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28章
作者:活捉
夏镜因为这个形容皱了下眉:“这怎么能一样。”
含糊两句,夏镜就想走,可这是毕业前最后一个学期,他的兼职已经结束,按理说不需要再来,贾依然许久没看见他,拉着说了好半天话才放人。
经过这么一打岔,夏镜走在海滨路上时,愤怒已经淡去不少。
取而代之的,就是恐慌了。
听见杜长闻那句“我希望你放弃这份工作时”,他分明察觉到了心底骤然涌出的不甘。
很多事情苦思冥想往往无果,反倒是突如其来的情绪更能揭示答案,那一瞬间,他怀疑杜长闻也看出来了。
他甚至疑心杜长闻早就什么都料到了。
这份工作对他而言,不仅是满不满意这么简单。他没有家,没有家人,一份好的工作是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活在这个世上的底气。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所以才这样犹豫不舍。这种焦灼煎熬的情绪推动着他向杜长闻讨要一个主意,而杜长闻越是不肯插手,他越是有理由生出怨怼。
可是,如果杜长闻肯说一句挽留的话呢?
夏镜心想,但凡他肯真心挽留一句,未来这个词也不会显得那么渺茫,自己或许有勇气做出留下来的决定。
夏镜在宿舍枯坐了一天。
直到金乌西坠,余晖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在某个时刻倾泻而入,阳台栏杆也被镀上一层温暖辉煌的金色,但是很快,绚烂的色彩就一寸寸消失黯淡下去了。
聚乐的电话来得很准时。
对方没有寒暄,简明扼要地问夏镜考虑得如何,不忘委婉地提醒一句今天就是截止日期。夏镜看着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室外的光线变得沉静,天幕蒙上了隐约的阴影,他深吸一口气,客气地答复了对方。
对方听完他的答复,在电话另一头说了些什么,夏镜没在意,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尘埃落定,又空无一物。
这一天仿佛某种开启键,命运的手按下去,猝然间,生活就换了面貌。
夏镜不再需要去俪大,和杜长闻也全然没有联系,城大的师生没有人会提起杜长闻,这个名字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有些自以为亲密的关系仅仅是自欺欺人的死物,封存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看上去鲜艳如新,其实一旦触到现实的空气,立刻就要灰飞烟灭。
这是谁都无能为力的事情。
天气渐热,有时候在夜里失眠辗转时,他会忽然疑心,觉得杜长闻根本是个陌生人吧,其实两个人从未碰面,从未相识,遑论那些言犹未尽的感情。又或者,这根本是自己在枯燥无聊的生活中想象出的形象,只是太过美好而当了真。
现在梦醒了,只剩现实还横在眼前,时间依旧流逝,从不等待任何人。
他开始忙着答辩、处理毕业材料、处理三方、沟通入职和出差安排……未来以陌生又强硬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仿佛一转眼,就到了毕业典礼那天。
天气热得过分,阳光烤在人身上如有实质,迎面而来的海风也卷着热浪。夏镜走在去大礼堂的路上,忍不住怀念起这座城市的秋冬,但细想下去,想到的又不是秋冬的风光。
然后他就不再想了。
所有人都在做最后的告别,这告别之中又夹杂着兴奋,于是无论悲喜都显得不大彻底。夏镜走在其间,自觉像一名演技粗糙的演员,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但神魂总是难在戏里。后来典礼结束,他又随着人流走出礼堂,穿过高大的凤凰木和晃眼的日光,去拍合照。
站在那里等待的时间,夏镜又想到自己还没有和杜长闻合照过。
这个念头冒出来,不知怎么就让他难捱得很。其实不过是一张照片,他在心里自嘲,当初给杜长闻留下照片的那个人不也被他抛之脑后了么?
照片对有的人来说只是死物,对另一些人来说,又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想到这里他又走了神,觉得刚才心里想的话好像杜长闻的语气。
这时候摄影师调好了镜头,一嗓子将他拉出思绪:“好了!大家看镜头了!”
他回神,抬眼看向前方,听见摄影师喊出倒计时:“三、二、一……大家笑一笑!”
阳光和空气烫得他眼眶发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露出笑容。
拍完照,人声立刻恢复喧哗,夏镜静静地走出人流,远离他们。
转入一条人烟较少的林荫小道,没走多远,接到杜长闻的电话。
这几天他不是没有想过联系杜长闻,就算从此分手永不再见,也应该体面地道别,可是道理归道理,他始终迈不出这一步。杜长闻也没有找过他。
哪知道今天会忽然打电话来。
“夏镜,是不是今天拍毕业照?”
杜长闻的语气很随和,仿佛没有过任何争吵,但到底是许久没有听见彼此的声音了,夏镜一时还是怔住,脚步也不由得停下来。得知他的毕业安排应该不是难事,甚至不需要刻意去问,夏镜不让自己多想,回答道:“是,刚拍完。”
“那接下来没事了?”
“没事了。”
“好。”他听见杜长闻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清晰地传入耳中:“我手头还有点事,走不开,你有时间的话就过来一趟?我们聊聊。”
夏镜攥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好。”
四十分钟后,夏镜走进实验室。
门只是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杜长闻就站在外面这间屋,看着窗外,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侧影看上去一动不动,几乎成了凝固的影像。
于是夏镜有一两秒的愣神,才故意抬手敲了下门,走进去。
杜长闻回头看见他,倒是神色如常,示意他关上门后甚至带了点极淡的笑意:“我等会儿还要赶去开会,只好让你跑一趟。”
“没关系。”夏镜无心理会这种无关紧要的解释,走近几步,问道:“你想聊什么?”
