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 第31章

作者:重山外 标签: 近代现代

  侍者离场,一下就只剩了他们两人。比车里的气氛还不自在,车里还能用开车来掩盖心情,这里双双对视着,一切都无处遁逃。

  谢时玉手握着水杯,只好转头看窗外,绿草蓝天,再美丽看久了也如出一辙。

  “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醇厚的男性嗓音,轻声诵读着炙热的爱语。

  叶芝的诗。

  谢时玉身体悚然一震,讶然地转过头,看见韩珉正用手触碰桌上的红色玫瑰。察觉他转过来了,便抬起眼睛与他对视,墨色的瞳仁平静深邃如海,里头仿佛还有玫瑰红色的残影。

  嘴唇张合,“在我关键的时候拥抱我吧……”

  声音放轻了,尾音几乎不可闻。

  再如何熟悉的诗,从不同人口中念出来,感觉就不同。

  韩珉说他从未隐藏过,的确如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隐藏,喜欢你,被你吸引,从初见的第一眼就心动,如影随形,只是有人说了,有人没有说,说了也不信,总在寻迹试探,小心翼翼。

  “我出来工作后,一直想开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的品牌,李恒是我的学弟,他知道了,就找上我,说要跟我合伙做,他出钱,我出劳力,虽然看起来这里由我主持,但严格上来说这个工作室是他的。”韩珉后靠着椅背,缓慢地说,“前段时间,他父亲投资出了问题,破了产,一时想不开跳了楼,他本来就没有母亲,现在连父亲也失去了,手下的财产除了他名下的两套房子,就只剩下这个工作室。本来还能过得下去,可他受了刺激,迷上赌博,把房子输掉了,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在那时候帮了我一把,我不能不管他。”

  韩珉开始说了,谢时玉索性坦白,“我在医院外看到过你们,当时你们在……”他垂下眼,还是没有说完。

  “噢,”韩珉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你先走了。”他似乎想要去口袋里摸烟,意识到在餐厅又忍住了,改为把手指搭上玻璃杯,握住,轻轻晃了晃,“你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喜欢你?”

  韩珉一顿,然后点头,“我把他当弟弟。”

  谢时玉端起水喝了一口,黑色的眼睛有些沉郁,还是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你利用他的感情,开了这家工作室?”

  韩珉眼皮一抖,然后撩起,笔直看向他,许久才浅笑了下,“你说的真直白。”

  “但这样很好,总好过藏着不说。”韩珉轻声,“谢医生,你知道的吧,我很喜欢你,尤其是现在,每一次见都在更被你吸引,你看得出来对吗?”

  谢时玉第一次听他这样毫不拐弯地说,喝下去的水险些呛出来,脸起一层薄红,只能微微点头。

  韩珉神情专注,“那就好。”

  “我那时候跟他说得很明白,但他仍然坚持要跟我合作,所以我接受了。在这种诱惑下,我只要纵容一点,没有把交往切断,这段关系就能变得暧昧不清,很多事情都能很顺利。”韩珉幽幽吐气,“我那时候太想成功,想要证明给一些人看,也很年轻,觉得现在借的,以后连本带息地还回去就对了,却没想到有些人情债背上了,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时移世易,金钱就不再对等。”

  “既然是我欠了他,无论他到什么境地,只要我可以,都会尽可能地帮他一把,直到我依靠他得来的这一切都失去。而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希望有两全的办法。”

  韩珉停顿片刻,看向谢时玉时,面孔沉静而凝重,“你说我像一个谜,可谜底往往并不和善可亲,揭穿了甚至丑恶乏味。我害怕,不知道你可以包容到什么程度,但我仍想试一试。”

第37章

  谢时玉听他说完。

  李恒的存在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挑不出来,不痛不痒,却会持续地刺激知觉。

  一面是倾注了心血的事业和爱好,一面是没法偿清的恩情。

  他没有办法去责怪韩珉,他不知道韩珉是从什么样的境遇里爬起来的。不过看他和姐姐居住的地方简陋破小,而且是在他已经拥有一家工作室的情况下,也没能改善条件,就证明他原生家庭一定相当糟糕。而他的姐姐是单亲妈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每个人都有成功的野心,更何况是实现自己的梦想,做自己热爱的事,他会接受李恒的提议也许是那时候最好的选择。

  但可以理解并不代表能完全接受。

  谢时玉有些怔忡地看着韩珉黑色的眼睛,而韩珉在察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犹豫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我知道,你是容忍不了瑕疵的人对吗?都说医生有洁癖,你没法掩盖自己的心理感受。”

  谢时玉避开韩珉的注视,“你也不应该这么快给我判了死刑。”

  “噢,那你是怎么想的?”

