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15章
作者:活捉
夏镜一面说,一面看着杜长闻。
天气热,杜长闻穿着件白色T恤。寻常人穿白色衣服,容易显得死板寡淡,他穿着倒是清爽儒雅,衬得五官轮廓更加惹眼。夏镜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五官上,T恤面料薄薄一层,包裹着身体,勾勒出平肩窄腰,和胸腹手臂的轮廓。
夏镜看了一眼,就想起已经还给杜长闻的那件衬衫。
“你都投了些什么?”杜长闻在问。
夏镜回过神,像一个好学生那样回答:“嗯……其实投了挺多,人力、市场、用户研究、战略咨询,专业符合的都投了。反正都没做过也不知道能做好什么,要是面试过了,再挑一挑。”
“考虑去互联网企业吗?”
“当然。”
互联网企业整体比传统企业年轻,更有活力,虽然忙一些,薪酬也会相对高一点,所以还是有很多应届生愿意去试一试。考虑到自己的情况,夏镜觉得这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过几天有个暑期论坛,是关于互联网产品的用户决策的。就在霁岛,北京上海几个领域内的专家,和一切企业管理者也来,你如果有兴趣,就跟着我一起去。”杜长闻说到这里,又补充道:“你徐老师也去。”
这当然是好机会,除了经历可以添一笔之外,或许还能近距离了解到互联网企业从业人员对这个领域的关注点。徐磊没跟他提过这件事,可能不带学生去,也可能选了别人。
夏镜心里感激,面上只是笑道:“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愿意。”
杜长闻点头:“那好,我之后把行程和会议安排发给你。”
因为这番对话,夏镜有瞬间恍惚,想到了当初来杜长闻这里面试。
其实他们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师生关系,严格来说,他是个拿工资的助手而已,杜长闻不需要关心他的毕设,更不需要关心他的实习和工作。然而杜长闻好像十分自然地,都替他考虑到了。
相处日久,夏镜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了解杜长闻。
前些日子看论文,他看见一个关于爱的观点。这方面的理论和模型其实很多,但那天看见的观点很简单,没有复杂的维度,也没有尝试囊括各种类别的爱情,只是提出一种爱的表现——如果你时常发现,相较于其他人,你更能体察到某个人的微妙情绪,理解对方不被人理解的特质,这种近乎神助的感受其实是爱的表现。
可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杜长闻说过,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
任何事情都是熟能生巧,演戏和伪装也是如此。
夏镜甚至从中获得了某种自虐的快意,灵魂与肉体分割开来,前者愈陷愈深,后者反倒从容超脱起来。只有无人知晓的深夜里,他才放纵自己沉溺于荒谬而诱人的绮梦,有时睡着,有时醒着,但脑海里的人都是同一个。
唯一不同的是,夜里的空气越来越燥热,转眼已是盛夏。
为了准备暑期论坛,夏镜在面试之余,还替杜长闻整理一些会议资料。
实验室内开着空调,嗡嗡作响,听久了便也习惯。夏镜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讲稿,逐字逐句地看,发现和之前相比改动的地方不少,讲述逻辑发生了变化,还需要添加不少相关素材。这是杜长闻最新发来的讲稿,从邮件发送时间看,是昨晚凌晨两点多。
夏镜的任务是把讲稿排版做成PPT形式,并且补充相关素材。
埋头做了一会儿,实验室的门打开,杜长闻走进来。
“杜老师。”夏镜藏住惊讶,只随口问:“你怎么来了?”
杜长闻关上门,同时对夏镜微微笑了下:“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干活。”
夏镜起身跟着他往办公室走,像往常一样准备替他接咖啡,杜长闻却回头伸出手臂挡了挡:“你做你的,我马上来。”
杜长闻这个阻挡的动作很随意,碰到了夏镜的胸口和手臂,轻轻一下而已,夏镜却立刻顿住脚步。看着杜长闻继续走进办公室,他才挪动脚步回到座位。
几分钟后,杜长闻端着咖啡坐到夏镜旁边。
“写到哪部分了?”
夏镜滑动鼠标翻页:“近一年最新研究这里,你挑出来的几篇论文我看了原稿,这里每一页是一个研究……”
“你看了原稿?”
