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不坏 金刚不坏 第79章

作者:里伞 标签: 近代现代

第107章 好生命(2)

  叮叮车精神恢复些后,能够出门晒晒太阳。白天程诺文带两只狗下去,也不跑远,就在小区花园绕两圈。

  大狗步速缓慢,走两步就要停整休息。叉烧见了,翻着大眼睛,它急,想疯跑,被程诺文拽回去一顿数落,又不乖了你。

  金毛不喜欢程诺文,叉烧也有感觉——就这样你还护着它呢?小狗气得半死,鼻子呼呼作响,跑到叮叮车身边汪两声,见对方没反应,声音渐强,差点叫来小区保安。

  程诺文发火:你再不听话下次别出门了。

  小狗憋屈至极,屁股一扭,直接坐到叮叮车身上。大狗倒也不赶它,凑来闻一闻,张大嘴打个呵欠。

  经过的邻里瞧见,笑了,指着说哎唷,大狗小狗排排坐,老温馨的。

  小区其他狗家长也在围观。他们隔壁栋有只吉娃娃,平时最爱惹叉烧,每回碰上,免不了一场地狱恶犬对抗混世魔王的大战,必定吵到楼上老人开窗骂街。这次也不留余力,吉吉娃下楼,距离老远就见到叉烧在一团黄毛上匍匐,嘴里哼哼:垃圾,看看你的德行。

  叉烧忍不了,立马冲上去。程诺文单手拉住它,小狗原地腾空表演转圈,回头瞪他:宝要战斗!

  你给我老实点。程诺文指着它鼻尖命令。

  叉烧气得牙痒,它不去就是落了下风。狗的世界尊严也很重要,万万不能输给眼前的袖珍恶魔。

  它奋力与程诺文拉锯,结果边上那团黄毛抢先站起来,施施然踱到吉娃娃面前。

  大狗一个俯身,魄力十足,吉娃娃见状怪叫一声,赶紧弹开。

  狗家长恨铁不成钢:让你四处下战帖,走了,回家。

  吉娃娃被制裁拖走,叉烧激动地嗷呜乱叫,将不属于自己的胜利收入囊中。

  那头的叮叮车已经重新趴下,默默养精神。小狗绕着它走一圈,觉得这只大狗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给自己当保镖还蛮不错。

  打定主意,它按住叮叮车,肉垫拍下去,当盖章,随后看程诺文:算宝养的。

  程诺文哪里摸得清小狗的花花肠子,只发觉叉烧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着叮叮车的敌意减轻不少。它不再折腾程诺文,大部分时间都想着调动叮叮车的积极性,让对方陪自己玩。

  老狗虽然精力有限,但还是会尽量陪同。能动两下的话,它就跟在叉烧后面,听对方呜噫呜噫介绍家里的领土——这块宝尿过,那块也尿过。

  要是提不起劲,它便躺着,将身体当成滑滑梯给叉烧取乐。小狗偶尔啃它耳朵,叼在嘴里甩,叮叮车也放行,甚至侧过身让它咬个尽兴。

  宝的新玩具。叉烧骄傲,自认还是这个家庭的统治者,晚上硬是挤进叮叮车窝里,睡得四仰八叉。

  两只狗和睦相处,程诺文终于能喘口气。叮叮车来之后,他暂停了代理遛狗的工作,长宁一众狗家长受罪,可是一听说他家有只病重的老狗要照顾,纷纷理解并送上祝福。

  一名老客户有过类似经历,找他私聊:讲句不中听的,狗狗走之后的事情不少,宠物墓园现在都要提前预定了,你最好早做打算。

  这件事程诺文没和丁昭商量。对方如今深信叮叮车情况好转,贸然与他提及,也许会即刻遭遇扫地出门的结局。不过该做的事情,他还是一件不落,私底下全部办妥。

  丁昭疼爱叮叮车,更多还是愧疚。他读书、工作,在上海这几年,回家次数有限,叮叮车只能托给妈妈照料,这次连它生病都是后知后觉,内疚到恨不得心都吐出来给叮叮车,没事就抱着大狗给它梳毛剪指甲。

  等你好了之后,我马上带你出去玩,去游泳好不好?还是去海滩?你最喜欢玩沙子了对吧?他对叮叮车念叨,狗枕在他肩膀,呼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丁昭搂住叮叮车的脖子,轻轻拍它,当老狗是小孩那样哄。

  你们要有准备的。

  医生给程诺文发信息。也许也给丁昭发过。然而两人默契不说,彼此带一份侥幸心理。

  过到八月初,一切安稳。周六丁昭无事,亲自下去遛狗。叮叮车今天格外精神,甚至活蹦乱跳。一人一狗在楼下玩球,丁昭扔出去,叮叮车一个起跳,漂亮接住,然后摇着尾巴送回丁昭手中。

