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不坏 金刚不坏 第49章

作者:里伞 标签: 近代现代

  册子上写,萨沃伊的酒店酒吧举世闻名,是品味不凡的旅客到访伦敦时的必去景点云云,看得丁昭有些动心。他们拍摄行程满,从海德公园到诺丁山,再到东伦敦砖巷,每个地点都是匆匆一瞥,无法深游。现在告诉他,全伦敦最好的酒吧(之一)就在自己房间楼下,难免心痒。

  一点酒精,不仅助眠,还能帮他忘掉那些烦心事。丁昭揣着册子,进酒吧时,侍应生迎上来问几个人,丁昭刚想说就我自己,不远处有人扬起笑声:“小昭!”

  闻声而望,三人小桌,左边程诺文,右边江天禹。中间一个空位,似乎等他落座。

第67章 旧风景(3)

  侍应生见他们认识,想领丁昭去座位。丁昭挣扎,问有没有一个人的位置。侍应生有些惊讶,礼貌答如您所见先生,我们今晚吧台都坐满了,您的朋友既然有空位,加入他们不是更方便?

  被停在杠头上,丁昭进退两难,咬咬牙,坐到两人中间。江天禹热烈欢迎,代替侍应生主动给他拉开椅子。程诺文动都没动,他坐姿警戒,面色也不好,不知道之前在与江天禹聊些什么。

  侍应生送上书本一样的酒单,问丁昭想喝什么。江天禹插话:“这里是Hanky Panky的发源地,第一次来的人都会尝试下,你不讨厌金酒吧?”

  丁昭对这杯酒陌生,侍应生配合介绍,说口感苦甜,草本风味强劲,非常值得一试。

  他正犹豫,江天禹凑到他耳边,“Hanky Panky,翻云覆雨,最适合睡不着的时候喝。”

  砰一声,程诺文拿起水杯敲在桌上。丁昭拉开与江天禹的距离,对侍应生说我要杯金汤力就行。

  外人走开,小桌氛围紧张。江天禹是笑面人,嘴角笑容永远不会消失,衬得对面的程诺文那张脸冷若冰霜,他看不下去,故意说:“下班时间就别板着脸了,你看,吓得小昭都不敢说话了。”

  丁昭抠着椅子边,感觉程诺文在看自己,只好偏过头,脑子一蒙,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哈哈!江天禹笑声爽朗,“还能聊什么,总归是以前的那些事情。”

  他兴致勃勃与丁昭分享两人认识的经过,说到佲仕拍片那段,丁昭听进去了,江天禹见他感兴趣,便多说两句,指着程诺文道:“那时候我们三周跑了五个国家,最后一站,我记得是南法,在马赛,拍完那个晚上,我俩出去喝酒,店里一群男孩子,看到他,全挤上来,场面不要太壮观!”

  程诺文沉默以对,表情愈发阴郁。江天禹全然不顾,接道:“但他呢,一个都看不上,全部拒绝,喏,就用现在这张脸,至少惹哭三个。我说不是吧,程诺文,每个都很漂亮啊,你要求也太高了,结果你知道他讲什么吗?”

  不等丁昭回答,江天禹直接往下说:“‘Allen要不开心的’,原来是为家里那个守身如玉,我笑他妻管严,他还不乐意,一杯都没喝完就走了。”

  丁昭一颗心吊起。程诺文起身,有个瞬间,丁昭以为旁边的那个不是程诺文,而是一头杀气腾腾的野生动物,下一秒就会向江天禹发起攻击。

  文明社会,侍应生过来上酒,程诺文变回人,他用尽全身力气坐下。江天禹没有丝毫畏惧,叠起腿,语气轻松:“干嘛呀,我说你爱情观忠贞,是表扬你。”

  丁昭觉得讽刺,居然有人会用这两个字形容程诺文。可他也没资格评判,自己认识的只是现在的程诺文,对方以前是什么样子,对待恋人是哪种态度,他从未体会过。

  他低头,搅着金汤力里的长条冰,两片薄荷叶在上面悠悠打转。

  “Allen是许方纶吗?”

  他问江天禹,左右两人同时变化表情,吃惊居多。

  “你也认识?”

  “我见过,聊过几句。”

  轮到丁昭看程诺文,“也听过他的事情。”

  程诺文避过他投来的视线,神情很不自然。江天禹打量二人,大约估出丁昭的信息量,发出短促的笑声,“对,Allen长得很好看,是吧?我总和他说,如果他想,进我们圈子也不难,不过他不愿意,说不喜欢过整天有镜头对着自己的生活。他是那种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个性,挺拼的,我一直觉得他喜欢工作比喜欢人多。”

  这番话不像讲给丁昭听,江天禹说话的对象是程诺文。后者别过头,始终没给反应,颈侧青筋却绷得非常紧,忍耐已到边缘。

  江天禹浑然不觉,继续大谈特谈三人的过去,说自己与程诺文先认识,经程诺文介绍才结识许方纶,“我们过去很熟的,我要在上海,常找他俩喝酒。”

  他朝丁昭比划:“坐下就好像我们三个现在这样。”

  一只野豹突然进攻。程诺文拿起桌上水杯,扬手尽数泼向江天禹。对方机警,闪得及时,只湿了半边肩膀。

  另一边的丁昭已被程诺文拉起,二话不说拽着他往外走。

  “要我买单啊?”

