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30章
作者:活捉
直到谈及租房的事情,贾依然听着听着,忽然问:“那你们公司也不在附近呀,怎么在这儿看房来了?”
聚乐总部大厦周围房租贵得离谱,又需要押一付三,夏镜刚刚工作,哪能一下子拿出这笔钱?就算还有存款,也得考虑应急用,不能全拿出来。
但话到嘴边,他笑了笑,只是回答:“这儿也还好,坐地铁转一次就行。”
贾依然抬眼看了他一下,很快接道:“嗯,在北京其实还好。对了,我还忘记问你,来北京有没有去哪里玩过,我刻意多订了几天酒店,就等这个破会开完了趁机去玩玩儿,也也不算白来一趟。”
租房的话题就这么暂且揭过了。
到了第二天,贾依然又联系夏镜,却不是找他闲聊。说是一个朋友在NGO工作,手头的项目急需做一个桌面小程序,请她在俪大帮忙找个学生来做,她就想到了夏镜。
“能不能帮忙啊夏小镜?”贾依然在那头说:“据说很简单,就是挺着急的,大概一个月的期限吧。”
夏镜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找他,有点犹豫:“得看看我能不能做,能的话一定帮忙。”
贾依然就在电话那头笑:“那肯定能,我把具体需求发你看看。”
夏镜看完,的确如贾依然所说,是个很简单的程序,甚至一个月的期限对他来说并不算急。直到这时候,贾依然才又笑盈盈地补充:“能做就交给你啦,报酬有一万块钱,本来呢,预付一半,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去说说,提前结清报酬也没问题的。”
夏镜一愣,本以为是帮忙,没想到还有报酬。
要是提前拿了这笔报酬,倒是救了租房的急。
这么想着,心里反而生出一点疑窦——太巧了。
但贾依然把话讲得严丝合缝,自己又提前答复了能做,现在就没道理再追问什么。而另一头,贾依然已经开始大谈特谈她的出游计划,夏镜那点疑窦在心里轻轻一掠,也就飘走了。
自从那件事后,他和贾依然时常联系,渐渐地,她就成了夏镜与往昔最后一点藕断丝连的牵扯。
夏镜在梦里沉沉一坠,睁开了眼。
北京的金秋落叶和天高风紧顷刻间消失,连带着,好像这四年的时光也是一场梦。
天色尚早,微弱的天光从窗帘缝隙里流进来,周围是旧式空调嗡嗡的响声,鼻尖是酒店沐浴露的味道,空气一如记忆里那样湿润而闷。夏镜怔愣半晌,差点以为自己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亦或是刚从霁岛上的酒店里醒来,惶惑又怅然地,想着不在房间里的那个人。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四年才是他当前拥有的生活。
当初他拿着贾依然转给他的那笔钱,在公司附近租到了房,算是真正有了落脚之地。此后的生活和工作也越来越顺利,新的人生在他面前铺开绘卷,好像有很长的未来可以展望,有很多的快乐等着摘取。
那两年,他刻意不让自己想起杜长闻。
杜长闻有意无意教过他的那些,唯有一点,他自认已经懂得——选择可能没有好坏,但做出什么选择,就要承担什么后果。
他不敢去想曾经的选择究竟给自己带来什么,或是让自己失去了什么,只知道过去已成泡影,手头这份工作就是他所拥有的一切。奋斗也好,赌气也罢,只能孤注一掷地扑进工作里去。加班变得习以为常,晚上踩着月色走回破旧的出租屋时,甚至带来充实的错觉。
更奇异的变化是,当初怎样都学不会的世故手段,如今多少也懂得了,职场环境下的奖惩自有潜在的默契,也有放在台面上的诱惑,怎样做对自己有益,再差的学生也能习得一点成绩。
辛苦心酸当然都有,但慢慢地,回报也显现出来。
初入职场本来就是上升最快的阶段,他不谈恋爱也不享乐,好像除了工作没有别的爱好,唯一的缺点是有些冷淡,可其余方面做得太好,冷淡也就成了稳重。身边众人好像都有同样的追求,他和众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也顺顺利利获得升职和加薪。像是一滴水被海浪卷走,波澜壮阔的环境自有一种精彩纷呈的错觉,足以让人觉出一点快乐和自满的滋味。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是成功了的。
成功在事业里有所建树,成功找到新的生活秩序,活成众人眼中值得歆羡的人,将杜长闻这个名字封存在记忆里,并且说服自己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晨光一寸寸在地面移动,慢慢爬上床单。
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尤其夏日,天亮得太早了,让早醒的人误以为自己睡饱了觉,其实多半才五六点钟。