  程诺文给叉烧眼神:看看人家。

  调皮的小狗罕见的安静。它没有要求关注,也不挤到丁昭脚边扒着他。叉烧不发出一点声音,垂下耳朵蹲在原地,两只眼睛只顾望着叮叮车,鼻子一耸一耸。

  忽而坐直,它鸣声,久久不停。

  程诺文从没见过叉烧这样,问怎么了。小狗并不看他。

  要走了。

  它再一次长鸣。

  要飞走了。

  程诺文不理解,他以为叉烧只是因为天气太热,懒得动弹。回家后,解开绳子的小狗到处跑,从家中各个角落衔来自己的玩具,全部拖进叮叮车的窝里。

  等大狗上来,看到塞得满当当的狗窝也不生气,它脚步轻盈,追着叉烧跑两步,等叉烧停止,它就低头贴过去。

  两只狗脑袋抵脑袋,无声交流着什么。

  人类只当它们的友谊更进一步。金毛离开叉烧,慢慢走向程诺文,它第一次没有对他露出防备的姿态,而是伏低身体,做出亲近的意思。

  程诺文有些意外,伸出手摸摸它。叮叮车眯起眼睛,用头推他,似乎有意让他转身。

  丁昭在他背后收拾牵引绳。程诺文突然明白过来,他震惊,动也不能动,与叮叮车四目相对。上了岁数的老狗眼球浑浊,像是覆了一层翳。它静静看程诺文,有个瞬间,那似乎就是一双人类的眼睛。迟暮之年的他有许多想说,苦于无法跨越物种的天堑,只能用这种方式。

  你明白吗?能理解吗?它向程诺文汪一声。

  程诺文手指颤抖,最后落到它耳朵上,叮叮车任由他抚摸。

  你理解了。

  下午四点,叮叮车躺在放满玩具的窝里,浑身抽搐不停。

  丁昭大惊失色,立即与程诺文送它去医院。医生检查过后,与丁昭说肾脏情况恶化,如果什么都不做,它会很痛苦。

  对方取来表格,“抱歉,还是到这一步了,看过没问题的话,右下角签字就行。”

  宠物的安乐死同意书,轻飘飘一张淡粉色的纸,拿在手里却有千斤重。丁昭一个字看不进去,他情绪激动,将纸扔到地上,说我不签。

  才几天……才过去几天。还没有补偿足够。很多地方没去,叮叮车从没出过老家,好不容易来上海,好多有意思的地方——能带狗狗去的餐厅、咖啡店、宠物公园,叮叮车一个都没玩过。

  他蹲在医院外的角落,打火机半天点不着,烟咬在嘴里,随即尝到湿漉漉的一阵咸味。

  一直一直,它总在家等自己。为什么多等一会就不行了?再多一个月,多两天,都好。

  他扔掉烟盒,回诊室,程诺文在与医生交谈。

  送走过几百位天使的医生始终未曾习惯这一景象,摘下镜框,揉一揉眼睛,对丁昭说:“结束它们的痛苦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我们尊重主人的选择,它们最后一程如何走完,还是需要你来决定。”

  小昭。程诺文替他拾起那张淡粉色的纸,捋平后递给他。

  诊室里传来老狗粗重的呼气声,护士正柔声安慰。丁昭透过门上的圆形玻璃往里看:叮叮车连平躺都吃力,只能靠着护士侧身躺在床上。它喘一下,就抽动一次,喉咙里勉强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淡粉色纸上多了两个字。医生收走,片刻后提醒丁昭,“到时间了。”

  丁昭独自进到诊室。护士抬起叮叮车的两条后腿缠上管子。医生小声嘱咐,待会麻醉剂量打足,让狗狗睡得香一些。

  叮叮车从小嗅觉灵敏,在看见之前,总是能先一步闻到丁昭的气味。它艰难转头,看到主人来了,咧开嘴,又开始流口水。

  丁昭伸手捧住叮叮车的脸。老狗的口水全部淌到他的手臂和衣服上,他不嫌脏。手掌中的叮叮车变了。它变小了,变成丁昭初三时候的那个体型。郁郁寡欢的初中生往前走,听见声音回头,有只脏兮兮的小狗停下,朝他哈气。

  他扭头继续走,再回头,小狗仍旧蹲在那里。

  你干嘛啊?他态度不友善。小狗歪着头,忽然跑向他,跑两步还会跌倒。流浪狗风餐露宿,毛发打结,嘴巴都是黑漆漆一片,但它抬头时,两只眼睛亮如启明星,会说话一般。

  他把狗抱回家,妈妈说昭昭,我们家从没养过狗,怎么办呀,以后谁来养?丁昭往金毛身上泼水,小狗抖抖身体,狂甩他一脸,他也不恼,笑嘻嘻说,我来!

  “我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医生提示。

  一、二、三,叮叮车,冲啊!

