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13章
作者:活捉
他也在观察祁羽。鼻梁高一些,嘴唇薄一些,脸形似乎瘦一些,最关键,年龄对不上。照片人看上去和杜长闻应该是同龄。祁羽不是那个人,但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祁羽不再说话,调好了酒,推到他面前。
夏镜没想喝酒,但祁羽似乎没给他拒绝的余地。端着酒杯抿了一口,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祁羽直直盯着自己,语气含笑地开了口:“不是学生,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夏镜因为过于直白的问题而皱了皱眉,他带着警惕又忐忑的目光看向祁羽,以不肯相让的态度回答:“朋友。”
祁羽像是没有察觉他的警惕,手肘撑在吧台桌面,他与夏镜对视几秒,忽然伸手划过他的脸颊,眼眸像耳垂上的耳钉一般闪着微光:“是吗?他这个人孤僻又无趣,你怎么认识他的?”
夏镜努力抑制着自己没有躲开,但祁羽提及杜长闻时那种暗藏的亲密态度,让他感觉更加不适:“早知道你请我喝酒是为了拷问我,我就不喝了。”
“好吧,好吧,”祁羽笑起来:“我可以不问,但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一个人专程跑来喝酒?”
夏镜几乎招架不住,但还是接话道:“不行吗?他念书的时候,不也常来?”像是不服气似的,他要说点自己知道的事:“你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对吗?”
“没错。”祁羽十分坦然地回答,又勾了勾嘴角:“不过,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夏镜看着祁羽,没有说话,像是等着他多说一点。
祁羽脸上渐渐呈现出了然的表情,随后笑了笑,点了点他的酒杯:“喝吧,我只说了请你喝酒,可没说过要讲故事给你听。”
心思被点破,夏镜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果真端起酒杯大口喝下去。
“慢着点。”祁羽用食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阻拦得毫无诚意:“喝醉了我可不负责。”
喝得急了,夏镜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祁羽扯了纸巾递给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末了对夏镜说:“我不负责讲故事,但可以听故事,你这是怎么了?”
夏镜不肯说,或许连自己也还没想明白:“没怎么。”
祁羽微笑着倾身贴近,手指拂过刚才碰过的地方,在夏镜的手腕处流连:“真的不肯说?”
夏镜差点又咳起来,终于明白自己全然不是对手。
他慌张地撤开手:“不用了。我……我走了,谢谢你的酒。”
他一股脑说完这句话,心想自己真是发神经跑来这里,也不知道是想探听到什么,还是证明什么,结果白白让人调侃一番。
一面暗骂自己,一面就要离开。
“我说,小朋友——”
祁羽喊住他,脸上笑意褪去,语气显得意味不明,甚至有点严肃:“你这么年轻,还是好好学习要紧,别的事儿以后再说,”说着笑起来,又像是随口玩笑:“少泡酒吧。”
夏镜敷衍地笑了笑,转身走出去。
这天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将将进入梦里,又被第一缕微弱的天光唤醒。
阳台铁门关不严实,满室清风雨味,他睁眼到天亮。
第19章
因为失眠,夏镜第二天在组会上差点睡着。
昏头昏脑地支撑到组会结束,本想逃回宿舍,杜长闻偏偏让两个研究生和夏镜都留一下。
贾依然和杨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杜长闻则去接咖啡,而夏镜头一次不知道如何面对杜长闻。站在岳明和朱晴身边等待的时候,一会儿瞥一眼正往外走的两人,一会儿垂头对着地板行注目礼,就是没法看向杜长闻。
目光乱瞥之间,忽然看见自己常坐的位置上,薄薄的小书躺在桌面。
书还在那里!
夏镜立刻一个激灵,清醒得如同被人敲了一棍子。
这下连那个方向也不敢多看。夏镜死死盯着地板,心里反反复复,都是自省:怎么能忘记把书放回去?!