  谢时玉没说话。恰此时,之前点的酒菜端上来了,韩珉不再勉强他,“先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刀叉碰撞,谢时玉食不知味地用白葡萄酒下鹅肝。

  一边咀嚼一边梳理烦乱的情绪。接受韩珉,就意味着要接受他身边凌乱的关系纠葛。也许在短期内,他可以依靠对韩珉的偏爱,勉强接受,但他没有那么多精力一直去跟偏执的人周旋,他的工作已经很累了,也没有把握长此以往,他会不会积累下埋怨,到最后连对这人的喜欢都丢掉了。

  吃到半途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晚上急诊有个医生家里出了点事,问他方不方便来顶一下班。谢时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匆匆把吃的咽下,谢时玉抓起外套,用手机扫码付了钱,对韩珉说,“医院有事,我得先走了,你慢慢吃,我已经付了钱。”

  韩珉放下刀叉,“我送你吧,你刚喝了酒,不能开车。”

  “没事,我打车。”谢时玉一边回答,一边低头在微信上回复消息。等了会儿没有声音,察觉到对面意外的沉默。

  他抬起头,愣了愣,然后主动把手机通话记录递过去给他看,“我没骗你,不是借故离开,是真的医院有事,每次都临时通知。”

  韩珉神情缓和了些,“送你也不行吗?”

  谢时玉摇摇头,“真的不用了,这家店好贵又难约,还有这么多没吃,你得帮我吃回本。”说着他站起身准备走了。

  刚刚站直,韩珉没有再拦他,谢时玉却顿了顿,犹豫片刻走出来,越过桌子,他来到韩珉座位前,俯视着看向人,然后向下弯腰,眼神柔软下来,一只手撑在韩珉椅子的扶手上,靠近在他额头中央亲了一下,“给我点时间。”

  行动表明态度。

  谢时玉想起身,后背却感到一股压力,是一只手环上了他的腰,不让他动。

  谢时玉抬起眼,眼前是放大版的五官,俊眉深目,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间交缠。瞳色很深,像夜空,像深海,隐藏着无数浓郁的呼之欲出的情绪,浓烈交错,无法辨认。

  韩珉朝他靠近一点,浓密长睫一扇,炙热的视线下移至嘴唇。谢时玉以为他要吻自己,不由微微屏息。但韩珉只是蹭了蹭他的鼻尖,然后埋首在他颈侧深深呼吸了一下,好像在压抑控制着自己,片刻后说,“如果最后是个坏消息,也不要躲开我。”

  他声音压得低,带了点鼻音,听着就有些柔软可怜,能让人心里垮塌下一角,好像做什么都不想去伤害他。谢时玉被他揽着,更是这股冲击力首当其冲的体验者,几乎想要现在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来。他快30岁了,碰上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无数次惊艳和心动,可从来没有一种吸引力能历久弥新,每一次接近都让他心跳加速,有不一样的体验。像一场独赠与他的,瑰丽的梦。

  等到韩珉松开他时,谢时玉还恍恍惚惚的,脸颊那层薄红延续到了耳朵根。

  他站直了,后退一步,轻咳一声,“那我先走了。”

  韩珉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直到人不见了才垂首,慢条斯理地料理着盘内的黑松露鹅肝。

  东西是好东西,火候食材原料都不差,厨师手艺精湛,但吃到嘴里却食不知味。韩珉的眉毛拧了一下,几乎有些作呕,还是放下了刀叉,眼里的火消退了,成了一堆清冷的余烬。

  他转头看向窗外,原先是想出来走走散散心,顺便想一想有没有新的灵感。距离截止期不到一个月,他还没有定下最终版的设计。但他知道自己心烦意乱的根源不是工作,而是谢时玉。

  后悔吗?把实情说给他听,把人吓跑了。本可以编一个谎话,圆满地敷衍过去,对和他有关系的其他人,他总是这么做的。编一套谎言不是难事,更何况陷入爱情的人总是糊涂的,不会去细究事情真伪,只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可他多想要谢时玉是真的喜欢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无法掩饰想要接近他的冲动。

  他还记得那套照片,那个人,站在那里,笑得干净纯粹,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像夏日里折射水面而扑散开的光,轻轻一晃,就刺进了眼睛,近在咫尺而又遥远的不可及。

  韩珉后靠向椅背,要了杯冰柠檬水慢慢地喝。视线落在对面的椅子上,看到一个黑丝绒袋子,他走过去拿起来,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红宝石耳钉。是谢时玉带来还给自己的。

  他握住,看着满桌精心烹饪却无人光顾的食材,略一顿,然后抬手招来了侍应,让他打包。

  -

  谢时玉拦了车回了医院,还有点时间空余,他先去淋浴室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再套上白大褂,开始坐班。儿科的急诊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经常是刚坐下,一忙就忙到天亮,不像别的科室还能忙里抽闲眯一会儿。

  给一个跑肚的小孩开完药,又安慰了两个因为要挂水而哇哇大哭的小孩,谢时玉有了点空,打算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吃的。

