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 从不知 第8章

作者:活捉 标签: 近代现代

  “那你……”

  “我念书的时候常来。”

  夏镜想象了一下那时候的杜长闻,以失败告终:“你不是应该成天泡在图书馆里才对,怎么是泡酒吧……”

  这句话让杜长闻笑出声来。

  夏镜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换了问题:“那时候你就和这里的老板成为朋友了?因为……额……来的次数太多?”

  “来得次数的确多,但成为朋友不是因为这个。”

  “嗯?”

  “有一次,他和当时的男朋友吵起来,对方动手的时候,我去替他打了一架。”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夏镜只能呆呆的发出一声:“啊……”

  杜长闻的笑意又回到了脸上,看着夏镜的目光,带着一种“还是个孩子”的微妙神情。夏镜再这样的目光下,有点没来由的心慌,学杜长闻把最后一口酒喝完,他忍不住问能不能再调一杯。

  杜长闻犹豫片刻,才说“那你少喝一点”,还是起身去调了第二轮酒。

  夏镜坐在位置上等待,这期间他才发现另一桌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杜长闻很快回来,给他调了另一种色泽鲜艳的酒,自己却还是刚才那一种。

  酒吧里空荡荡的,好在空调带来的温暖气息笼罩了他们,夏镜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热。这样的情形下,话语像是泉眼里涌出的水流一般,是无止境的,到后来夏镜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话题,总之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了。

  “这间酒吧一直叫这个名字?”夏镜问。

  “嗯,老板喜欢凯鲁亚克。”

  夏镜回想刚才见到的男人,不禁点头认同:“他看上去是很有那种气质。”

  杜长闻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气质?”

  “就是,很反叛……”夏镜不好过多议论,说完这句就不再评价,“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和他成为朋友,看上去……”他没好意思说“不太搭”,想了想改口道:“很奇妙。”

  杜长闻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夏镜双手放在桌上,握着酒杯,像一个好学生似的,又有了话说:“我没看过这本书,只看到电影。你一点也不像会喜欢垮掉的一代的人。‘真正的人都是疯疯癫癫的’,你会认同这种观点吗?你永远都很冷静。”

  “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

  夏镜看着杜长闻笑起来:“不知道,我看不明白。”

  “那是因为你醉了。”

  凝视着夏镜眼中的笑意,杜长闻忽然说:“很晚了,我们走吧。”

  夏镜愣了愣,说:“好,我是有点醉了。”

第12章

  夏镜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走路有点飘,出门的时候一脚没踏实,摇晃了一下,杜长闻及时扶他一把,颇有点无奈地说:“不该让你喝第二杯。”

  夏镜听了这话又是笑。

  往前走的时候,他还记得要下台阶,低下头却发现夜色里很难看得清,于是保持着垂头的动作,不知如何是好了,裹着羽绒服站成一只静止的企鹅。

  杜长闻只好又伸手扶着他的手臂。

  羽绒服让手臂上的力量没了形状,只感到模糊的禁锢,但杜长闻半扶半握,的确在他踏空一级台阶时救了他,可见力道是不小的。

  夏镜脑子里冒出“把臂同游”四个字,好在理智尚存,没有说出口。

  下完台阶,杜长闻立刻松开手。

  或许是之前聊得太多,两个人并肩走在夜色里,一时都没有开口。只听得大海不知疲倦地起伏着,流波送月,潮水带星,在身边的人和脚下的路之外,是神秘莫测的另一片世界。

  海风很冷,但并不强烈,徐徐吹在脸上,酒意似乎消散了些许。

  夏镜时不时偏过头,看杜长闻一眼。他早就发现杜长闻眼尾的线条很明显,这样的眼睛笑起来很动人,但面无表情时,总是呈现出一种略显冷漠的神态。如今从侧面看过去,更显出一点郁郁的模样。夏镜心想,或许是模糊的路灯带来了错觉,分明刚才才愉快地交谈了那么久。

  “怎么了?”杜长闻忽然问。

  被抓包后夏镜也不敢说实话,想了想说:“我其实挺好奇的,嗯,你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一定成绩很好吧?”

  杜长闻淡淡地反问:“为什么这么想?”

  夏镜隐瞒了从徐磊那里听来的话,说:“虽然我只来了不久,也能看出你很厉害啊,学霸一定从小养成的。所以你会泡酒吧,我就挺惊讶。”

  “两码事,并不冲突。”

  “这就更厉害了。”夏镜笑了笑:“一心两用也是很厉害的能力。”

  聊过这么几句后,杜长闻脸上那种微妙的郁郁神情已经消失了,听罢夏镜这句,他勾了勾嘴角:“这样算的话,其实不止一心两用。”

  “哦?”夏镜这晚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好奇:“还做什么了?”

  “还做过编剧。”

  夏镜惊讶地张了嘴,无言了片刻才接上话:“真没想到……”

  杜长闻很淡定地回答:“年轻的时候多试一试不同的路,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试过编剧这条路,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不是一个适合创作的时代。”杜长闻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像是谈论别人的事情:“对市场需求有一些了解之后,就明白追求艺术和生产商品是两回事。这当然是一种孤高的论调,总之我很快放弃了这条路,因为人得现实地活着,而对我来说,做科研反而更简单些。”

  夏镜无声地笑起来,笑了许久也停不下来。

  杜长闻任凭他笑,也不说话了。

  后来还是夏镜再次开了口:“除了编剧,你还试过别的吗?”

