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第二季 PICU-第二季 第23章
作者:青容
“不是放弃,而是采用他能接受以及他的身体能承受的方式,我也知道私立学校好,但压力也大,成绩不好对他来说,也是心理负担。”
周浩天哭了,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没哭,倒地抽搐的时候没哭,甚至以前被父母打骂的时候都倔着脾气不肯哭,但此刻他听到爸爸说“儿子对不起,爸爸不知道你生病了,还总是怪你学习不好,爸爸错了”的时候,他哭了。
他自己也很困惑,为什么老师上课问“听明白了么”,同学们都会齐声说“听明白了”,只有他不懂,他当然也是想要明白的,但越是紧张,越是用力地想,头越晕,他很生气。
他也不懂为什么邻居家的小孩不需要每天早起等校车,他们都是三五成群走路去上学,学校就在小区马路对面,他无数次下车的时候,天都黑了,而那些小朋友,已经在小区玩得满头是汗,而他自己,又一次没有在放学之前完成作业,要回家继续写。
好累啊,他想。
很久没牵过爸爸的手了,周浩天主动拉住爸爸的一根手指,说:“爸爸,治好病我会好好学习的,也保证不再打架了。”
陪着浩天爸爸聊了一会儿,送走了周家父子,杨朔叹了口气说:“穆之南,为人父母真的比治病救人更难,幸好咱俩不会有孩子。”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很适合当爸爸。”
“可别,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你在劝他爸爸放下执念,孩子健康快乐就好的时候,很像个哲学家。”
“哎我以前真觉得自己可以去做幼儿园老师,长得好看脾气好,还擅长运动。谁知道一失足,变成给孩子看病的了。”
穆之南失笑:“什么话!快回去睡觉吧求你了,你这种招病人的体质不适合待在急诊。”
这是他们第二次坐在couple counseling的沙发上,这一次,穆之南说了内心的疑虑,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情况,他们两个的关系是不是现在这样的结果,也表达了自己的不安定感,不知道日常生活里细小的不满和失望如何排解。
他至今都没办法确定,自己的想法究竟是杞人忧天还是未雨绸缪。
“首先我们来解决一个问题,穆主任,您觉得,那些设想的可能性,如果从未发生,你们就不会相爱吗?”
穆之南丝毫没有犹豫答道:“当然不是,相爱是必然的,只是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殊途同归啊穆主任,您想想是不是?”心理医生用一个词就解决了他的问题,接着又问,“你们之前说过,要好好沟通,那生活里遇到的问题,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说清楚?”
杨朔:“试过……”
穆之南:“有时候也有解释清楚的冲动,但都是一闪而过,嘴里说出来的就是‘没事,算了’。”
“所以您认为,你们的关系,就是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和谐,本质上也十分相爱,但相处的时候却会出现很多矛盾,用你们的专业来解释,这就像一种病,可能表现不出来多少症状,不做检查根本看不出什么,但却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变坏,是这样的么?”
“嗯,像上周值夜班遇到的那个结节性硬化症。”穆之南说。
杨朔一听差点站起来:“不要瞎类比,不是一回事!那不容易治好,咱俩就是个小感冒。”
“那我给你们留个作业,回家讨论一下,如果下次遇到问题,设置一个什么样的举动或者什么信号,就要坐下来好好谈话,不要故意用亲密的身体接触来解决。”
他们同时回答:“好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俩,现在还会不会因为同性爱人的身份,面对外界环境的时候产生顾虑?”
穆之南:“没有。”
杨朔:“我有。”
四目相对,从震惊变成释然。
心理医生笑道:“我觉得你们两个,没有做咨询的必要。”
第30章 接得住
凌晨五点多的天微微有些淡青色,穆之南从卫生间出来,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本以为不会吵醒杨朔,一躺下却立刻被一个身体贴紧,抱住,手搂着腰,脚勾着脚。杨朔还撒娇似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幸福感倏地飞进心里,一种细小的愉悦。
穆之南红着脸轻声道:“……别戳我。”
“哦对不起。”杨朔的腰向后撤了一点。
“要做么?”
