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的鱼 游弋的鱼 第29章
作者:乌筝
一个月前对他来说再平凡不过了,每天待在小作坊都没怎么出过门,那么霍域呢?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就开始翻霍域以及他同学的社交账号,翻到半夜都没翻出什么异常,无非就是毕设、实习、吃喝玩乐那些事儿。
那霍域到底是怎么了呢?游弋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而且很快,他就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
每天早上醒来一定会收到霍域大半夜发来的“早”,中午会问他:“今天吃什么?”到晚上电话一定会打过来,以至于游弋连啤酒都不会碰了,好像在害怕霍域隔着电话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
而且,一向毒舌的霍域最近竟然一反常态,正常得都有些过了。会跟他讨论作品,会聊起一些无聊的小事儿,就连关心的话也都说得直来直去,不会拐着弯儿阴阳怪气了。
游弋都快吓死了。有一天晚上他实在没忍住,犹豫着问了一句:“你最近没什么想不开的事儿吧?”
霍域愣了一瞬,马上开始骂人:“你脑子就是一颗水球吧?晃一晃大坝都得决堤!你不会以为我要寻短见吧?你怎么不连夜给我扯两米白绫送来,我还能留个全尸。”
游弋呼出一口气,放心了,这确实是那个霍域,原汁原味的。悬着的心落回去了,可紧接着又像触了电。
在霍域认真叫他名字的时候,开视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的时候,说起所有的未来都无条件带上他的时候……他的心脏病入膏肓了。
四月底,梨花开了满院儿。小巧可爱的白花香气扑鼻、赏心悦目,可在游弋眼里它们却成了催命符。
等花开败的时候,霍域就该回来了,他的认罪书也是时候写了。
有几天,他天天坐在院儿里的石桌旁,捏着一支笔,皱着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小芋头,你好……”好像有点儿不够严肃。
“霍域,见信如面,梨花为念……”这也太别扭了。
光个开头他就写了七八页,写一张废一张,废一张团起来扔一张,全扔在了细碎的梨花堆里。
他有种冲动,想把认罪书干脆写成情书,可心脏狂跳,手在乱抖,都分不清是在兴奋还是在害怕。
一整本信纸用完,游弋的情书不出意外地宣告失败。
于茉莉在屋里骂他:“狗啃的字净浪费纸,还给我到处乱扔,一会儿不给我扫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游弋没听见似的,呆呆愣愣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先是回屋拿了个袋子,把那些纸团都捡起来装进去,拿回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捧着个奶奶用来装冬瓜糖的玻璃罐,把地上的梨花一捧一捧地装进里面,盖上盖子,跑到了霍域房间。
罐子摆在桌上,游弋觉得他交了差。想说的话梨花都听见了,你听不见那是你笨啊小芋头。
他想着要这么捉弄霍域,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这个房间久违了。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哪儿哪儿都是霍域,往事过电影般重演。
游弋闭了闭眼,仓皇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临开门出去前,他又返回来挪了挪罐子的位置,跟有强迫症一样把罐子正正好好地摆在了霍域书桌正中间。
摆完正要走,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脑子灵光一现,终于拉住了那一团麻绳的小小线头。
他忽然冲出房间,边往楼下跑边喊:“林妈妈,林妈妈,秋荷妈妈,我亲妈,你在哪儿呢?”
林秋荷从书房探出脑袋:“怎么了怎么了,书房,我写字呢。”
游弋急匆匆跑过来:“别写了,别写了,出大事儿了我的妈呀,快告诉我霍域那台旧电脑哪儿去了?”
“旧电脑?他拿走了啊。”
拿走了……游弋站在平地上无端端感受到了离心力,简直要了命了。他抓着林秋荷的手臂问:“他有新的拿那个旧的干什么?”
“他上回回来临走的时候想起来旧电脑里面有一些资料,也来不及去买硬盘了,所以就干脆把电脑带走了。怎么了,你要用?”
游弋心想:对,我要用,我得抱着它撞树去了。
第40章 霍域必须活着!
