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第二季 PICU-第二季 第3章

作者:青容 标签: 近代现代

  “可可你好啊,今天是哪里不舒服?”说完这句开场白,杨朔的警惕心已经悬了起来。

  “杨主任,可可说他肚子疼,昨天夜里睡觉还哭了一场,早晨吃不下饭,还老是想吐,我看他这是反酸啊,是不是胃出了问题?”又是可可妈妈代替他回答。

  “哦,这么难受啊,那可可自己指一下,告诉叔叔是哪里痛好么?”杨朔想要患儿自己的主诉,比家长的描述会更确切一些。

  男孩抬头看了看妈妈,手指下腹,“这里。”然后又指向胸骨,“还有这里面。”

  杨朔用听诊器听到了正常的心音和呼吸音,“那可可过来躺下,我摸一下肚子好么?”

  男孩从椅子上跳下来,熟练地爬上检查床,平躺,随着杨朔的按压回答着“痛”或“不痛”,杨朔和他本人还在进行常规检查,一旁的妈妈有些不耐烦了:“杨主任,您直接给我们安排住院吧,这些检查根本没用。”

  “可可妈妈,安排住院也需要做完检查才可以啊,不然我在住院单上写什么呢?”杨朔微笑,帮男孩把衣服拉好,“而且目前看来,可可的症状没到必须要住院的程度,这样,我先开个腹部B超,检查一下肠道有没有问题好么?”

  “B超有什么用呢,每次都说是正常,但我们孩子很辛苦的呀,每天都说肚子疼,腿疼,都一个多月了。”

  “那这样,我给可可开一个腹部加强CT的单子,咱们看看腹部其他脏器有没有问题。”

  “杨主任,我们直接住院吧,住院检查能报销的,我们也不是富裕家庭。你都不知道,可可晚上睡不好,睡着了还会哭醒,真的很难受的。”

  杨朔想了想:“我们儿内科现在床位也不够,走廊的加床可以么?”

  “可以,只要能治病就行,别像之前一样,住了好几天什么都查不出来。”

  1750,小儿内科病房。

  赵芯瑜看到溜达过来的杨朔,白眼都快翻到天花板上去了:“杨主任我衷心地感谢你,以后别乱点喝的给我们了,可以么?”

  “啊?”

  “中午,喝了你点的茶,从两点钟开始收病人收到交班,处理医嘱又要发药,从来没这么忙过,我还纳闷呢,结果一看你给我们点了好几杯多肉芒芒甘露,大哥!你听这名字,忙还不行还得多忙忙!”

  杨朔大笑:“你也太能扯了吧,点杯喝的都不对,下次不给你们买了,惯的!”

  “得了吧你,我一看娄可又办住院了,就知道肯定是你收的。”

  “那怎么办呢,说得很严重的样子,也不敢不给他住院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家每次都这样,跟狼来了似的。”

  “就是因为不知道狼是不是真的来了才收的,查查呗。辛苦你们了,那这样,明天你们想喝什么列个单子给我,按照你们的要求点,这总行了吧。我那个卡,因为经常给你们点喝的,都累积了很多小星星了,下次给你换杯子,好不好?”

  赵芯瑜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收拾东西下班。

  1917,儿外科值班室。

  小杨主任乖乖地坐在床边等,说好的一起下班,结果穆之南进门就跟他说对不起,下午两个新研究生来报道,准备先请他们吃顿饭,互相熟悉一下。

  “啊~这么早就来了啊?看来又是两匹饿狼。”

  杨朔在心里把学生们分成两类,比较胆怯谨慎的是羊,莽撞急切的是狼,羊很好带,狼就有点麻烦,他们的求知欲有多强,破坏力就有多大,容易惹麻烦。穆之南见他闷闷不乐的表情,也觉得这两天兵荒马乱的,还没好好跟他说说话,就疲于应付各种突发事件,牵了牵他的手:“我把该交代的尽快说完,早点回家陪小狼崽子好不好?”

  “我才不是狼!”

  杨朔在成长到足以有担当的年纪的时候意识到,即使自己看起来热情且冲劲十足,内心其实是比较谨慎的,当初转内科也不完全是身体原因,他在手术室那种高压的环境中,不只是会头痛发作,还会下意识地犹豫,这一点就完全不适合外科,却不曾想,过了几年,居然到了更严苛的重症,但那个时候,经验已经累积到可以应付了。时间在正确的路口转了个弯,再回来,也并没有辜负年岁。

  所以他会告诉自己的学生,面对疾病,你的每一种情绪都是合理的,不用试图反抗,也不用强求,总有路能走到原本那个目的地。

  在秋天,日夜等长的季节,他们迎来了新的一批学生。

第4章 关于狼来了的病例分析

  第二天,杨朔的实习生也到了一批,七八个人,像群医闹似的堵着PICU的门口,他走出电梯门甚至紧张了一下,随即发现他们都背着包,白大褂都没穿,有些拎在手里,其他的应该都装在包里,不太像医生倒是像一群即将出远门的厨子,“进去吧,少爷小姐们,跟这儿等谁呢?”