“不不不,它不是这个意思,它只是很有礼貌,立正敬礼说早上好。”
“这么懂事啊,那我小小地奖励它一下?”
“不了不了,我怕它骄傲,就罚站一会儿吧没事。”
刚醒未醒时候的杨朔,声音都堆在喉咙里,含含糊糊,慢慢悠悠,搂着穆之南腰的手也不似清醒时那么有力,有点黏,有点软。
“嘶,你……以前那么热情似火的一个人,突然变禁欲了,还真有点儿……”
“有点什么?”
“撩人。”
“那撩到你了没?”
“撩到了一点点。”
“这一点么?”他准确无误地碰到了穆之南的胸前,又向后腰,揉了揉他的尾椎位置,“还是这一点?”
“哎呀别闹!”
“不闹了不闹了。再睡会儿,你昨天那台到晚上七点多,累坏了吧?”
一想起昨天那台川崎病手术,穆之南的腰便开始隐隐作痛。走出手术室的时候,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再没办法做一个整体,他的头脑是焦灼的,肩膀是坍塌的,心脏跳得沉重,而下半身已经累到毫无知觉。
那是个多灾多难的小朋友,因为川崎病并发急腹症入院,最开始住在小儿内科保守治疗,后因坏死性小肠结肠炎发生肠穿孔,准备进行小肠造瘘术,原本是个简单的手术,穆之南甚至还打算让杨亚桐和李靖试试,但麻醉期间突发心梗,他和家长沟通,决定在跳动的心脏上搭个桥。
程春和临时被叫来处理肠道部分,穆之南主刀心脏手术。
传统手术都是建立体外循环,他考虑到孩子的身体情况,如果心脏和大血管受到更大的损伤,会很难恢复,穆之南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低头专注在这根直径1mm的冠状动脉上。
杨亚桐没经历过心脏不停跳的搭桥手术,他极度兴奋和紧张,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鼻息喷在口罩上,他眼睁睁地看着穆之南在心脏固定器的辅助下,在跳动的心脏上移植冠状动脉的旁路,他的手指似乎施了魔法,在心尖上跳了一支舞,手术便完成了。
穆之南再次抬头看时钟,比预计的手术时间已延迟了三小时,他这边刚刚松了一口气,旁边的李靖突然“哎”了一声,他转身过去看,见结肠中静脉出了血,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靖先把电凝钩伸了过去。
一片血红充满了整个视野。
“你别动,我来。”穆之南说着,与程春和配合缝合撕裂的血管,“李靖,这已经不是个小范围的渗血了,问都不问就动手电灼么!”
“老师我错了。”
“术前我说没说过游离结肠中动脉的时候可能会碰到这根血管!”
“说了,我记得的。”
“记得我说过的话和实际操作不是一回事么?我说归说,实际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现在不是求快的时候,程老师就在你面前,多问一句就不会出问题。”
“老师我记得了。”
穆之南也知道这些极细的血管很容易损伤,他深吸一口气:“好了,没事了,你们继续。”
李靖有点难以置信:“我……还继续?”
程春和笑道:“你不来,让穆主任继续给我打下手吗?我受不起啊。”
穆之南站在旁边:“行了别贫了,抓紧时间。”
术后,他让其他人先下班,自己带着李靖送病人去PICU。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们站在走廊的窗边谈话,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吹来的风里还带着一点音乐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分明,大概是交响曲,听得出钢琴和着弦乐,与这座紧张又谨慎的医疗大楼的气质很不搭。除了这些,风里还带着这个时段特有的饭菜香,只是他们大概也饿过了头,不太想吃了。
穆之南靠着窗,手肘向后撑着窗台,外人看来像是个潇洒的姿势,但杨朔一开门,看他一眼,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下。
“目前情况确实不乐观。”见李靖的头都快垂到膝盖,把自己佝偻成了一只熟虾的状态,他又说,“没事的,今晚上胡蔚然和高岩都在。”
穆之南也对他说:“李靖,不要考虑太多,手术就是一个见招拆招的过程,而且也都顺利完成了。你放心,只要我在旁边,我就接得住。你下了台,走出那个房间,就是一个手术进程的完结,剩下的问题我们看情况再处理,明白了么?”
