不紧不慢地道:“都听你的。”

  究极选恐燕鸥瞬间如临大敌:“你不爱我了吗?这种事情让我选,不如让我……”

  季南风怕他说晦气话,连忙打断他:“做。”

  燕鸥愣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季南风不想把抉择的压力和责任交给燕鸥,便只字不提昨晚他自己要做手术的事,只道:“你如果没有意见,我一会就去跟医生沟通一下,让他尽快安排。”

  燕鸥最害怕别人问自己意见,赶紧道:“都听老婆的。”

  季南风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整理好衣领,想扶他下床洗漱,结果这人一溜烟儿自己蹿了下来,轻巧得不像是个病人。

  他在洗手间火急火燎忙了半天,直到洗漱全部完毕,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一般松了口气——

  “太好了。”燕鸥笑道,“这样我就又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季南风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发酸,但看着他如此坦然乐观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既然失败的几率还是对半开,那不也同样证明,还有至少一半的机会可以成功吗?

  “你想开了就好。”季南风轻轻刮了刮燕鸥的鼻梁,“我现在就去跟医生说,让他尽快安排。”

  燕鸥闲不住半秒,三两下扒拉完早餐就跟季南风一起去找医生。因为决定得很干脆,他们很快约好了手术时间,也了解好了术前的相关事项。

  “手术的话这周五就能安排,虽然手术难度不小,但是我们有信心。”当着燕鸥的面,医生说话很有分寸,“你真的挺有精神的,居然还能跟着跑上跑下,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很少见到有你状态这么好的,这对手术来说是个好事。”

  燕鸥被夸得很开心:“我本来身体素质就不差的,之前跟团队爬过珠峰潜过水,还经常上直升机航拍,肯定比一般人强。”

  燕鸥喜欢社交,讲话又招人喜欢,忙得不可开交的医生遇到他,都忍不住跟他多聊几句。两个人一老一少聊得天南海北,季南风便就坐在一边,听他们聊了五六分钟。

  或许是顾忌燕鸥就在身边,季南风没有问医生哪怕一个多余的问题,只是记下了什么时候做什么检查,便拉着终于聊了一个段落的燕鸥离开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一瞬间,一股叫人窒息的静默又一次席卷过来。燕鸥主动聊了两句,季南风看起来像是想努力回答,但是气氛依旧没有炒热。

  两个人走在早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这样莫名沉重的氛围让燕鸥别扭极了,他不想给季南风太大的压力,便指挥起可达鸭,在几乎已经死掉的空气里唱跳起来。

  可达鸭的歌声不算吵人,但在在乎的人的耳朵里,就变得格外清晰——

  燕鸥摁下开关的一瞬间,三米外一个正被爸爸追着喂饭的小光头便警觉地转过身来,还没等燕鸥和季南风反应过来,小光头就像个导弹一样飞到了燕鸥的面前,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可达鸭望。

  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所有人都看得懂是什么意思。一旁,对人类、尤其是对人类幼崽缺乏耐心的季南风深吸了一口气,燕鸥知道他要生气了。

  还跟小孩子计较这个,真是幼稚得可爱,燕鸥在心里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对面匆匆赶来的孩子爹。

  “杜小康!给我回来!”孩子爹一手端着碗,一边伸手想把孩子往回捞。

  看得出来,孩子父母还算明事理,燕鸥没有着急把可达鸭收走,而是笑眯眯看着小光头,没有说话。

  小光头像个泥鳅似的,直接从爹地手里滑出去,游到了燕鸥的面前:“我想要那个!”

  还没等季南风变脸色,孩子爹直接冲过来,一把将他懒腰捞起,“啪”的一声,朝着屁股蛋儿上来了一巴掌:“出息了!敢在外边儿要东西!!”

  燕鸥以为小光头会滋儿哇哭出声来,都已经做好捂耳朵的准备了,没想到这孩子是条汉子,只是脸色青了青,还是义无反顾地看着燕鸥手中的可达鸭:“我就想要!”