霍域走的这几年,游弋站在东八区的阳光下却每天淋着零时区的雨。
那年他给霍域下游戏的时候顺便帮他装了一个壁纸软件。这么多年过去,那款平平无奇的壁纸软件早没什么人用了,游弋算是一个死忠用户。
他讨厌改变,讨厌不确定,害怕重新来过,追求亘古不变的浪漫。一款日用品他可以用十年,一个并没有多少功能要求的软件他更懒得去换。
这几年他只要用电脑,一定会在开机第一时间就先换一张壁纸,而在换壁纸之前他会先看一下霍域那边的天气。
霍域头顶烈日,他的桌面也一定要日悬当空。霍域那边下了雨,他也要换一张雨中街景。
这原本是他自己的小秘密,可现在,这个秘密很可能被霍域发现了。因为霍域那台旧电脑里装的是跟他一样的壁纸软件,这个软件有两个功能,一是共享账号,二是会贴心地记录下你过去换的每一张壁纸以及换它的时间,美其名曰——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吗?
游弋现在的心情就是想死。
当初他帮霍域下好软件以后,懒得再去图库里找壁纸,于是直接跟霍域共享了账号。霍域走后,那台电脑没带走,也从来没问过他怎么登录,于是游弋光明正大地把爱藏在里面,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它会重新得到主人的青睐。
这样一想,霍域这段时间的离谱操作就可以说得通了。应该是前不久拿出电脑来找东西,用他那颗聪明的脑袋发现了自己愚笨的操作,然后开始试探。
是的,分明是在试探。单凭壁纸不能直接说明问题,所以霍域一定是在一步步试探他。
游弋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自己给自己鼓了个掌。顶住了压力,没有露出破绽,表现很不错。
可万一有些细枝末节处让霍域发现了端倪怎么办?他又不确定了。不过他紧接着又想,霍域开了电脑未必就会打开壁纸软件,打开了壁纸软件也未必会去点那行中二的字。
“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吗?”霍域会无聊到那种程度吗?
好吧,即便他可能无聊,也未必会把每天的壁纸更换跟天气联系在一起。他的确聪明但有时候并没有那么敏锐吧?喜欢他这么多年他不也跟个傻子一样没有发现吗?
想来想去,游弋发现这是一场赌局。
赌霍域没发现或者赌自己没露出破绽?他哪个都不敢赌。他连情书都只敢用梨花转达,怎么可能拿一辈子去赌?
那天之后,游弋一切如常。霍域毕业设计线上展览,他高高兴兴地给霍域打电话大夸特夸;霍域拿到毕业证书,他第一个恭喜;霍域订了票,他说:“我去接你回家”。
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退路,先是催眠自己,后来又以为勇敢地迈一步、再迈一步,日子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可当他在APP里看着霍域的飞机起飞,慢慢地越飞越近的时候,忽然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浑身的力气刹那间被抽走,眼泪像倾盆大雨忽然而至。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视野里都是水雾,他躲在小作坊里放声大哭。
恨透了也怕死了。恨透了命运的安排,也怕死了霍域回来会堵着他问:“游弋,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怕霍域不喜欢他,更怕霍域为了喜欢他而喜欢他。
这些年霍域把什么都给他了,只要他要。开口的,没开口的,能给的,不能给的……
他要安全感,霍域就去练拳,他要永远住在一起,霍域就给他承诺,哪怕最后他要的是两个人分开,霍域也不问缘由地给了。给了他时间和空间,也给了他足够的耐心和温柔。
游弋忍不住想,如果他要的是爱情,霍域是不是也会给?会的吧,当然会的。可他能要吗?不能的。
哭够了,发泄完了,他把那些不曾见光的小木雕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个个擦过一遍,重新上了锁,亲手审判了它们的命运。
墙上的时钟一圈圈往前调,门口那盆花再浇一次水,噢对了,还有那几幅画。
霍域送他的生日礼物,他送霍域的生日礼物,两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一起挂在墙上。
游弋爬上梯子,给它们擦擦灰,又拉上窗帘防止太阳直射。
剩下的没挂起来的画,他找了几块布把它们盖了起来。手一扬,布一落,没再看一眼。
做完这一切,他把身份证揣进兜里,给家里和谷茁茁谷壮壮分别打了电话,说要出去采风,然后随便买了一张机票,跑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跑,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躺在病床上的霍域。
……
那天,游弋自己都忘了他后来是怎么下的车,又是怎么出的站,怎么到的医院。
浑浑噩噩一路,终于在看到谷壮壮和霍荻时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俩坐在医院走廊里,看他过来马上起了身,只是都站在那儿不说话。
游弋往病房看了一眼,门上小小的窗把霍域框在了里面。他进不去,霍域出不来。
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过去,他透过窗看床上的人。看他眼睛上蒙着的纱布,看他手上腿上厚厚的石膏,看脸上头上裸露在外的细密伤口,看呼吸机看监护仪,看血氧、血压和心率……
看了半晌,他回过头沙哑着声音问:“醒了吗?”
