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22章
作者:活捉
他就也轻笑出声:“嗯。谢谢。”
杜长闻看着他又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有什么困难吗?”
“哪有什么困难。”
“我在问你。”
夏镜看着杜长闻的眼睛笑了笑:“真没有,嗯,当然是有一些忙,也有一些要解决的事,不过都没什么。”
他原本站在杜长闻身边,说到这里顿了下,忽然扭头找到一只木凳,拖至杜长闻面前,他坐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腿前,微微向前探身,是一个有点亲密的姿态。
“我知道……”他抿了抿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真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在最后这一年里,多积攒一些回忆。只是这样而已。”
他这样不遮掩不避讳,反倒让杜长闻目光焉地一闪,好像让人撞破了什么隐私,又或者道破了什么秘密。尽管感到不安的人好像并不应该是他。
良久,杜长闻开口:“夏镜。”
“嗯?”
“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在一起,以后会怎么样?”
夏镜不知道这个问题从何而来,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祁羽告诉他的那些事情,那些过去从别人口中讲出来,毫不委婉,决不开脱,因此他得出的结论也斩钉截铁——杜长闻受了苦果,怕了麻烦,从此没有接受别人的可能。
由此推论,现在这个问题,他也就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会惹人议论,你的工作和生活都会因此陷入麻烦……”
“我不是说这个。”杜长闻似乎想要反驳,眉心紧蹙,难得露出深受困扰的神情。
但夏镜垂着眼,没能注意,也就没有想过其它的可能,只是继续说道:“别担心,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反正很快就会毕业了,到时候天各一方,没多久我就都忘了。”
话到这里,杜长闻就也沉默了。
夏镜认为自己这样坚定平静的态度,得到了杜长闻的默认。
他说的都是实话。
逼迫自己放下之后,有些情感反倒笃定起来,因为心知没有结果,就可以摒弃那些执拗与痛苦,专注于那些珍贵的快乐。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对话,每一次相处,都会成为记忆里的一部分。
他甚至很少有那些深夜里的绮梦了,因为现实里的每一天都比梦来得珍贵。
第31章
自从小屋那一晚的谈话后,杜长闻再没提起类似的话题。
夏镜在这种默认的态度下,变得愈加从容,也愈加沉默。如此,在秋天的尾巴上,期中考结束,毕设实验也暂告一个段落。年轻人的成长是迅速的,他在实习中也渐渐熟练,很多原本艰涩的工作经过多次重复后,就能以更有效的方式进行了。
这时候,公司又来了一批实习生。
夏镜所在的用户研究部门分不同的小组,他和另一名实习生分属于不同组,平日不打照面。这次部门新来了一名实习生,却是又分到了夏镜这个组。
“看来老板也知道我们组工作量大啊,哈哈。”胡伟开着玩笑,脸上却很有几分喜气。职场上,手下带的人越多,分量就越重,这是不成文的规定。“HR说人在茶水间了,夏镜你去接一下,带他吃个饭吧?”
临近中午,胡伟还要去开一个会,夏镜再不擅人际也没法推辞。
然而见到新来的实习生时,夏镜还是比预想中尴尬了一万倍:“呃,白宇?”