“嗯,怕写错了。”
“这么认真。”杜长闻话里透着淡淡的笑,偏了偏头,他靠近了一些,伸手指着PPT告诉夏镜:“这里只用写研究假设和变量,其余细节不用写,我口头讲就行……”
夏镜看着咫尺间的侧脸,目光如同梦里的手,逐一描摹抚弄,鬓发,眉眼,鼻梁,唇角……分明是张冷淡的脸,连说笑也是克制的,一点儿也没有张扬恣意的撩人情态,怎么就成了梦里勾人心弦的魔障?
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呼吸,夏镜握着鼠标点击下一页,继续和杜长闻讨论。
确认完PPT的最终演讲逻辑和展示结构,杜长闻也喝完了咖啡。
看着他脸上透出的些微疲态,夏镜心里滚过一连串的劝解,全是俗气无用的老话:不要熬夜……更不要在熬夜后还灌自己咖啡……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敢。
越是清楚自己的心意,越是害怕一着不慎,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幸好杜长闻坐在一旁看了会儿后,告诉夏镜:“我去里面躺会儿,你写完叫我。”
夏镜答应了,这才意识到杜长闻今天就是来陪自己完成工作的。
一小时后,他写完最后一页PPT,站在办公室门前,等了许久,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末了他轻轻打开门,果然看见杜长闻靠在椅子上小憩。光影里的微尘浮在面孔之上,让他半张脸镀上一层朦胧的微光,像沉睡的雕像,被时光的刻刀雕琢出兼具柔和与冷硬的神态。
夏镜没有走近,站在门框处安静地凝视着杜长闻,无端的,就想到了未来。
日子过得很快,他即将暑期实习,然后要启动毕设实验,要找工作,要写论文,再之后,就要离开这所学校,甚至这座城市。
天南地北,他们会成为不相干的两个人。
他有一点心酸,然而因为不抱希望的缘故,心酸也并不强烈。
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他才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唤道:“杜老师。”
杜长闻似乎睡得极浅,立刻就睁了眼,一面起身一面问他:“写完了?”
夏镜几乎怀疑他没有睡着,但自己站在门口这么久,他也没反应,更没有问。于是夏镜像任何一个尊敬老师的学生那样,微笑着回答:“写完了。”
杜长闻“嗯”了一声,起身走向他,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我看看。”
他们很快确认好最终版的展示内容,发送邮件给主办方。
第22章
在轮渡码头碰面时,夏镜才知道徐磊也是带了学生的。
艳阳天,白宇和徐磊一起站在树荫下。看见夏镜,白宇率先打招呼:“你也去啊夏镜。”
夏镜作为徐磊的学生,跟着杜长闻出席,好像是一件挺尴尬的事,但因为徐磊带的是白宇,反而是意料之内,甚至有化解尴尬的奇效。白宇更是不见嫌隙,对着夏镜熟稔地聊起来。
一行人经由十分钟的轮渡,到了霁岛。
走出霁岛码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天色碧蓝,仿佛映着海面的颜色。
夏镜头一次来,跟着几人往里走,忍不住四处张望。此地是度假胜地,据说有许多民国时期的别墅花园,视野里看着却并没什么特别,只看见绿树夹道,砖墙环绕,远处露出几栋建筑屋顶。
正疑惑着,杜长闻忽然转头问:“第一次来?”
夏镜不知道自己怎么漏了怯,笑了笑:“嗯。”
杜长闻就告诉他:“这里只是入岛的地方,旧式别墅,博物馆,还有一片很干净的沙滩,都藏在里面。明天带你逛逛。”
这次论坛只开一个白天,下午就结束,结束后嘉宾和主办人员就会坐轮渡离开,本市学校的几位师生却不急着走,他们难得聚头,已经提前说好趁这个机会留宿一晚,聚个餐,次日再返程。
夏镜就答道:“好啊。”
论坛举办地点在岛上一座酒店,酒店大厅立着各式立牌,夏镜注意到除了他们参加的这个论坛,其余两个都是婚礼。来的路上他还看见不少拍婚纱照的情侣,型男索女,西装婚纱,还有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夏镜还没真正认识这座小岛,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明媚可喜的、陌生的浪漫色彩。
以至于,杜长闻上台演讲的时候,夏镜坐在台下一直在想,杜长闻会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接着又想,那张照片上的另一个青年,如今在哪里?