杜长闻已经端着咖啡走到他们面前。
“留你们就是说一件小事儿,马上暑期了,我知道有的老师不同意学生实习,我这边没这个要求,但你们不能耽误期末考试,实习期间也需要参加每周一次的组会。有意见吗?”
夏镜跟着另两人一起摇头。
“行,散吧。”
岳明和朱晴转身就准备走人,夏镜也想走,想逃,可是不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但心里隐隐地抗拒,不愿意和杜长闻聊这个话题,甚至自己都不愿意去想。他现在只希望杜长闻不会留在实验室,可以让他不动声色地把书放回去。
在这种无声的期盼里,杜长闻转身回到办公室,关上了门。
夏镜站在原地半晌也没想出办法。要一走了之,又不敢。只好在座位上呆坐,心里颠三倒四地转着念头,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如此煎熬了不知多久,杜长闻打开门走出办公室。
几乎同时,夏镜眼疾手快地扯了张印着资料的A4纸,盖在面前的书上,就听杜长闻开了口,是在问他:“你今天没课?”
一手轻轻按着纸,一手放在腿上,夏镜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嗯,没课。”
杜长闻又问:“开始找实习了吗?”
“还没有。”
“怎么还不找?”杜长闻用惯常的语气对他开玩笑:“不会是以为我不准,又不敢问吧?”
就在一天前,夏镜还几乎是享受着杜长闻的闲聊,并且愉快地抽丝剥茧,体味其中蕴藏的亲近和关怀。现在杜长闻只是说这么两句,他就感到不自在。
他不敢看杜长闻,又不敢躲闪。为什么不自在,也不知道。只觉得好像某种不堪的秘密曝了光,可就算如此,也是杜长闻的秘密,为什么不自在的却是他?
夏镜不明白,也来不及想,只感觉自己让杜长闻几句寻常的话说得脸热。
“没,没有。”他磕磕碰碰地回答。
杜长闻有些莫名地看他一眼,没有追问,“嗯,你自习吧。”说完这句话,走出实验室。
杜长闻将将关上门,夏镜立刻手忙脚乱地拿着书走进办公室,找到记忆里的位置,将书放了进去。
走出来坐回椅子上,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眼前的危机解除了,他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坐了几分钟,依旧是心乱如麻,夏镜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
关上门走出几步,他就听见走廊拐角处有谈话的声音。
夏镜起初还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这下,声音就渐渐清晰起来了。
“……国外念了博士回来,都不说相貌怎么好了,那谈吐气质是真的出挑,人又聪明。杜老师,你自己说这条件好不好?”
夏镜停住脚步。
杜长闻的声音果真响起来:“郭老师,我可带不了博士后啊。”
“嗨呀谁跟你说这个!”郭老师笑着,声音大了几分:“这姑娘眼界高,也算是自家亲戚了,要不是咱们同事间知根知底,我还不肯介绍给你呢!她看了你的照片,挺乐意见一面的,怎么样,先交个朋友看看?”
杜长闻有片刻没有出声,再开口时,话音就也带了笑:“好。我请她吃个饭吧。”
郭老师高兴起来:“这就对了!来来来,留一个联系方式。”
夏镜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面对了什么荒唐的景象,不能即刻理解,只感到心里一阵阵发冷。
此刻对话的声音却是低下去,想是两个人边说边离开了。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两人走远,才迈开步子离开。
天已经放晴,阳光破云而出,骤然明媚的天色让熟悉了暧昧光影的眼睛很不适应,看什么都过分明亮,连带着人声风声也显得嘈杂。但夏镜知道,生活的原始形态就是这样混沌不堪的。
他想自己终究是道行不够,杜长闻隐瞒性向根本不需要告知他,要相亲要结婚要怎样度过这一生,根本也和他没有关系,但他还是难过极了。可悲的是,他既没有质问杜长闻的勇气,也不敢质问自己这样难过的根源是什么。
他只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种强行按捺的平静维持了几天。
这日,夏镜和杜长闻约了讨论毕设,去实验室的路上,脸颊忽然划过一滴水,抬头一看,明媚的太阳当头悬着,同时却有雨水落下。
晴天落白雨,他自然没有料到,也没带伞,雨却是顷刻间就下大了。
冒雨走进哲学楼时,身上的T恤已经淋湿大半,头发也沾了水。这种天气即使下雨也不冷,夏镜不太在意,到实验室后,扯了些纸巾擦脸,顺便在头发和衣服上也按一按。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哪知擦完才发现T恤上还是沾了纸屑,只好一点点处理。好容易弄干净,又怀疑头发上也沾上了,于是又伸手好一阵拍打。
于是但他抬头时,就见杜长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办公室的门,正靠在门框上,怀抱双臂看着自己。
夏镜弓着背脊僵在那里。
杜长闻似乎被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取悦了,面上浮起明显的笑容:“没带伞?”