人这种生物,其实就是这么好骗。
虽然醒得早,但夏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如此睁眼到七点,他起床洗漱,最后走出酒店,在街边找到一家味道不错的早餐店,吃完后又打包几份,连同一些点心饮品一起带回去给同事。
回去的时候碰见陈钧从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出来,他换了身清爽的衣服,看着颇为悠闲。一看见夏镜拎着大包小包塑料袋从电梯出来,陈钧就笑了:“我正想着去找你下楼吃早餐,看来还是起晚了啊。”
夏镜只管将这句话理解为最简单的那个意思,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示意,笑道:“不晚,这不是正巧赶上,就是不知道他们起床了没。”
陈钧没说什么,走上来替他拿了几袋往屋里走。
“进来吃吧,吃完再喊他们起来,让他们多睡会儿,来得及。”
夏镜一句没提自己已经吃过,跟着走进去,关门的时候手顿了顿,只将门半掩着。
陪陈钧吃完早餐,其他同事也陆续起来,一群人饿狼扑食一般,很快将余下的食物扫荡干净,也就到了出发的时间。
第41章
夏镜怀疑,这是六月最热的一天。
走在俪大熟悉的建筑和古树间,任凭周围的同事如何东张西望,感叹百年老校是怎样钟灵毓秀,他只觉得恍惚。眼前绿树葱郁、红墙妩媚,和当年何其相似,四年时光对俪大而言不过倏忽一瞬,改换面目的只是穿梭期间的学子而已。
他们很快抵达宣讲所在的大礼堂,踏进室内,阳光和暑气隔绝在外,冷气扑面而来,一路上烤得发烫的手臂几乎立刻打了个寒战。
夏镜掐了掐眉心,被陈钧回头看见了,关心道:“不舒服?”
“没有。”夏镜紧赶两步跟上去。昨夜的乱梦和今早的故地重游,两相叠加,他的确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但工作就在眼前,领导可以关心,他却不能耽误正事,“路上太晒了,没事。”
陈钧也没多问:“嗯,去准备吧。”
宣讲的内容乏善可陈,流程内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夏镜按部就班,丝毫没有出错,讲完后走下台,陈钧示意他看了看旁边排长队交简历的学生,“效果不错,明年还让你来得了。”说着话音一转,“不过明年,也许是你带别人来了。”
后半句话听过就算,夏镜笑了笑,问:“等会儿直接去机场?”
他们早已买好下午的返程机票,出差不是旅游,办完事就要赶回去工作。陈钧看了看时间,向他提议:“时间还早,要不大家就近吃个午餐再走?”
“好。”
“你们学校在附近吧?这次没回去看看?”
“时间紧,不回了。”
夏镜答得有点心不在焉,陈钧以为他是累了,闲聊几句,就安静地和他并肩站着,等善后的同事收工。没多久,简历收完了,一群人和校方工作人员寒暄几句,就又走出礼堂,再次顶着烈日往外走。
直到走出校门的瞬间,某个念头忽然从夏镜脑海里冒出来——礼堂到南门的路,并不会经过哲学楼。这样大的学校,除非刻意寻找,根本不会偶遇特定的人。
他没打算去找杜长闻,可隐隐的,又一个念头提醒着他,今天不见,以后天南地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心脏好像让人掐了一下,短促而尖锐地一疼。
然而如今再见,除了让彼此难堪再无别的用处。
于是他沉默着,脚步不停,跟随众人走出校门,走出俪大。
他们在海滨路上找了间餐厅。
转盘上摆满海鲜和特色菜肴,公事已毕,大家格外放松,又是临走前最后一餐,都撒着欢吃喝笑谈,连空调里不断吹出的冷气都无法让气氛降温。
“这南方的水土就是不一样啊,哎,你们看见第二排中间那几个女生没,贼漂亮,看着跟明星似的!”跟着来的HR王建是个近四十的男人,他灌了口冰啤,笑嘻嘻地一扭头:“夏镜看见了吧?”
夏镜礼貌地笑了笑:“我没注意,建哥。”
对方“啧”了一声,夸张地说:“可惜了啊,你算是白来了!”
夏镜还是笑着,不咸不淡地回答:“嗯。”
他这样的反应挑不出错,但谁都看得出其中的冷淡意味,对方是老资历的HR,看过的人比吃过的饭粒都多,哪能察觉不出,心里顿时就有点不得劲。他想自己也不是什么低俗的人,说这些还不是为了活跃气氛,他夏镜怎么就摆出一副清高模样,给谁看呢?要不是陈钧赏识他,少不了有人看不惯,会给他使绊子。心里想着,他面上不显,笑眯眯地又和别人说话去了。
其实夏镜很冤枉,直到在餐厅坐下,他才感觉自己恐怕是中暑了,偏偏又坐在空调出风口下,冷风一吹,不仅没有缓解,太阳穴还一抽一抽地跳。这样的状态,实在没有精神附和他人玩笑。
陈钧坐在旁边,倒是偏头小声问了他一句:“累了还是不舒服?”
