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36章

作者:活捉 标签: 近代现代

  就在夏镜觉得不如回屋继续睡觉时,杜长闻开了口,声音里有依稀的疲惫:“不在惯常的时间睡反而睡不踏实,倒是你,怎么也醒了?”

  夏镜没有深究前半句,也没有回答后半句。他偏头看向杜长闻,虽然在夜色里看不清具体的神色,还是固执地看向对方:“又回到起点了。”

  “什么?”

  “我是说我们。”夏镜的声音不由自主放得很轻,脸上带着笑容:“这一次,你后悔吗?”

  “胡说些什么。”杜长闻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

  夏镜的笑容加深了:“这可不怪我,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抽烟的。要是在电视剧里,接下来就会是婚姻破裂之类的剧情了。”

  有点刻意的笑话,但杜长闻还是微微笑了一下,才说:“我只是拿不准,这次又能留住你多久。”

  夏镜一怔,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是酸楚还是愉快,又或者兼而有之。

  几秒后,他才若无其事地垂下头,盯着黑暗里的某一处接话:“当初我们分开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受,甚至恶毒地想,你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你一定比我更习惯,更坦然,更能走出去。”

  “不是的。”

  “现在我知道了。”夏镜回答。接下来的话就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所以,既然我们害怕的是同一件事,不如趁还来得及,再试一次。怎么样?”

  杜长闻只沉默了很短的时间,说:“你早就知道我的答案。”

  夏镜就真的轻笑出声,这似乎带动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话音是很坚定的:“嗯,我早就知道。谢谢你。”

  谢谢你还爱我。

  这晚过后,两个人之间又多了层心照不宣的默契。夏镜依旧像个古怪的朋友那样时常跑来蹭饭,当然,有时也过夜。但他们谁都没有急于证明什么,甚至连过往的旧事也渐渐不再提起,似乎当下的时光已经足够圆满,不需要缅怀过去,也不必寄望未来。

  有时候夏镜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当初刚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的心境,新鲜而甜蜜,紧张而惶惑。

  但就像时间无法回溯一样,他们也都不是过去的自己了,这让新鲜甜蜜更甚以往,也让紧张惶惑得到安抚。秉性里的犹疑和现实里的暗礁都还在那里,但不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这是年轻时走过的弯路所奉赠的、迟来的礼物。

  这种感触让夏镜觉得安宁。

  过去那几年,他觉得自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吊在半空,踏不住实地,又无法坠落,只能四顾茫然,心怀惊虑。但现在站在杜长闻身边,仿佛是有了栖身之所。

  秋日如惊鸿艳影,匆匆掠过。

  夏镜突然提出要吃大闸蟹的时候,已经是秋日最后一个周末。

  事情的起因是前一天上班时,已婚的同事说到家里蒸螃蟹吃,炫耀了一番“家里那位”如何替她揭壳拔腿、细挑蟹黄,种种殷勤。夏镜听得发笑,结果当人家说到家里还有一筐亲戚送的大闸蟹实在吃不完,有没有人接手时,不免也心里一动。

  于是周末一大早,杜长闻被他吵醒后打开门,就见他手里拎着一篓子螃蟹,蟹钳透过竹篓外壁时隐时现,刺啦作响。

  杜长闻一时没忍住笑:“现在才几点,你这是连夜捞螃蟹去了?”

  夏镜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扰人清梦了,脸上闪过些微忸怩的神色,但很快又笑起来,大大方方挤进门:“去同事家取的,没办法,人家上午赶着出门。”说完又看了眼明显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杜长闻,随意栽赃,“哪像你,现在怎么也八九点了,还不起来。”

  杜长闻一手接过装螃蟹的竹篓,另一手就抓住夏镜的手腕送到眼前,看了看,随后眼皮一抬,笑微微地说:“七点五十分。”

  受了他的揶揄,夏镜正要说些什么,这时目光瞥过自己手腕上的那只表,像是得到某种提醒,随即跳过了眼前这个话题,改口问道:“忽然想起来,以前我是不是落了一只表在这儿?”

  杜长闻“嗯”了一声,放下竹篓又转身去洗手间,看样子是要去洗漱。

  但是夏镜不依不饶,紧跟在后面等了半天,见杜长闻没有别的话说,就再次开口提问:“后来找到没有?”

  “找到了。”杜长闻背对着他回答。

  “哦?放哪里了?”