  这眼神太过坚毅,燕鸥看了忍不住想逗他,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

  小光头扑腾了两下,从爹地的胳肢窝下窜出来:“嗯!”

  燕鸥看了看小孩,又看了季南风一眼。

  此时,这位素日里自带着疏离的清冷气、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正神情严肃、双唇紧闭,那双好看的眼睛紧紧盯着小孩儿,神情不大好看,手指已经不知不觉握上了燕鸥的手腕,力道也不收空地收紧起来。

  季南风的占有欲,燕鸥早有体会,只是没想到,他会对这个小玩具这么上心。燕鸥在心底默默笑起来,倒也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的可达鸭了。

  “不行。”燕鸥弯下腰,笑着指了指季南风,“这是这位哥哥的宝物,不能随便送给别人。”

  季南风没想到他会突然指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被小孩直愣愣盯着,居然控制不住烧起耳朵起来。

  但是小孩儿依旧没死心,也不哭闹,只是僵着脖子,死死盯着可达鸭看。

  这目光简直就和当年自己看着商场里的相机时一模一样,燕鸥有些小触动,便又问道:“杜小康,你是想要这个玩具,还是喜欢可达鸭?”

  杜小康毫不犹豫:“鸭子。”

  燕鸥看了一眼季南风,又看了一眼孩子爹手里拿着的大水杯,笑道:“那你把这个玩具让给那个哥哥,我再送一只小鸭子,好不好?”

  “好。”杜小康好哄得很,直接拉着燕鸥往自己的病房走。

  燕鸥回头看向季南风,想要他跟着自己一起来,结果季南风却顿住了步子:“我正好还有几个问题要去问医生,你们玩。有事打我电话。”

  燕鸥看出来季南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也知道,自己应当给季南风多留一点空间喘息,便点点头。

  季南风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又找到孩子爹,礼貌地道:“您好,我们家这位也是病人,麻烦您稍微担待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孩子爹是个通情达理的,知道自己麻烦燕鸥了,连忙答应季南风,把一大一小俩孩子护送回病房。

  季南风赶到医生办公室,心急火燎地排了很久的队,终于再次见到医生。他在着急的时候根本顾不得什么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道:“医生,就算是手术成功,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吗?”

  医生一眼认出他来,耐心地解释道:“就他目前的情况来看,手术最多也只是一个缓兵之计,一年的时间也只是个概述,具体生存期还要看后续的治疗情况。”

  “……那手术之后,他会比现在好的,是吗?”

  “理论上来说是的。”医生说话很严谨,“肿瘤成功切除之后,颅压会明显降低,身体状态肯定要好很多,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手术成功、预后良好。而且我之前也跟你说过,这个病最大的困难在于容易复发,但是手术只能做一次。”

  季南风听得浑身发冷——他和燕鸥不一样,总是下意识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比如担心会不会连一年都换不来,比如担心手术不久之后又故态复萌,再比如担心手术之后,他会不会在床上痛苦地苟延残喘,直到那好不容易换来的时间也被消磨殆尽……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季南风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胸口也闷得难受,整个人昏昏沉沉,痛苦不已。

  自从燕鸥被120抬走的那一晚开始,季南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饭——他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能垮掉的其实是自己,但是只要他一松懈下来,恐惧、焦躁、忧虑,就如洪水猛兽般将他侵吞。

  他苍白着脸走到了病房前,远远听见了可达鸭的歌声和小孩子的笑声,他顿住了脚步,屏息,喉头紧绷到快要断裂。

  噩耗、失眠、焦虑、无措。他本就敏感易碎的精神,早已经濒临崩溃。但那一份坚决不能影响燕鸥情绪的执拗,一直让他死撑到现在——他不想让燕鸥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但此时,他真的快要伪装不下去了。