这些问题当然得不到答案,不过他自虐一般非要去想,也有一种别样的快意。
让他回过神的是周围响起的掌声,杜长闻已经讲到一半,果然如他之前所说,夏镜不必把细节都罗列在PPT上,他全凭口头讲来也能游刃有余。夏镜跟着鼓掌,却见杜长闻在台上扫了他一眼,仔细看时,却又像是没有。
不过他很快知道这不是错觉,因为杜长闻讲完回到座位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逮住你走神了。”
话是这么说,神情显然并不介意。
夏镜也就笑了笑,回答:“抱歉,我想到别的事了。”
杜长闻果然没有追问,只说:“下午的讨论会,你如果有感兴趣的问题,也可以提问。”
他们偏着头说话,坐在另一头的白宇就看了过来,与夏镜的视线对上后,又自然地移开了。过一会儿,徐磊上台演讲,白宇就再也没往这边看。后来嘉宾逐一上台,杜长闻有时会偏头对夏镜低声做一些点评,夏镜听得也很认真。
下午的讨论会上,夏镜果然对企业管理者的分享提了几个问题,都是这几天面试碰到的疑惑。
论坛结束,寒暄道别后,几位主办人员送嘉宾到码头坐船回去,杜长闻和徐磊,还有几位老师,就各自带着学生且走且逛,往订好的餐馆走。
抵达时已是黄昏,一行人在露天餐厅围着长桌坐下。座位有限,一群人坐得有些拥挤,但并不影响兴致。辽阔天幕中正是晚霞涌动,眼前的石阶木桌都洒了层蜜色,海风拂面而来,所有的面孔就都显出了松弛的神情。
工作已经结束,眼前只有美食与美酒。
即使聚餐的人之间并不算真的至交好友,在这样的氛围下,也足够愉快地谈笑享乐。最开始大家还顾着填饱肚子,等最后一丝流光从天际淡去,夜色笼罩,周围繁茂的大树上缠绕着的串灯点亮,气氛就愈加热闹起来了。
徐磊说起以前求学时的笑话,说当年在食堂为了在沙茶面里多添几个牛肉丸,和打饭阿姨套交情,久而久之混成了朋友,后来甚至被阿姨介绍女朋友。虽然是忆当年的老套话题,却让他讲得妙趣横生,夏镜也听得笑起来。
白宇和另一名学生顺着这个话题,争论起各自学校的食堂孰优孰劣,谁辩论输了谁喝酒。
有人在敬酒碰杯,也有人一面听一面和身边人聊天,不时发出笑声。
酒酣耳热之际,夏镜却渐渐难熬。
杜长闻就坐在他身边。
夏镜忍不住在视线余光里描摹对方,喝酒时喉结的吞咽动作,与人说笑时的浅笑神态,握住酒杯的修长手指,还有偏过头与自己低声交谈时,眼里的光采。
更要命的是,他们坐的木凳本来就窄,又没有扶手阻挡,一群人挤挤挨挨地坐着喝酒玩笑,难免彼此触碰。夏镜并不是敏感的人,可杜长闻与他说话时,腿会碰到他的腿,伸手夹菜或举杯时,手臂会擦过他的手臂。
还有一次,白宇端着酒杯来找他喝酒,他转过去,却被身后的杜长闻按住后颈,随后就听见杜长闻笑着对白宇说:“你看他喝了那么多,脸都红了,饶了他吧。”
说完就松了手,白宇也笑着放过他。
夏镜只觉得那一瞬间像是慢动作,杜长闻的手如何搭在他的颈上,温热手掌如何贴住他的皮肤,离开时如何带来轻微的摩擦,指尖如何在肌肤上一擦而过,而后残余的温度如何消失,一切触感都清晰得烫人。
这份温度从后颈离开,却神奇地流窜进身体里,在刺激与慌乱下,夏镜感觉浑身都麻了。
杜长闻没有说错,他的确是喝了很多酒。啤酒,鸡尾酒,饮料,好像还听谁的建议混着尝了尝。他并没有多么热爱酒精,但实在是口干舌燥,不得不一直将凉爽的酒水倒入腹中。
白宇走了,他却不自觉地又端起酒杯。
正往嘴边送的时候,被杜长闻按在手腕上。
“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你在借酒消愁。”杜长闻轻笑着问。
他一阻拦,夏镜就放下杯子,扭头笑了笑:“哦,没有。”
“那就别喝了。”
“好。”
很快夜深,座中都不是少年人了,没有熬夜的执念,于是有人提议回酒店休息,大家自然应允,也有未尽兴的人提议明早去看日出,有人一拍即合,也有人喊着要睡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