杨朔不知道术中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情形应该是出了点意外,穆之南这话,听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坚定,他拍了拍李靖的肩膀:“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说。”
李靖抬头看他:“小杨主任,我今晚上在PICU待着可以么?”
杨朔看向穆之南,见他点头,说:“好,去吧。”
穆之南在李靖进门之后的下一秒,就把头搁在了杨朔肩膀上,不堪重负似的:“又要辛苦你们了。”他说。声音已经不像他和李靖对话时那样自信了,甚至带了一些烦躁不安:“其实这个孩子年纪太小,现在并不是最适合做手术的时候,但他情况真的不好,心梗过一次,我怕他等不了,术前腹腔引流感染,术中还有出血,杨朔……”
他没再往下说,微微仰起头,从下往上盯着杨朔的眼睛,居然露出一丝伤感的企盼。
杨朔的心似乎都因这双眼停顿了,很想一低头吻住他,但只能忍住,按着他的手:“你们手术没问题,你放心,我接得住你的病人,接得住你的情绪,接得住你的一切,你在台上只要记得,我一直在你身后就可以了。”
他对穆之南的水平没有质疑,但手术结果受多重因素影响,他被动接收术后危重患儿,其实压力并不比手术台上的人小。他问:“术后可能出现的,除了心衰和感染,还有什么?”
穆之南苦笑:“这还不够么?还要什么?”
“相信我。”
“好。”穆之南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后腰的位置。
杨朔知道他哪里不舒服,用指关节轻轻按摩。在这栋大楼里,他们是合作关系,互相关照,荣辱与共。
第二天,他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孩子生命体征平稳,顺利拔管。李靖当下的心情甚至比孩子家长更兴奋,明明一夜没睡,也欢天喜地的。
“行了,总算放下心了,回宿舍睡觉吧,今天没什么事。”穆之南说。
“不了老师,昨晚上趴了一会儿,也不困。”
穆之南突然想起在门诊听来的传闻,于是问:“听说你最近经常在咱们科护士站流连忘返啊?”看到杨亚桐在旁边忍不住笑,他又问,“是段青卿还是徐莹珊?”
“呃……”李靖有些尴尬,却也不想隐瞒什么,“段青卿,正在追,还不知道她能不能同意。”
“那祝你成功。”
李靖笑笑,沉默片刻,鼓起勇气说:“老师,我有个事儿想跟您说说,寻求您的意见。”
杨亚桐看来是知情者,他找了个借口走开。
穆之南:“好的,你说。”
“那个……关于我的专业,我想问,现在转去小儿重症方向,还来得及么?”
穆之南递了一小盅茶给他:“来不来得及,这不是重点,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为什么想要转,是因为之前那个手术么?”
“不是不是,您也说,那只是个小意外。”
“那是因为什么?”
“我爸住院那阵子,哦,就是您休假那段时间,我很长时间都待在PICU,跟着小杨主任,我那些天看他们处理各种紧急情况,下医嘱,调整用药,危急时刻甚至直接开胸,工作是很紧张,但也很有挑战性。最后,把一个孩子送出PICU带来的成就感一点都不比手术成功少。”
“嗯,这点我也认同,PICU对儿科来说非常重要。”
“老师,你知道么,我在那儿的时候,看小杨主任,他就像个呼风唤雨的神仙,也不对……像孙悟空一样,战无不胜!让人特别崇拜他。”
“你因为崇拜他所以想转去学重症?”
“也不全因为这个,我也冷静地思考过,跟杨亚桐比起来,其实我的手术能力一直马马虎虎,没他这么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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