谷壮壮摇摇头又点点头:“刚才醒了一下,荻哥进去了。”
游弋转向霍荻,霍荻红着眼看着他,声音抖得不像话:“我进去叫他,他好像冲我笑了一下。”
游弋喉结动了动,垂下目光点点头,再抬头时眼神竟然变得很坚定。他说:“哥,能好的,肯定能好的。”
霍荻偏开头没说话。
游弋刚才在车上好不容易打通了霍荻的电话,霍荻没瞒他,把情况都跟他说了。手术虽然顺利但由于霍域伤得重,有感染的风险,所以目前还需要在ICU观察。
三个人盯着病房沉默半晌,谁都安慰不了谁。游弋说:“你俩回去休息会儿吧,在这儿待着也没用。荻哥你得去看看罗老师,壮壮直接去我那儿休息吧,顺便给我带两身衣服来。”
霍荻还是红着眼看着他不说话,游弋又说:“哥,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他有事,你放心走。”
霍荻闭了闭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谷壮壮还愣在原地,霍荻走后他看着游弋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了?”
“我又不傻”,游弋眼睛盯着病房门说,“罗老师没来,新闻都报道了是一位中年男子开的车,还能是谁呢?”
谷壮壮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早知道那老东西出来了我就该天天找人盯着他,妈的,自己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咒他下十八层地狱!”
游弋摇摇头说:“我们还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别的,何况你以为荻哥没找人盯着他吗?”
他看上去格外冷静,谷壮壮反而不敢走了。游弋抬起头冲他浅浅笑了一下:“走吧壮壮,我不想他醒了看到我这样,像个流浪汉一样。”
“行……那我去给你拿衣服,马上就回来。”
游弋也没再争辩什么,点点头说:“你给茁茁打个电话,告诉他别急,路上小心点儿。家里如果问起来,就说霍域去找我了。”
谷壮壮说:“家里那边荻哥交代过了,别担心,他们都以为你俩玩儿去了。”
游弋点了点头,仍是看着病房门,像是想把那间病房盯出个窟窿。
ICU门口,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是悲苦,十个人有九个目光都是失神呆滞的。
这条走廊听了太多虔诚祈祷,也看了太多赤裸人性。
谷壮壮走后,游弋加入了他们,一动不动地发着呆,眼睛里是一片死寂。
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心里有团火恨不得把天都烧穿。可唯一能怪的人已经死了,他不知道还能把漫天的恨发泄到谁身上。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罗青意父亲当年被判了七年。单单那一件事原本判不了多重的,谁想到抓进去一查,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砍人的时候霍域都还没生出来。
前两年出狱之后,霍荻一直找人盯着他,怕他再闹事,但这人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本本分分开起了出租车,再也没做过出格的事儿。
游弋甚至戴了帽子口罩特意去坐了一次他的车,跟他聊了几句,也没看出任何异常。
他们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生活。没想到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两年后,他又忽然冒出来来了这么一出。
游弋想不通,他是早有预谋还是纯属巧合?霍域为什么上了他的车?到底是车坏了还是他宁愿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一场惨烈的车祸,上了新闻。来医院的路上游弋恰好听到了车里的广播,主持人用沉着客观的语调叙述着——今晨,我市××路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司机当场死亡,乘客重伤生死未卜,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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