  于是季南风藏到墙边,掏出手机给燕鸥发了条消息:“崽崽,我跟医生沟通过了,先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有事一定要打我电话。”

  他听见燕鸥摁住了可达鸭,一首歌没唱完就被闷回了鸭嘴里,很快他又收到了燕鸥发来的消息:

  “好滴老婆!床上等你[玫瑰] [玫瑰]”

  季南风看着那一行字,先是忍不住笑起来,接着眼睛就不争气地一片通红。

  即便是一年,对于燕鸥来说,也实在是太短了——他才二十七岁,他还有那么多梦想没有完成,还有那么多风景没有见过。

  季南风无力地靠在走廊外的墙壁上,酸楚像箭一般刺穿他的胸膛,难受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冰冷的瓷砖刺得他眼睛一热,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裹着眼泪倾泻而出。

  离得太近,他不敢出声,只是这样无声地掉着眼泪,无所不能的手指也拦不住这轰然而至的决堤——自有记忆以来,季南风就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过。

  与此同时,墙的那一头传来燕鸥哄小孩子的声音:

  “你南风哥哥这个人呀,是个小气鬼。”

  “要是弄丢了心爱的东西,他一定会哭得很伤心的。”

第11章 夏山如碧11

  燕鸥在杜小康的病房里待了挺久。

  他找护士借了几张纸教他叠小鸭子,又拿记号笔在他的杯子上画了一只可达鸭,好声好气哄了半天,这个严肃的小光头终于眉开眼笑,答应不再去抢季南风的小宝贝。

  这样闹一闹,反而让燕鸥心情轻松不少——

  和季南风待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清澈又宁静的,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周身总自带着一股清风,世间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燕鸥喜欢这样的沉静感,他喜欢和季南风在一起,但他作为一个骨子里爱热闹的外向人,总有需要调节喘息的时候——就比如现在,比如他和季南风都快要被压垮的此时此刻。

  小光头低头认真折纸的时候,燕鸥就跟他爸爸聊起了天。燕鸥情商高,会说话,又总闲不下来,随便两句就能跟人聊到家长里短、天南海北。

  “小康是脑动静脉畸形,断断续续治了很多年,前不久才做完开颅手术。”男人说,“孩子遭了不少罪,但是很坚强。”

  燕鸥看了一眼小光头,光光的脑袋上,一根粗长的伤疤横跨整个颅顶,像是趴着一条巨大的蜈蚣,一口一口吞噬着这副弱小的身躯。

  燕鸥看得一阵头皮发麻——不久之后的自己,也会被这样的疤痕劈开脑袋,自己生来就怕疼得要命,会不会还不如这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坚强。

  大概是燕鸥的状态实在太好,孩子爸显然忘了眼前这位还是个病人,从带孩子治疗的漫漫长路,又聊到脑出血、脑水肿、癫痫发作时咬得舌头全是血……

  如果放在以前,燕鸥大抵会觉得心疼和同情,还会说出些好听的话叫孩子父亲安心,但此时,他的身上穿着和小康一样的病号服,孩子爸说的每一句话,描述的每一个症状,似乎都原模原样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听得舌根发酸,脑袋也嗡嗡响起来,抬头的时候感觉半边身子有些发麻,又有些想吐了。

  真是糟糕。

  孩子爸看见他的脸色不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闭上嘴准备帮忙。燕鸥怕给人家添麻烦,只摆摆手,拿起手机给季南风打电话——

  “小燕子,穿花衣……”

  就在门外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响。

  虽然只响了短短几秒就被挂断了,但燕鸥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么幼稚的铃声,除了被自己缠着换上的季南风,不会有别人会用了。

  果然没过几秒,那个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看着他仓促的神情和通红的眼睛,燕鸥便心里了然了。

  但他什么也没点破,只朝季南风张张双臂,弯着眼睛:“忙完啦?我们回去吧。”

  季南风有些不自然地朝杜小康的爸爸点了点头,便赶紧去扶燕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