  “等会儿我拿给你。”

  夏镜忍不住勾起嘴角,语气也泄露出玩笑的态度:“我自己拿不行啊?难不成你屋里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杜长闻刚洗完脸,闻言就撩起眼皮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水珠沾湿的眼睫让这一眼似乎也带了点似水的闪烁意味,但语气是很自若的:“是,藏了作奸犯科的罪证,不能见光的。”

  夏镜一撇嘴,“是吗我好怕”,说完一转身,自顾自地溜达走了。

  杜长闻从镜子里看着他离开,垂下眼微笑。

  他知道夏镜这段时间一直很高兴,甚至有种兴致勃勃的劲头,譬如大清早拎着螃蟹找上门这种事,是属于多年前那个夏镜的,如今的夏镜再上演这出,就让他感到意外了。不过杜长闻隐隐也受到感染,觉得这样的周末上午也算有趣。

  然而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几分钟后,在他洗漱完走进客厅时,就看见夏镜坐在沙发扶手上,手里摆弄着一件物事,笑眯眯地望过来。

  杜长闻再次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这回认出来了,顿时也露出几分不知道说什么的神色,虽然很轻微,但看在夏镜眼里已经算是难得的有趣。

  直到这时夏镜才低头将旧的这只表戴上,“我没有乱翻啊,是前几天看你从那个文件包里翻东西的时候发现的。”说完他起身走过去抱住杜长闻,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又故意问,“等了几天也不见你物归原主,杜老师知不知道拾金不昧啊?”

  杜长闻到这时也看出他是故意追问这只表的下落了。

  露台外的晨光倾泻而入,满室都是清澈的阳光,但夏镜近在咫尺的眼里依旧像是含着某种光芒,让他整张脸似乎都亮起来。杜长闻辨识着这张脸上的愉悦和得逞,禁不住也回吻住他。

  这个吻显然缠绵悠长得多,在静谧安宁的上午,能听到彼此唇舌间轻微的水声。

  就在夏镜忍不住勾起双臂环住杜长闻的后颈,试图让他贴得更紧一些时,杜长闻松开他,说:“回答你的问题。”

  “嗯?”

  “我虽然知道拾金不昧,”杜长闻的指腹擦过夏镜的唇角,主动重拾这个话题,并且一点儿也没有被捉包的尴尬,“但我想着,这只表都这么旧了,不如挑一只新的送你。现在看起来,你既然这么念旧,不如算了。”

  “嗯?”夏镜愣了一秒,没忍住内心的失望:“我没这么说啊……”

  杜长闻笑了笑,转身去冲咖啡。

  “那什么,我只对人念旧的,你重新考虑一下……”

  夏镜不死心地继续嘟囔,心里暗自检讨,明明挖坑等人跳的是他,怎么到最后道行不够的还是他?

第49章

  吃螃蟹这种事情虽然慢,但没有人是闷头吃到底的,都是边吃边聊,所以真吃起来,并不嫌无聊。

  这天的天气又好,晴空万里,和风徐徐,杜长闻直接开了通往露台的玻璃门,让自然风穿堂而过,两个人就在客厅里放了部电影,边看边吃。结果螃蟹蒸得太多,闲聊佐餐,时间过得无知无觉,从中午吃到下午,电影都看过几部了,螃蟹还没吃完。

  “她是不是换了个男友,”夏镜用筷子头将蟹壳拨到一边,然后指着电影里的女主角发表疑惑,另一只手却熟悉地伸出去,看也不用看,就准确地摸到一只螃蟹,“刚才深情表白的不是这个吧?”

  “你说的是上一部片的剧情。”杜长闻无奈地回答。

  “哦,是吗?”夏镜微微睁大眼睛,倒是不在意这个错误。两个人又要吃蟹又要闲聊,电影也看得断断续续七零八落。

  杜长闻显然也不在意,转而问他:“你吃几只了?”

  “三……四只……吧?”