这是他第二次问,夏镜也第二次答道:“没事。”
一群人风卷残云地吃饱了,看着时间足够,干脆推杯换盏地拼起酒来。陈钧也由他们闹,工作之外他向来好说话,该松的时候松,是他一贯的管理方式。刚才那位建哥也不知是记仇呢还是不记仇,又跑来跟夏镜敬酒:“夏镜啊,今天宣讲的内容特别好,难怪陈哥要带你来,啊?来喝一杯!”
这话敬的是夏镜,夸的是陈钧,夏镜心里明白。
业务部门对HR团队向来也注意人情往来,这酒他不能不喝。面前的酒杯已经被对方倒满,夏镜客气地端起来,正要说话,身边的陈钧忽然伸手揽住他的后颈。
夏镜愣了下,轻轻偏过头。
陈钧放在他后颈的手像是不慎触碰了某个开关,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忽然冒了出来,顷刻间就变得鲜明如昨——那是霁岛上的露天餐厅里,杜长闻将手放在同样的位置,含笑对上来敬酒的白宇说:“你看他喝了那么多,脸都红了,饶了他吧。”
回忆就是这样狡猾的对手,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跳出来。
这一瞬间,他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他想自己是真的病了,才会受不了记忆里那一丁点儿的温情。
夏镜用了几秒才回过神,听见陈钧笑着说:“建哥这次帮了不少忙,我们这边的招聘才能抢先一步,不然再怎么折腾,好苗子也要被老李那边抢去了。”后半句是对着夏镜说的,“这杯,得你敬才对。”
夏镜几不可闻地笑叹一声。
谁敬都是喝,他并没有异议,这些年锻炼出的周旋本事救了他,尽管心里翻腾一片,口中也能拎出几句感谢对方的场面话,没有当着领导同事的面失态。
敷衍几句,他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
到这时,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没多久陈钧示意助理去买单,然后招呼众人:“时间差不多了,叫的车马上就到,咱们喝完最后这点儿就出发吧。”
众人陆续站起来,一边聊着一边慢慢往外走。
包间里是最冷的,拉开门走在二楼的走廊里,海风就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飘进来,丝丝缕缕,带着热气,夏镜又开始一阵阵头疼。
他缀在队伍后面,没人看出他不舒服,可是下楼梯时不知是头晕还是没注意,差点一脚踩空。身边的同事“哎哟”一声,眼疾手快地伸出双手拉他一把。夏镜没摔着,可同事让他吓得不轻,小声惊呼起来:“没事儿吧?刚才没喝几杯呀?”
夏镜摆摆手,正要答话,楼梯旁的包间开了门,有人边往外走边说:“我要是真当个红娘,我们学校恋爱率都得提升一个档次,是吧杜老师?”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我看你是喝太多了。”
这话和方才同事的问话一前一后,倒像是对同一个人说的,话里的巧合和几个人走近的动静让夏镜身边的同事看了过去,于是谁都没注意到夏镜比他们先一秒转头,又僵在原地的异样。
杜长闻也看见了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有说话。
夏镜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第一次走进那间实验室的日子。眼前的杜长闻穿着紫色衬衫,看上去瘦了些,但微蹙的眉峰和紧抿的唇线都和记忆里并无二致,夏镜就也和当初一样,听见自己的心脏紧张地跳动起来。
世界几乎是失聪了片刻,一下子全都寂静无声,只剩下他们在咫尺间相望。往昔那些时光浩浩荡荡从中流过,所有快乐与痛楚好像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怔愣不过一瞬,杨斌的声音响起来:“夏镜,你怎么也在这里?哎,来得正好,李老师,这是我师弟,不信你问问他,我是不是和师弟师妹关系都很好的,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要不怎么当红娘呢!”
接着,世界的嘈杂声又像洪流一般湮没了他们。
杨斌在说:“夏镜你说是不是?”
同事在问:“你们认识啊?”
原本走在前头的陈钧已经折回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同事又回答:“刚才夏镜没站稳,差点摔了。”
夏镜看着杜长闻,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这些年训练出来的世故手段统统作废。最后还是杜长闻冲他轻轻一点头:“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夏镜的手指不自觉抖了下,喉咙发紧,但终究说出一句:“昨天到的。”
杜长闻平静地接话:“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