  杜长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也学他笑起来:“我已经说了太多过去的事,这是年长者的通病。你应该多谈论自己。”

  “我?”夏镜轻声道:“我没什么值得谈论的。”

  说完,他觉得这话像是一种敷衍的拒绝态度,于是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我都太普通了。”

  杜长闻问:“为什么?”语气像是在组会上提问。

  夏镜让他问得沉默了许久,杜长闻也没有催他。

  走出一段距离,夏镜才说:“我不是天生聪颖的人,从小到大,除了念书,也没有做别的事情,可念书到现在,连未来会做什么工作也说不准……”

  说到最后,还是带了点并不彰显的迷惑。

  “你这样的年纪,做什么都还有机会,不要太着急。”

  “可是我不知道想做什么。”夏镜顿了顿,有点脸热:“有时候我很羡慕那种,对生活有强烈的热情,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的人。”

  “看来你才是喜欢凯鲁亚克的人。”

  杜长闻语气里的调侃让夏镜恢复了轻松,他不无自嘲地接了话:“我喜欢的艺术家有很多,不过他们好像只增添了我的烦恼,并不能指导我的生活。”

  “因为现实和文学终究是不一样的。”杜长闻说:“浅薄的悲和爱能够长存,伟大的悲和爱只能毁于自身的丰盈。人活得普通一点没什么不好。”

  夏镜“嗯”了一声,模糊记得这是某本书里的话,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而当夏镜打算说些什么再次打破沉默的时候,杜长闻停下脚步:“到了。”

  夏镜一抬头,讶然发现两人站在夏镜十分熟悉的路灯下,灯光勉强照亮了大门上灰扑扑的“海滨宿舍”四个大字。而俪大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走过了。他这一路只顾着往前走,完全没意识到走了多远,杜长闻也没提醒,陪着他一路走了回来。

  “啊,我没注意。”

  杜长闻看出他那点不好意思,打断他道:“你要是半路丢了,我还得负责。”

  夏镜还想说什么,杜长闻已经又开了口:“好了,进去吧。”说完他站在原地,似乎要等夏镜进去才走。

  夏镜只好往里走,走出几步又忽然回头:“杜老师——”

  尽管这一晚上他们都避开了某个话题,他还是说:“新年快乐。”

  杜长闻站在路灯下,轻微地点了下头:“新年快乐。”

  夏镜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后,时间已经快到凌晨十二点。

  阳台之外是浓郁的夜,零星散落着淡星。隔着门窗看了一会儿,夏镜收到周小美发来的信息,大概是年三十没有得到夏镜的服软,周小美终于耐心告罄,告诉夏镜她很失望云云,并且声称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就没有夏镜的位置。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夏镜对一切的反应都迟缓起来,无论是痛苦还是愉快,悲哀还是庆幸,都来得并不尖锐激烈,像是隔了层什么,甚至统一地都笼罩这一层轻快的面纱。

  他对着手机想了想,才理解了周小美的意思。

  远处的天幕忽然炸开一簇烟花。

  夏镜听见动静,继续看向远方的天空。不同颜色的光束飞奔向黑夜,各自挑选某个命定的瞬间,爆发崩裂出绚丽灿烂的图案,又在下一秒湮灭无声。

  不知道杜长闻到家没有,他想。

  这个念头之后,困意就卷了上来,他不再思考别的问题,转身回屋睡觉。

  这天过后,夏镜又恢复了前几日的作息,很快,下学年就开始了。

  开学前一天晚上,魏泽推着行李箱踩着点回到宿舍。一进宿舍就开始抱怨这学期课多,不仅课多,还要准备毕设开题,不仅要开题,还要开始找实习。

  “真是九九八十一难啊,阿弥陀佛。”

  魏泽在摊开一地的行李箱中扒拉着东西,不知道从哪件开始收拾,然而这也止不住他的嘴,伸手拨了拨垂到额前的头发,又自言自语:“哎,得赶快剪个头发。”

  夏镜原本在看文献,又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就时不时回几句话。

  魏泽与头发搏斗无果,蹲在行李箱前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坐下:“哎,夏镜,听说你们老徐又有了一个新课题?”

  夏镜无奈地回答:“不知道啊,你比我消息还灵通些。”

  魏泽让他说得有点尴尬,因为这个消息显然是来自白宇。不过他还是继续说道:“刚启动的课题吧,还没人做。这学期不是得开题了吗,你要不要去问问你们老徐?不过这种新课题,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嗯,多谢。”夏镜知道他是好心,不过他早打算跟着杜长闻的课题做毕设,也就不大关心这个,随口答道:“开题还有一段时间,我再看看吧。”

  “嗯。”魏泽没有多说,转而问他:“你哪天返校的?”

  夏镜犹豫片刻,说了实话:“我没走……不方便回家。”

  魏泽倒是没多想,只道:“你一个人在宿舍过年啊,这地方还冻得跟冰窖似的,可怜了,这几天不好过吧?”

  夏镜回答:“挺好的。”

第13章

  徐磊的新课题,魏泽是随口一提,夏镜压根没往心里去,更不用说去问徐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