  “饱了没有?这东西不要一次吃太多。”

  夏镜早就察觉不出饥饱,反正口齿间都是鲜美的余味。他看了眼刚被自己拎到碗里的螃蟹,又看了眼旁边余下的两三只,说:“蒸都蒸好了,不吃多浪费,而且秋天都要过了,下一次就要等明年。”

  “那也比吃坏肚子好。”

  “不会吧。”夏镜贪恋此刻的氛围,恨不能吃到晚上去,“吃个螃蟹而已,我的体质哪有那么差,”又十分大度地笑道,“你吃不下就放着,我来。”

  杜长闻大概是不知道反驳哪一句才好,挑了挑眉:“随便你。”

  于是到最后夏镜消灭了余下的所有螃蟹,躺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并且申请留宿一晚,理由是吃得太饱走不动路。但要说吃坏肚子,也的确是没有。

  可是第二天动身上班前,他就发觉自己感冒了。

  回想起来大概是前一天吃撑了睡不着,非要大晚上跑去露台吹海风的缘故。然而话又说话来,之前只穿着一件衬衫去露台吹风的也是他,只能说生病这种事,也要看缘分的,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打了几个喷嚏后夏镜还准备去上班,被杜长闻摸了摸额头,说了句“怎么感觉有点热,你自己不觉得难受?”然后转身去找体温计。

  五分钟后,杜长闻看着37.5℃的数字勒令他请假一天,留在家里观察。

  夏镜不以为然,但胜在听话,果真老老实实请了假,然后问杜长闻:“你要留在家陪我吗?”

  杜长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上班。”对这种小学生似的无赖行径并不纵容。

  “好吧,我只是随便问问。”

  彼时他们谁都没把这场小感冒当回事。

  结果杜长闻当天晚上下班回家,在床上找到抱着一团被子半埋着头的夏镜时,就见他不自觉地微皱着眉头,满面红晕,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杜长闻以为他睡着了,探手想去试一试额头的温度,手刚碰到滚烫的皮肤就被夏镜抓住。

  “我以为你睡了。”

  到这时夏镜才抬了抬头,睁开眼问:“几点了?”嗓音明显也不对劲。

  “八点多,你躺了一天?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唔,不记得了。”夏镜说完又将头埋进杜长闻掌心,话音变得含糊:“你手真凉快。”

  见他舒服地叹了口气,又要继续睡,杜长闻只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先起来,去医院看看。”

  几秒钟后,见夏镜并不回应,杜长闻就抽出手,强行将他从床上扒下来,拖出门塞进车里,往医院去了。

  在医院折腾一番,总算确认不是什么大事,医生指了指四周明显都是咳嗽发热的病人,告诉他们:“最近感冒的人确实多,不用紧张,其实在家休息几天一样能好。”

  话里话外都是“赶紧走”的意思。

  夏镜虽然烧得迷迷糊糊,还是听明白了,心想杜长闻也有吃瘪的时候,即使身体发软站都站不稳了,还是靠在一边嗤嗤地笑了几声。

  杜长闻不与病人计较,跟医生说:“我是看他病得急,又烧得不轻,还是看一看放心。”

  医生点了点头:“这种感冒啊,病得急,往往好得也快,回去多休息多喝水吧,说不定第二天就好转了。”

  于是杜长闻道了谢,提着感冒药,将依旧面带笑意的夏镜又带回了家。

  可惜这回医生算是说错了。

  到了第二天,夏镜依旧在发烧,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早上起床的时候更是腿一软,差点没摔个跟头。

  杜长闻见他这副模样,只好请了假在家陪着。

  其实夏镜也不是没生过病,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哪次不是自己挺过来的,严重时也做过强撑病体打120等着被人抬进医院的尴尬事——不是因为情况多危急,只是病重到某个限度,不知道会不会恶化,又没体力奔赴医院排毒挂号验血,倒还真的是打120最方便。

  但这一次有人作陪,他乐得万事不管,并且主动添了许多别的毛病。

  譬如此刻,午饭后,侧卧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他伸手在触手可及的茶几上捏了一牙刚切的苹果,咬下一口,对杜长闻抱怨:“味觉都失灵了,吃不出味道。”

  杜长闻切完苹果,刚刚洗了手,正准备去书房工作,听闻此言就说:“感冒就是这样的,再说不是你自己要吃的?”

  “那我也没想到吃不出味道嘛,我记得前几天吃还挺甜的。越是吃不出味道越想吃点甜的……”夏镜也有点苦恼,所幸发烧只削弱了他的体力,并没让他神志不清,于是经过几秒钟短暂的思索,他又有了主意:“家里有没有菠萝蜜?”

  “家里有没有你不知道?”杜长闻无奈地回答,转身去穿鞋:“我下楼买点,还要什么?”

  “没了。”

  “你再想想,晚上再说可不一定买得到了。”

  “唔……想不出来,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