  很多个放学后,他们出门撒野,沿着草地飞奔,一路跑到河堤。人累狗喘,丁昭搂住金毛,放出豪言壮语:以后我赚钱了,一定给你买个大房子,再用黄金给你雕个窝。

  狗伸着舌头,似懂非懂。

  丁昭点头。对不起,宝宝,还是没能给你买成大房子,也没能给你雕个多金贵的窝。你却总是那么乖,那么听话。我一年回家几天,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从不生气,总是开心来接我,走时又伤心送我,在车后面追我,直到跑不动为止。

  不用追了,再也不用追了。去到另一个地方,记得要把力气全部用在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上。多考虑自己,多爱自己。那边肯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很大的草坪,还有很多很多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孩。你们可以一块玩,做好朋友,永远无忧无虑。

  他握住叮叮车的前腿,轻轻地捏一捏。

  呼吸消失了,一抹生命被上天收回。他的手中没有再传来任何反应。

第108章 好生命(3)

  叮叮车最终安眠于郊区的宠物墓园。幸得遛狗群的老客人帮忙,程诺文提前定下一块墓地。他和丁昭在叮叮车的石碑旁植了一棵香樟。墓园提供祈福牌,丁昭贴上叮叮车的照片,挂到枝头,风一吹,木牌随之微微摆动。金毛笑容鲜活,这次将会是永恒留存。

  听闻叮叮车过世,Kate原本想放丁昭几天假,让他在家调整心情。丁昭没要,仍是照常上班。他之后再没哭过,半滴眼泪不流,整天如同着魔一般沉浸工作。程诺文与他在家话也说不上三句,唯有半夜通过隔板研究呼吸声,才知道丁昭今晚睡过多少小时。

  家中关于叮叮车的所有东西,丁昭不让他动。狗窝与牵引绳依然放在原位,似乎这些不被收走,就能营造出一种叮叮车还在的错觉。

  程诺文不忍拆穿。有一晚叉烧不肯睡自己的豪华小床,非要趴在叮叮车的窝里,丁昭见到,第一次很凶地赶走小狗。叉烧从没见过他这样,眼睛湿漉漉地跑到程诺文跟前,窝进他怀里伤心好久。

  郁结无法排解,三个都睡不好,原来失眠真会传染。公司不少人担心丁昭的状态,连郝思加都将程诺文移出黑名单,发信息来让他用心照顾。

  程诺文咨询过自己的心理医生,对方说走出悲伤需要经历几个阶段,从拒绝承认到接受放下,和你学走路一样,需要慢慢来。你能做的就是支持他,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面临痛苦。

  他很想与丁昭好好谈一谈叮叮车这件事,试过几次,丁昭要么当没听见,要么就沉下脸,不许他再提。如此僵持两周,家中氛围降到冰点。叉烧立即察觉到这股不祥的征兆,那年丁昭离开家前就是这样,它太熟悉,绝不想再来一次。

  小狗焦虑发作,每天抠完沙发抠地板,见丁昭回家也不敢过去亲近,远远蹲着,期盼他能发现自己,招招手也好。

  始终没有。僵持至第二个周五,程诺文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发去信息石沉大海,问郝思加也没反应。

  过十二点,郝思加的回复姗姗来迟,无话,只有一个定位。

  程诺文一看地址,即刻开车过去。大半夜的酒吧街人潮汹涌,开不进车,程诺文绕着进贤路兜好几圈才找到停车位。

  进贤路走两步就是一家酒吧,各式门头难以辨认,程诺文按定位寻找。走到路尽头,有人喝醉,正抱着电线杆呕吐,模样十分不雅,行人纷纷捏着鼻子避过。

  见程诺文出现,陪在丁昭身边的郝思加飞来白眼,“你也太慢了。”

  程诺文拉起电线杆边奄奄一息的丁昭,拿纸巾给他擦脸。

  落入怀抱的丁昭神志模糊,嗯一声,抬头辨认来者,咕哝一句:“谁啊你……”

  “他怎么喝成这样?”程诺文问郝思加。

  “我哪里知道,去趟厕所回来,一个没看住,哐哐两杯生命之水下去了。”

  96度伏特加当水饮,真不要命了。程诺文皱眉,喝多的人身体沉,他用点力气扛起丁昭。对方悬空,没有安全感,手脚并用想要下去,拳头不停锤在程诺文后背,“你别碰我,我会报警!”

  程诺文放下他,不是听话不碰,而是换个姿势。他一把捂住丁昭,不让他再叫,随后问郝思加要不要跟车回去。

  郝思加看着被程诺文锁在怀里的朋友,脸上几分同情,“不了,我有人来接。”

  他往后一指,街角有辆轿跑向这边打双闪。

  程诺文不顾周遭目光,一路挟持丁昭去停车位。丁昭被他死死按住,嘴巴叽里咕噜讲不出完整句子,求救无门,他当自己被坏人抓走,逮住机会就踹程诺文。

  停车点的收费员见到两人痴缠的姿势,难免怀疑。程诺文也不解释,将丁昭塞进车里。系安全带的时候,丁昭扭来扭去不让他绑,又看程诺文离自己近,想也不想,张嘴就要咬。

  程诺文任他留下牙印,醉汉下口没有轻重,隔着薄薄一层衣服袭击程诺文的肩膀。等咬完,安全带的插扣也锁住了,程诺文离开他,“高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