  被丢下的江天禹拖长声音,慢悠悠飘过来,“那下次你请——”

  丁昭被程诺文拖出酒吧。外面小花园,客人闲散,三三两两抽烟聊天。他将丁昭推到角落,巨型的热带植物遮住两人身影。

  手腕被程诺文捏得发红,比起痛,更多是气。丁昭甩了几次,程诺文不肯放,惩罚似的越握越紧,直到他眉头紧皱,疼得倒抽气,程诺文才松手。

  有病啊。他咕哝,程诺文听见了,摁住胸口,深呼吸好几次,似乎很不舒服,“你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责问语气,好像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对。丁昭倔劲上来,想起这几天被程诺文罚站,硬邦邦回嘴:“我下班去哪里也要你批准?”

  如果今晚自己不在,只有江天禹,几杯酒下去,丁昭会碰到什么,他不能想。一去回忆,面前就出现那道他最想关上的门。

  “现在回房间。”他拎住丁昭衣服,提起要扔回窝里。

  丁昭挣脱,瞪圆眼睛看他。

  犟头倔脑。应付一个江天禹,够他烦的了。狗东西说今晚自己不陪他喝酒,他就去敲丁昭房门。江天禹极其敏锐,两次试探,将他和丁昭之间的关系摸得明明白白。丁昭为什么不能在这种时候选择听话,乖一点,让他省些力气,也能安心。

  来伦敦五天,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小时,再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程诺文闭上眼,睁开时,不再掩饰疲倦:“丁昭,回去睡觉,做得到吗?”

  教叉烧的时候,几百遍指令也不听,到最后,他没办法,用同样的口吻说,宝宝,坐下,能做到吗?

  叉烧咕噜咕噜两声,听出他情绪低落,放下屁股,终于做对一次。

  你……丁昭恢复平日看他那种时刻忧心的状态,想问什么,话缩回去,垂下头,说我知道了。

  程诺文送人上楼,看丁昭关门才走。回房间,兑水吞了两片褪黑素,英国药房能买到的最强效的一款,标准剂量不起作用,他这两天都是翻倍吃。

  室内窗帘紧闭,一盏灯也不开,他在黑暗中躺下,等时间过去。手机忽然闪了几下,有信息进来。

  庄晓朵:小昭刚和我说你精神不太好,没事吧?我推你的那款褪黑素别多吃啊,对身体不好的。

  我没事。他回复完,退出去,打开隐藏相册,有张照片一直躺在里面,没删,下不了决心删。

  五年前,他还没在滨江买房,和许方纶租房在外面住。他的生日,许方纶找了一大堆朋友过来给他庆祝。他勾住他,将蛋糕奶油涂在他眉毛上,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

  画面有点模糊,江天禹的拍照技术与人品,烂得天怒人怨。

  他手指移到下面的删除按钮,久久悬在上面。今晚江天禹说的那句话在脑中回响:程诺文,纸你剥了,却不吃糖,怎么,害怕不好吃吗?哎,你不吃,我怎么吃呢?

  *

  隔天拍摄,丁昭听老朴说江天禹昨晚在酒吧喝了至少八轮,他震惊,问今天还能起得来拍吗?

  老朴倒是不担心,显然习惯了,说天禹就这样,喝不醉的,基因里比其他人多一大堆酒精分解酶。

  还是相处久的人了解最深。二十分钟后,江天禹做完妆发来了,精神奕奕,根本不像豪饮一夜的模样。他经过丁昭,说早上好呀,昨天都怪程诺文,没让你喝成Hanky Panky,下回我补给你。

  周围还有别的工作人员,这句话说得其实很不恰当。丁昭舌头成结,老朴拿着手帕擦脑门上的汗,打个圆场,说喝酒哪天不能喝啊,哟,导演来了,我们赶快过去。

  他推着人走了。没过几分钟,程诺文现身,他脸色比昨天更差一些,客户见到也惊讶,问你昨晚没睡好?

  程诺文说抱歉,有个工作处理。客户理解,拍拍他,说辛苦你,还有两天,再坚持一下就结束了。

  拍摄进入倒计时,关键的几个部分业已拍完,主要是补人物和产品镜头。江天禹是全系列代言,基本要将丹斐几条线的表都拍过一遍,结果中途出了点岔子,客户清点产品时发现漏掉一块经典系列,联系总部才说是少寄了。

  不算大事,产品下午才拍,中间还有时间,差人去取即可。这个任务落到丁昭头上,不过就他一个,客户不放心,最后听程诺文说他一同去,才点头。

  两人坐车,路上程诺文撑着头,看不清脸。丁昭看他的手始终握成拳,几次想问你还好不好,没问成。等到了目的地,联系总部人员取上产品,丁昭边走边叫车,走出去两步,发现程诺文没跟上,回过头,程诺文脸色苍白,喊,丁昭。