杜长闻背窗站着,两个人谁也没有坐下交谈的意思。
“你说跑就跑,几天也没有消息,我只好来问问你的意思。”
这句话里的微妙含义让夏镜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但他沉默片刻,只是垂下眼睛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说那些没影的话,也不该跑走。”
他知道这句话不是杜长闻想听的,但除此之外,他几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杜长闻轻声笑了笑,又或者只是叹了口气:“你的人生只是你的,非得亲自走一趟,才知道走过的是不是弯路,付出的有没有白费。爱情对有的人来说胜于生命,对另一些人只是鸡肋,但这个答案往往要试过才明白。我不能明知这个道理,还要影响你的选择。”
夏镜看向他,勉强说道:“这要怎么试……”
杜长闻没有回答,问:“工作选好了吗?”
夏镜喉咙发紧,半晌才说出话来:“我已经和聚乐那边通了电话。”
“已经说好了?”
“我告诉他们,这是个很好的工作机会,我不想放弃。”
杜长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这个选择,并且还肯拿出温和的语气:“我猜你也舍不得这份工作。其实就算要出差,也……”
“我不是想说这个。”夏镜打断他。
杜长闻的话没有说完,但焉地止住了。
夏镜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我不是想说这个。我和公司商量过了,这次去北京,我就不准备回来了。”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但当他看清杜长闻脸上的神情,才感到心里猛地一抽,仿佛让人拿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杜长闻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甚至之前谈话时附带的笑意还没能完全散去,可夏镜太熟悉他了,人在一瞬间被刺痛的神情很难完全掩饰过去。
但杜长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夏镜强迫自己凝视对方,不愿意显出犹疑退缩,说出口的话却不受控制地带着颤抖。
“不是因为这份工作……这几天我一直很煎熬,你以前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这件事你不肯插手,我多少也能明白。可道理归道理,人心总是不能控制的,我越是慌,越是想要你说些什么来证明我不是一厢情愿。”
夏镜心里一阵接一阵难过,但只要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也就再无阻碍。
“也许在你眼里,我除了冲动就什么也不懂,所以你能给的信任也有限,可我除了这样冲动的爱,再也给不出什么了。虽然不愿意承认,我怕这样下去,我们只会相互折磨,怨恨彼此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改变更多一些。”
他感到杜长闻的目光紧锁在自己身上,这让他再一次垂下眼,不敢去看那样的目光里是凝重还是厌恶。但他已经没有迟疑的余地。
“你总说我年轻,我现在知道你是对的了,我没有能力也没有信心能维持这份感情。”
杜长闻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只是因为面上紧绷着,笑意抵达眼里时已经变成了冰冷的讽刺。
“我教你的,你就学到了这个?”
这话刺得夏镜脸色发白,像被什么生生刮去一层。
大概是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又或是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实在难捱,不知几分几秒过去后,杜长闻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近乎解围的,又说了一句:“我一直是个难相处的人,你无法忍受,自然有权利离开。”
这话说到最后,冷硬的语气还是冒出来,只是针对的并非夏镜:“真要说的话,倒是我做错了。”
夏镜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反驳,可张了张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
这时候杜长闻伸手挡了一下,他下意识退开半步,于是杜长闻从他面前走过,走进里面的办公室,没有回过头再看他一眼。
门轻轻关上,夏镜死死抿住嘴唇,在原地站了几秒才找回力气调动双腿,走出实验室。
两天后,夏镜到本市的聚乐分公司报道,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做入职培训。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清晨,他拖着行李箱,坐上去北京的飞机。
第39章
四年后。
夏镜一下飞机,就感到阳光瞬间笼罩了全身,干脆脱掉外套搭在臂弯上,露出灰绿色的短袖T恤。海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汹涌着吹过他的手臂,肌肤上一阵温热一阵凉爽,无论精神还是回忆,就都齐齐苏醒了。
他没想过会再踏入这座城市,但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又生出“阔别已久”四个字。
同行的都是同事和领导,一群人也都像他那样脱了外套,露出振奋精神的模样,一面往机场大厅走,一面闲话。有人叫嚷着这也太热了,工作办完一定要去海边游泳,另一人打趣说你那泳池里练出来的本事,下海行不行啊,别到时候就剩一条泳裤给我们带回北京啊。
带头的是一级部门的负责人陈钧,任他们瞎聊,转头问夏镜:“准备回母校看看吗?”
夏镜因为“母校”两个字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陈钧指的是城大,“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夏镜说,“陈哥,等会儿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了,和老同学吃个饭再去宾馆。”
“老同学?男的女的?”
陈钧笑着问完,不等夏镜回答就点了头:“行,去吧!你的人我帮你带走。”
夏镜朝他笑笑,停下来和几个下属打完招呼,独自转了方向,朝大厅一侧走去。
接机的人不少,但夏镜一眼就认出贾依然。
她依旧是红唇丽妆,一头黑发却剪短了,最长的地方也不过微微卷起搭在耳边,显得五官愈加明艳,配上T恤和牛仔裤,是模糊了性别的飒爽利落,整个人像一株夏日里的植物,显出蓬勃生机。
直到贾依然笑盈盈地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夏镜才由衷地发出感叹:“哇,师姐,变化不小啊。”
贾依然抓着他的手腕,后退一步打量几眼,点评道:“你也变样了呀,嗯,越来越帅了,可是脸怎么瘦了?我就说北京的水土不养人吧!”
夏镜由她拉扯,并不反抗:“北京也还好,只是年纪大了,胶原蛋白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