夏镜站直身体,“嗯”了一声。
“进来。”杜长闻转身往里走:“找件衣服给你。”
夏镜像个提线木偶,跟着指令走进去。杜长闻从书桌下层抽屉里拿出一个衣袋,走到夏镜面前递给他:“不是新的,但洗干净了。”
夏镜看向他。
清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杜长闻的面部轮廓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柔和,夏镜却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瞬间的沉默过后,他接过衣服,勉强扯出一个笑,说了“谢谢”,然后故作镇定地走出去,到洗手间换衣服。
杜长闻给他的是一件短袖衬衫,款式寻常,颜色是柔和的灰蓝,穿在身上大了一点,但衬衫这种款式是无所谓的。
夏镜理平衣领,手指抚过柔软的布料边缘,触感服帖,的确是穿过多次的旧衣。他站在原地怔忪着,极力告诫自己抛开心里说不出的异样感受。如此做了许久心理工作,才回到实验室。
杜长闻打量了他几眼,嘴角的笑意并不明显,一开口,也说的是正事:“把上次发你的论文也找出来吧,里面那个实验你看过了?”
可他越是一句不提,夏镜越是觉得他闲闲地站在那里,是在不着痕迹地看自己身上这件衬衫。
避开杜长闻的视线,夏镜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文档。
室外的雨已经停了,微风送来泥土和雨水的气味,杜长闻端着咖啡走过来,准备看他的毕设进展,所以空气里还混入了咖啡的香气。
然而这些都无法掩盖他的感受——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杜长闻的味道。
其实哪有什么味道,衣服也是洗过的,可这种感受强烈到让人难以忽略,根本由不得属于理智的那部分头脑跳出来讲道理。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注意力无法集中,惟有皮肤变得敏感,与衬衫面料的每一次触碰都成了一种煎熬。
在湿润而馥郁的气息里,他不由自主连呼吸都放轻,就怕一个不小心,让杜长闻察觉出什么。
好在毕设的进展还算顺利,两人讨论一会儿,很快将上周未定的几个细节确认下来。
就在他关掉文档,结束这场煎熬时,杜长闻忽然问:“你最近怎么回事?”
夏镜手一抖,笔记本电脑“啪”的一声盖上,但他除了装傻充愣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嗯?我怎么了?”
哪知杜长闻好像看破他欲盖弥彰的姿态,微微挑了眉:“哦,我以为你要和我讨论的不止是毕设。”
夏镜愣住,脑子里有根弦像是被人狠狠拨了一下,嗡嗡地响彻脑海。
但杜长闻显然给他留了余地,又说了句“我去洗一下杯子”便抽身离开,留夏镜心神不定地思索着要不要问出口。可惜直到杜长闻回来夏镜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办,看着杜长闻走近了,他只能抛开乱成一团的逻辑,硬着头皮说:“我听见郭老师和你说的话……”
“什么?”
“就是,让你去相亲……”夏镜看他好似不记得的神情,皱了皱眉:“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