白宇在他面前笑微微的,活脱脱是另一个版本的徐磊,“夏镜?”他也有点惊讶,不过没让谈话就此冷寂下去,“听说前头已经有一个实习生,原来是你啊,真是巧。那就要拜托你多带我熟悉熟悉啊。”
说是凑巧,其实想想也不意外。互联网的龙头企业都不在本市,这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中小型企业,而用户研究又是较为小众的岗位,要想实习,选择并不多。白宇大概是刷过了其它岗位的实习,现在轮到这里了。
夏镜没多说,但也没故作冷漠,带着白宇吃了顿饭,简单介绍了组里的项目,吃完饭回公司,就将他交给胡伟。
平心而论,夏镜不大愿意和白宇共事,过往隔阂是一回事,除此之外,他自认和白宇不是一类人。不过一段时间过去后,他还是承认在白宇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有一次,他们和胡伟一起与项目里的产品经理交谈,说到测试期间的小失误。
“测试素材泄露出去了。”产品经理当着胡伟的面,没有生气,只和和气气地抛出问题:“虽然影响不大,但以后还是要想办法避免。”
由于用户招募困难,这次测试是远程进行的。其实素材泄露的风险,组内考虑过,夏镜和白宇提议改换调研方式,但胡伟最后拍板,说这批素材保密程度不高,还是用线上测试的方式远程进行。这是综合衡量后的结果,谈不上对错,但产品经理提出来了,就得给一个答复。
“我们约个时间讨论一个方案出来吧,”胡伟回答:“在验证深度和素材泄露间做一个选择,要完全避免泄露,我们可能需要舍弃某些调研形式。”
“这……”产品经理一听,有点不高兴:“调研的效果还是需要保证的,泄露是泄露的问题……”
白宇就是在这时笑着插嘴的:“泄露的事儿怪我,是我提议在线上用素材测试的,毕竟模糊图片或者口头讲解,都隔了一层,实在不能保证效果。这事儿胡哥不知情,是我和夏镜执行的,我刚来实习不久,考虑得不周全,看夏镜也没有异议,以为向来是这样的呢。下次我们一定提前和您确认好方案再去调研。
他这样低姿态,对方也不好揪着不放,于是承诺后续专门拉个会,讨论下针对此类调研的具体操作方案。
这件事讨论结束后,夏镜就见胡伟拍了拍白宇的肩,带着他往回走,小声说了句什么。白宇笑着摇了摇头,和他一起走在前面去了。
夏镜跟在后面没说话。他来公司几个月,和胡伟的关系停留在客气温吞的层面上,可白宇来了几天,就明显和胡伟举止熟稔起来,有意无意,看着倒像是比夏镜资历更深。
有些事情夏镜看在眼里不是不明白,只是学不来,他能日益褪去莽撞与直接,但始终掌握不了圆融的技巧。
与实习相比,学校里的事就更为顺利一些。
第一轮实验过后,夏镜分析原始数据,结论可喜。实验假设得到初步验证,接下来再加入后续变量,进行两轮实验就可以了。数据在组会上一汇报,贾依然就私下跑来教训夏镜:“夏小镜,你说说你,做实验怎么不喊我帮忙?你是不是皮痒痒?”
夏镜被她说得立刻举了白旗:“对不起啊师姐,我……我看你挺忙的……”
“就是,别喊她!”杨斌在一旁凑热闹:“小心她到时候叫你请客!”
此话一出,连夏镜带贾依然都震惊地看向他,不约而同在心里联想到“不要脸”三个字。
而后夏镜再安排实验,就约上贾依然来帮手了。
直到这时候,城大心理院系针对毕设的中期答辩,才将将开启。
算起来,夏镜的进度领先了不止一步,这固然得益于他自己的努力,也少不了杜长闻的帮忙,后者的干练作风极大简化了夏镜的助教工作。
夏镜发现杜长闻并没有回避他,并且,的确是一位很好的引导者。他并不吝惜知识与技巧,然而给予的又远不止这些明面上的东西。
前者让夏镜感到高兴,而后者,让他感到骄傲——尽管这种骄傲只能以不可告人的方式存放在记忆里,多少掺杂了一点苦涩。
他们的关系在某种维度上停滞了,又在另一种维度变得亲密。
直到中期答辩那天,杜长闻和他一起去了城大。
杜长闻不是为了答辩去的,只是去找徐磊商量交换讲座的事情,几天前他得知夏镜的答辩日期,就决定约在同一日和徐磊见面。
“正好去看看你的答辩结果。”杜长闻当时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两人只在徐磊办公室打了个照面,很快就分开了,夏镜去答辩,杜长闻则留在办公室和徐磊聊天。
答辩倒是很顺利,夏镜在研究方案和实验设计上十分考究,评审的老师提出许多细节问题,他的回答都经得起推敲。后来也有熟悉徐磊的老师问了:“这个课题好像和徐老师的研究关系不大?”