  刚喊一次,人就眼睛一闭,往前倒。丁昭吓得差点产品袋脱手,一只手死死捏紧袋子,一只手抱住对方。

  “程诺文你别吓我啊!”他嘴巴也不拦了,直接喊上全名。程诺文软绵绵的,浑身冰冷。他不轻,整个人倒在丁昭身上,压得丁昭膝盖打弯。

  丁昭努力揽住程诺文的腰,扶他坐到路边长椅,掏手机火速打上999。

  接线员带点口音,沟通起来相当困难,丁昭只能不停重复地址,说有人晕倒。两方讲了半天,接线员说可以派救护车来,但你们要等一会,没那么快。

  路边有人停下,围过来问他们怎么了。丁昭说麻烦你们散开来点,他不舒服,需要新鲜空气。

  他哆嗦着拿手给程诺文扇风,轻声问:“程诺文你能不能听到我?再忍一忍,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程诺文还有呼吸,也有意识,只是闭着眼。丁昭继续等车,半小时过去,他越发着急,生怕接线员给他开空头支票,气得在心中暗骂英国医疗系统。也许是他的指责起效,又过十几分钟,救护车居然来了。

  他看着程诺文上车,担架床抬上去,一瞬间觉得程诺文好轻,就这么能被抬起来。

  心里涌出许多不舒服的感觉,他爬上车,钻到程诺文身边。救护员给程诺文测血压心率,问丁昭病人病史,有无药物过敏,丁昭一一答了。救护员给程诺文吸上氧,程诺文稍微恢复意识,他伸手抓到丁昭的手,握住,不肯放。

  小昭。他听见程诺文喊他。程诺文和庄晓朵他们不一样,从来不肯对丁昭喊出这个称呼,也许是嫌太亲昵,也或者觉得取笑的成分过多。

  但现在为什么要喊呢?丁昭不明白,但他的心瞬间变得很软,软得哪怕程诺文这么叫是开玩笑也能包容。他手指滑进程诺文手心,握得更紧。程诺文一张脸白得没血色,丁昭还是习惯朝自己皱眉的程诺文多些,那么生动,只要能好起来,他多骂骂他也行。

第68章 旧错误(1)

  救护车开进附近医院的A&E,急诊人不少,送到后,救护员说程诺文的情况不算最紧急,让丁昭先去前台填表挂号,然后排队等医生。

  怎么不算紧急?他刚才差点呼吸不上来了。丁昭听得冒火,正要同对方据理力争,程诺文伸手拉住他。

  “去挂号,听话。”

  声音有些虚弱,却用一句话令丁昭服从。他说那你坐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就回来。接着匆匆跑去前台,接待处的护士看过护照,让丁昭填表,问你是不是病人家属。

  丁昭张嘴,真在考虑该说哪种家庭关系,随即意识到这么想的自己很蠢,于是说我是他的同事。

  等他填完表,护士指了指墙上的电子屏幕,说你先陪病人坐着,轮到你们医生会出来叫名字,到时进去就可以。

  丁昭一回头,屏幕上写两小时。他问没法再快点吗?护士说抱歉,A&E是按照病情的严重程度排顺序,目前只能等待。

  他实在没辙,回程诺文那里,对方头靠墙,呼吸极慢。

  丁昭蹲到他身边,“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程诺文缓缓睁眼,“是不是要等很久?”

  丁昭点头,他觉得自己好没用,鼻子一酸,“对不起,他们让我等,可能要两个小时,我也没办法……”

  程诺文手放到他头上,轻轻摸一摸,“没事,在国外人生地不熟,你做得很好了。”

  不够好,还是不够好。丁昭拼命摇头,每天在片场看到程诺文,面色都很差,一开始以为他心情不佳导致脸臭,现在想,估计是每晚缺乏休息,累积到顶点,身体承受不住才突然爆发。

  明明自己是离程诺文最近的那个,却没有及时察觉。他愈想愈愧疚,眼眶湿润。程诺文曲起手指,敲他的额头:“不准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点着身边的空位,让丁昭坐下。丁昭用力揉眼睛,再使劲吸鼻子,发出很大一声,引得周围病人侧目。

  程诺文靠着他,低声道:“你先回去送表——别和我犟,我们出来太久,东西再不送到,下午拍摄赶不及的。客户问起来,就说我临时有个视频会议,开完晚点再过去。”

  都成这样了,人晕倒,要靠救护车拉走,程诺文清醒后的第一件事还是考虑工作。丁昭下意识想拒绝,他恨这种无法反驳的要求,可理智告诉自己,程诺文是对的。

  “好,我现在就去,送完表马上回来。”

  他不愿留程诺文一个人在这里。对方听后摇头,“不用,片场只有Eric和Ceci,人手本来就不够,你再跑了,客户会有意见。”

  程诺文离开他肩膀,撑起身体独自坐好,“我已经进A&E了,就算再发生什么也会有人帮忙。”

  可别乌鸦嘴了。丁昭不让他往下说,还想争取回来,被程诺文用眼神制止。他拍拍丁昭的手,冰冷的掌心略有回温。

  “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