  见到一个年轻医生跟他们开玩笑,学生们没当回事,领头的问:“请问杨主任在么?我们是来报道的实习生,我是组长。”

  “巧了,我就是杨主任他本人。”

  “啊……”

  学生们三言两语地跟他问好,对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主任印象不错,年轻帅气性格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但PICU的大门在身后缓缓阖上的下一分钟,此人显露了他凶残的一面。

  “先说好,你们身处的科室是全院最辛苦的地方,我的理念是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在旁边看,但是站旁边不要挡着别人干活。要时刻记得这个科室的性质,危重,全是危重病人,有把握再上手。”

  “PICU的排班和其他科室不同,要跟紧自己的带教老师,他们睡觉了你们才能睡,如果他们醒了,你们也要第一时间跟上去,别让我看见全世界都在忙只有你躺着。”

  “你听到的这些仪器的声音,不光是那些小小的生命在挣扎的声音,也有死神的敲门声,你们要做到能从很多声音里面辨别出哪些是安全的,哪些是你需要迅速处理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PICU就是这样的要求。”

  “在这个科室,生命流失的速度是你想象不到的快,当然了,钱也是。别像不要钱一样肆意挥霍,你摸过的每一样耗材都会算在病人头上,进来这里已经需要花很多钱了,不要浪费。”

  “我一向都认为高标准严要求才能锻炼出人才,你们如果能从PICU顺利出科,那这个医院的其他科室就像度假村一样,希望你们劫后余生,高高兴兴地从我手里离开。”

  杨朔的训话使得这群实习生的面色越来越灰暗,学长们口中流传的“玉树临风大魔王”果然名不虚传。

  每个医生带学生都有自己的风格,杨朔的理念是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只有人多了才能在里面挑到好的,以数量取胜。但穆之南不一样,他说自己没那么多精力,反正都是一片空白,教一两个教到好用就可以了,以质量取胜。

  这天下午,杨朔带着他的羊群,穆之南带着他的精选,一起来到了18楼儿科会议室,参加娄可的病例分析会。

  娄可小朋友这次在儿内科住了差不多一周,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其中不乏一些有点痛苦的侵入性检查,方轶康主任觉得这个病例有必要开个会讨论一下,他甚至还联系到了省儿童医院接诊过娄可的医生,远程参加。

  这是个专家云集的病例分析,会议室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儿童医院的医生介绍完了娄可的就诊记录,总结道:“在我们科室住院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也接诊过不少被怀疑生病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做好了检查排除问题就没事了,有几例确实存在其他方面的疾病,也已经得到妥善治疗。这个病例确实不一样,其他就不说了,就我自己的感受,我们平时正常状态是把医学术语翻译成白话,说给患儿和家长听,而不是像娄可妈妈这样,把我们拐弯抹角组织好的语言再总结成医学术语,刚开始我以为她也是同行,结果不是。”

  在场的接诊过的医生频频点头,大家都是同样的感受。

  管床医生宋安说:“我那天注意到,娄可妈妈留的紧急联系人电话,其中一个是自己的父亲,我就试探性地打电话过去,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娄可妈妈的情况,老人家说,没生孩子之前,她自己就这样,一直怀疑自己身体有各种各样的病,频繁去医院看病,后来有了孩子,她自己就不看病了,前两年还好,就最近这两年,又开始了频繁带孩子看病。我问他,看病也不是免费的,家里的财力支持这样么?他说,女儿对医保报销的政策条款非常明确。”

  “对,这一点值得注意,说明她并不盲目。”儿内科方主任点评道,“其实开这个病例分析,是想综合各科室以及外院接诊过的医生,得出一个确切的诊断。那天大查房,我当着所有医生护士和学生的面提出可不可以单独和孩子聊几句,可能是人很多,娄可妈妈没好意思拒绝,之后我们和娄可聊了很久,他几乎每句话都以‘妈妈说’为开头,妈妈说他生病了,妈妈说他这里或者那里疼,但他在幼儿园不疼,在小区里玩的时候也不疼。”

  说到这里,大家也都差不多明确了,娄可经历过几次住院,大大小小的检查全都没问题,大概率是真的没生病。

  方主任的视线转向后排:“同学们有什么意见么?趁着这个机会我们来探讨一下。”

  会议室人很多,椅子已经摆不下了,很多学生都是站着的,勉强挤在前排的杨亚桐问了一句:“是不是妈妈的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听到自己学生突然发言,穆之南半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杨亚桐察觉到了这个意味不明的视线,闭上了嘴。但杨朔却鼓励了一句:

  “说一下你的想法,那位同学。”

  “是……妄想症么?她总觉得自己或者孩子有病。”

  “妄想症要怎么判断?”杨朔问了一个超出儿科范畴的问题。

  杨亚桐答道:“评估精神状态,妄想障碍患者除了妄想之外,精神意识水平通常是正常的,同时还要排除其他诱因,如身体疾病、药物影响等。妄想症通常是根据妄想的内容分类的,比如被害、嫉妒、夸大等等……”

  看得出这是个学霸,旁听的心理科常主任也没发现什么漏洞。

  之后又有很多医生发表了个人看法,诊断基本上都集中在精神方面。

  杨朔听完,总结道:“疑病当然是妄想性障碍其中一种症状,但我觉得,针对这个病例,还可以大胆一些,娄可的妈妈各种行为都符合孟乔森综合征和代理孟乔森综合征。”

  这是个在国内很少被确诊的精神疾病,对它的了解基本都来源于国外的文献,根据美国《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娄可妈妈反复多次就诊,在儿子住院期间,时不时地向医生提出他身体发生了哪些异常,即使通过检查都证实了孩子一切正常,她也不愿意相信,频繁转科室转院治疗,从这些典型特征,已经可以做出确切诊断。

  这个病例,以方主任下了娄可出院,建议娄可妈妈转入精神科治疗的医嘱作为收尾。

  会议结束,李靖和杨亚桐跟着穆之南一起下楼。

  “病例分析会,有什么心得?”穆之南问。

  李靖抢先答道:“这个病例很特殊,我感觉做这个确诊也不容易,要从时间方面纵向分析,从他们刚开始入院就诊开始,而且还需要各个科室甚至外院的意见,很复杂。”

  “对的,做这个诊断需要很慎重,毕竟先例很少。”穆之南转头问杨亚桐,“你呢?”

  “老师……”杨亚桐没直接谈病例,他问,“我刚才,贸然发表自己的意见,是不是不太对?”

  “你觉得呢?”

  “可能是不太好,主任们都还没说话呢,我就跳出来,而且说的也不好。”

  “我没觉得,敢发言总比站那儿什么都不说的强。”

  李靖挠挠头:“啊?老师您说我么?我就杵那儿什么都没说。”

  穆之南笑道:“没说你,我说过了,多听是必要的。”

  杨亚桐问:“会不会有人觉得我自不量力?”

  “大家都很忙,没时间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有些主任还很喜欢这样的学生,至少多发言多提问能直接了解他的想法和水平。”

  “哦,没事就好,您刚才回头看我一眼,我以为自己过分了。”

  穆之南感觉这个学生的心思过分敏感,跟另一个大大咧咧的完全相反,大概他们俩关系好是一种互补吧。

  “我当时只是想确定是不是你在说话,没别的意思,别想太多,如果你说的有问题我会直接纠正,不会什么都不说。”

  “可我刚才,确实是说错了。”

  “病例讨论,只存在不同意见,没有绝对的是非,小杨主任让你继续发表看法,说明他也认同你考虑的方向——”

  正说到小杨主任,小杨主任本尊就出现在了值班室门口。

  “在聊什么?”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说刚才那个病例。”穆之南顺手把他的白大褂接下来,扔进洗衣篮,好像是在手术室,器械护士递过来一把血管钳,一样的动作娴熟,重复过千万遍似的。

  杨朔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唉,狼来了的故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学生们只见过PICU里雷厉风行的小杨主任,很少见他这么闲适的样子,倒是新鲜,一时间愣住了。

  李靖为人活络一些,先自我介绍了一句:“杨主任您好,我是李靖,立青靖。”

  “嚯,哪吒他爹啊!失敬失敬。”杨朔坐直了身子,好像真的是要拱手的样子。

  “哈哈哈不敢不敢!”

  穆之南:“别贫了。纠正一下,是小杨主任,杨主任还没正式退休呢。”

  杨亚桐接着说:“小杨主任您好,我叫杨亚桐,本科实习轮转的时候去过两次PICU,一次叫小蓝一次叫4号,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哦~你这么说我就……”他故意停顿,卖了个关子,“还是不记得。”穆之南身边的他轻松自如,也会跟学生们谈笑,“不好意思啊,我那儿实习生来来往往太多了,还都穿着无菌服,就露出半拉脑门儿和眼睛,真的很难认识你们。”

  大家都笑,杨亚桐继续问:“那小杨主任,您说,娄可和他妈妈还会不会再来?”

  “说不准。虽然已经下了诊断,但你根本不知道娄可下次来,是不是真的病了,最多就是门诊检查清楚,先不收住院。”

  他给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展示了一个近乎认命的无奈的笑:“因为医院这个地方,不存在‘狼再也不来了’的可能性。”

第5章 “老师好厉害!”

  李靖一下班就抱起手机跟女朋友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