  在餐厅里他没吃多少,可能是心烦意乱的吃不下去,现在忙了一通胃里才有反应。

  买完三明治,他走楼梯上楼,算是他工作时的健身途径,还没进办公室就看到门口有人在走廊徘徊,等他走近了,就追上来拉着他事无巨细地问,谢时玉一手拿着啃了一口的三明治,再也没工夫啃第二口,一遍两遍三遍地交代刚刚说过的问题。问到后来,旁边原本乖乖等候的家属不甘落后,一起围了上来。

  谢时玉被吵的头疼,手摆了摆,“注意事项我给你写张纸吧,你可以回去对着看。剩下的,麻烦一个个来,外面排队,别一起说。”

  这才把人群分散开来,等再有空去吃那个三明治,已经冷透了。谢时玉去走廊那儿找护士用微波炉加热。

  等待的时候,走廊那儿走来一个人,谢时玉双手插兜辨认了会儿,有点熟悉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等人走近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终于认出,眼睛睁大,而那人却突然从裤腰后侧抽出一把刀!

  寒光锃亮,一闪而过。

  旁边的护士尖叫一声,谢时玉忙不迭弯腰避过,那人双眼血红,额头青筋暴起,“你还我女儿的命!”

  说着一刀横劈过来,谢时玉上臂被划伤一道,血瞬间渗透出衣服。

  谢时玉来不及停顿,扭头就逃,可抬头一看,走廊过去就是病房,病人多,都是小孩,他几乎没有犹豫,瞬间掉头,不敢往那边跑,怕伤及无辜。

  眼看刀子又要落下,男人完全是疯了,举刀乱砍,谢时玉躲到前台后,抓过桌上的杂物扔过去,什么台灯笔筒,抓到什么扔什么,拖延那人的速度。

  有护士弯着腰要去按警铃,被男人发现,越过服务台一刀正好劈在桌沿,把人吓得大哭。

  谢时玉一下站起身,咬牙切齿骂,“你还是男人吗?这里都是女人孩子,你不要伤及无辜,有什么就冲我来!”

  “王八蛋医生,我要你血债血偿!”男人果然被激怒了,不再管瑟缩在桌板下的护士,朝着谢时玉冲过来。

  谢时玉唯有掉头往安全通道那儿跑,顺着楼梯跑下去。

  这里闹出大动静,已经有人在报警。

  楼道里追逐,眼前都是繁多的楼梯,一层一层没有尽头,谢时玉跑的喉口腥甜,耳边嗡嗡作响,好像随时能听到后面人逼近的脚步声,手臂伤口也挣得更开。

  冲进一楼大厅,地面铺了瓷砖,谢时玉脚下一滑,又因为失血,跌倒在地。

  后头人的脚步逼近,谢时玉紧张到心跳失序,呼吸一窒,仍然不肯放弃,想用手撑着站起来,却一下有些发软,只这么一拖延,几乎能感受到刀锋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片刻,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反而是粘稠滚烫的血一滴两滴地落在他脸上。

  睁开眼,身后的男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被赶上来的保安扑倒在地,还在挣扎,面庞扭曲。

  而男人原先举着的那把刀,被握在一个人的手里,血就顺着刀口往下淌,落在谢时玉脸上。

  谢时玉看着那只手掌落下的血,再顺着那只手上移看到人的脸,“韩珉?”他不可置信地呢喃出声。

  韩珉扔掉刀,刀落在瓷砖上清脆一声。

  站着的人面孔发白,神情格外阴沉恐怖,视线则一直紧紧锁着地上谢时玉,许久才慢慢松懈一点,“你怎么样?”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谢时玉上臂的伤。

  可伸出的那只手血流不止,伤口几乎见骨。

  谢时玉一下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面露恐慌,身体比刚刚被人追着砍时抖得更厉害。刚刚没有多害怕,来不及想,可现在他怕的心脏几乎裂开。

第38章

  韩珉掌心是一道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刀口。

  据目击现场的人说,是韩珉在凶徒落下刀时,当机立断地用手去挡住了,才给了保安机会把人控制住。

  用血肉之躯跟刀锋利器抗衡,简直是不要命的做法。一刀下来直接把手掌砍断了怎么办?

  幸好韩珉手掌因锻炼有一定量肌肉,用力时阻挡了刀口的冲击,又被骨头挡住,但还是导致肌腱断裂,需要手术修复。

  而谢时玉上臂的刀口不是很严重,只是皮肉外伤,简单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行凶者被警察带走,经过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医院出了恶性事件,高层领导紧急开会,手外科的主任被连夜叫来做手术。谢时玉被警察带去做笔录,回来后就坐在手术室外等,有新闻媒体闻风来采访,都被堵在大楼口,由医院外宣部出门对接。

  谢时玉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韩珉有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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