夏镜也照实回答:“我在俪大的杜长闻老师那里帮手,所以选了他的课题。”
提问的老师就露出了然的笑容:“嗯,杜老师的要求是很严格的。”
中期答辩在一片融洽的气氛里结束,夏镜往徐磊办公室走,在走廊上恰好见到杜长闻抱着一叠资料,和徐磊交谈着走出门。
还有一段距离,但杜长闻敏锐地一抬头,看向了夏镜:“结束了?顺利吗?”
夏镜朝他露出一个明显愉悦的笑,同时大步走过去:“结束了。”
他没回答后一个问题,杜长闻也没问。夏镜走上前朝徐磊打了个招呼:“徐老师。”随后转向杜长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资料:“我来吧。”
指尖微微擦过杜长闻的手,他没在意。做助教有一段时间了,这种互动熟练到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很快抱好资料,侧过身站到杜长闻身边,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偏过头,问杜长闻:“回学校吗?我也想去趟实验室。”
杜长闻简单地答了个“好”,转过身与徐磊道别,带着夏镜离开。
去俪大的路上,夏镜才发现他一言不发,神色看上去是明显的不悦。
夏镜不知道怎么回事,暗想他和徐磊合作那么久,讲座的事就算有分歧,也不至于怎样。不过以杜长闻的性格,又不是没可能。
一路回到哲学楼,进入实验室,夏镜还没来得及开口,杜长闻就看他一眼,说:“进来。”
夏镜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刚掩上门转身,就听杜长闻站在面前,语气是显见的严厉:“夏镜。”
这下他意识到事情与自己有关了,但心里依旧是茫然,而后又听见杜长闻接下来的话:“你不能这样。”
夏镜的困惑似乎让杜长闻更加烦恼,他的眉峰蹙起,眼神里已经有了怒意:“这样的事情你已经经历过一次,还没有学到教训吗?”
“什么?”
“当着徐磊的面……那是你的导师,你在他面前也不懂得收敛言行?你是年轻,你是不懂得害怕,可这不是人言可畏的事,这是你的学业,你的前途。你到底明不明白?”
杜长闻很少这样长篇大论地指责他,通常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夏镜明白错在哪里,何况他也不是啰嗦的说教者。但现在他根本没给夏镜说话的机会,就说出这么一番话。
夏镜让他说得呼吸一窒——不是因为训斥。
他总算明白杜长闻为什么生气,或者说,为什么着急了。
他在杜长闻面前的举止早已是下意识的,再自然不过,即使说服自己放下不该有的绮念,那种暗含的亲密也如影随形地藏在每日相处的细节里。
直到现在,他才真切地明白过来,杜长闻是以何等紧张恐惧的心态纵容着这一切。
“我……”
夏镜吐出一个字,又因为太过紧张而喉咙干涩,咽下一口口水,他才重新开口:“我没有故意做什么,真的,刚才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当时,应该也没有什么不恰当的言行……”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他刚才的反应并不是装出来的,而这时候,杜长闻当然也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也许是灵光一闪,也许是因为杜长闻脸上不明显的尴尬神色,夏镜忽然明白过来。
再次回想,当时也不过是抢过手里的资料,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无论如何算不上过界,也不应该有任何异样。
但是,杜长闻这样紧张。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风声鹤唳,才会因为平常无奇的言行而感到慌张。
有些尚未明晰但若隐若现的东西渐渐显出了轮廓。夏镜脑子里乱的很,又是困惑又是悸动,心脏在怦怦乱跳,慌张地想要捉住某些错过的念头。
没等他想明白,杜长闻已经收起了方才异常的怒气,对他说道:“好,就当这次是我误解了。我只是希望你处事小心一些,有些弯路我已经走过了,不希望你再走一遍。”
夏镜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杜长闻已经转过身,不由分说地说:“好了,你出去吧。”
夏镜走出办公室的门。
门关上时发出轻轻一声响,夏镜面对着薄薄的门板,慢慢将额头抵上去。
面壁一般站在那里,他的脸和门离得很近,构成一个逼仄的无人看见的空间。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站了不知道多久,末了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垂下眼,于无人处露出苦笑——隐隐约约地,他感到自己好像一直错过了什么,但杜长闻的拒绝摆在明处,他还能怎么办呢?
第32章
这个秋天一如既往的短,像临醒时的乱梦,来不及回味就已经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