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15章
作者:陆辞宗
翻开第一页,是徐远川坐在轮椅上,掌心摊开,上面躺着一片完整的落叶。他低着头,模样近乎虔诚,像要对着落叶许愿。
那是沈光霁默许的故事开篇,在一年半之前。
然而在沈光霁离开以后,徐远川为了找自己的东西而打开这个抽屉,就什么也发现不了了,沈光霁不可能把它留下。
徐远川去办了一张新的手机卡,专门用来给沈光霁发短信。定时定点,每天两条,起床发早安,睡前发晚安。
他自认为并没有多大诚意在里面,单纯是想刷点存在感。以防哪天不小心忘记,他还设置了两个闹钟,每天把自己烦得想半途而废。
他没用新的手机号给沈光霁打过电话,也不申请新的社交账号尝试添加沈光霁为好友,每天固定两条短信,然后什么都不做。
直到一周以后,实在想念沈光霁,清早起来披了外套就去岛屿,流程熟悉得像沈光霁还在这座城市,用同样的方法就能见到他,并且被他接回家。
然而岛屿大门紧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徐远川没有老板的联系方式,在巷子里来回踱步到心静下来,然后戴着羽绒服的帽子缩在门外等。
一等就到中午。
老板出来扔垃圾,打开门,发现地上有一团毛绒绒的徐远川。
“怎么坐这儿?”老板打了个哈欠,“等很久了吗?我这难得睡个懒觉就被你碰上了。”
“没办法。”徐远川起身,把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我倒霉也不是一天两天。”
老板无奈道:“你也是奇怪,看见没开门不知道晚点再来。”
徐远川说:“万一你下一秒就突然开门儿了呢,那谁知道。”
老板扔了垃圾,叫徐远川进店里坐,把灯都打开,给他倒了杯热茶。
“我先说好啊,不知道你老师在哪。”
“噢。”徐远川捧着杯子暖手,热气直往脸上冒,“那能帮我问问吗?”
老板笑道:“他知道你会来,早交代过我不管怎么样,别问他在哪。”
“为什么?我们又没分手,他谈着恋爱玩儿失踪还不让问了?”徐远川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心跳平稳地暴躁起来,“他是打算永远都不出现在我面前吗?操,想分手直接说啊!一声不响把我拉黑是玩儿什么?多大个人了,真他妈有意思。”
“冷静点,小朋友。”老板拍拍徐远川的肩膀,“你老师说让你安心考研,他在这儿总影响你学习。”
徐远川嗤笑一声,“影响个屁,管他什么学校了,但凡他一句话,我不第一名考进去我以后姓沈都行。”
老板无奈道:“你还真别说,考东大计算机的都是学神,跟你高考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你聪明,别人也聪明。”
徐远川一愣,“东大?”
“嗯。”
“计算机?”
“是啊。”
徐远川:“沈光霁去东大当计算机系的研究生导师了?”
老板也一愣,“我靠,那怎么可能呢?”
徐远川:“那我有病吗?我去考东大计算机。”
“噢,这么个意思。”老板笑着解释:“沈光霁说,你高中保送东大,本来是学理科,因为他才来西大学服设,如果要考研的话,他还是希望你去东大,东大计算机系最牛逼,而且适合你。”
对此徐远川的结论是:“你别理他,他神经病。”
但老板还是坚持不帮徐远川问沈光霁在哪,这说明装生气没用,于是徐远川换了个方式,开始装可怜。
“我想他。”徐远川说:“就快过年了,一个人过年多寂寞啊。”
老板:“你放心,他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散布在各行各业,不怕没人陪他过年。”
徐远川指指自己,“我说的是我,我,一个人过年,我寂寞。”
脸上虽然没一点委屈的神情,但老板竟然莫名其妙有点吃这套。他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感情这事我插不了手,我给他打个电话,你们自己沟通。”
徐远川皱了皱眉,“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听见我的声音不会直接挂电话?”
老板说:“不可能的,沈光霁从来不挂人电话。”
徐远川一时哭笑不得。别人眼里所有的不可能,在他这里都是见怪不怪,拿出他曾经自称舔狗的心态来说,他在沈光霁心里的地位简直是特殊过了头,独一无二,无可比拟。
正好是饭点,沈光霁的电话接得有些迟。老板说他可能在吃饭,徐远川点点头,心想放屁吧,他应该只是看见备注故意不接。
拨过去的第二通电话响到快要断线的边缘,沈光霁的声音才终于把差点出声的系统女音取代了。
他说:“抱歉,刚才在吃饭,手机铃声关了,没注意到。”
“没关系。”徐远川说:“你态度诚恳,我原谅你。”
沈光霁沉默了一会儿,时间非常短暂,再开口时,语气从温和变成亲昵,仿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不过是寻常情侣突然转换为异地恋的平凡故事,“你呢,吃饭没有?”
“嗯,正准备。”徐远川问:“你午饭吃的什么,合口味吗?”
沈光霁说:“家常菜,还好。”
“我想你,老师。”徐远川笑起来,完全无视老板在旁边狂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才一个星期没见到你,感觉度过了一个世纪。”
“太肉麻了,有点恶心。”老板说着就往后厨走,“你们自己聊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店里很安静,老板的声音应该能传到沈光霁那边去,所以沈光霁不说话了,大概是想看徐远川在玩什么把戏。
可徐远川身边没有人了,仍然只是说:“老师,我好想你。”
他并不指望沈光霁回应,比起传达想念,更像自言自语,“我没有其它目的,真的只是想你。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你也不回我的短信,你别的朋友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方便拜托什么,只好来这里。我希望你过得开心,吃饱穿暖,多点儿能够身心放松的独处时间。还有就是,不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万事顺利。”
顿了顿,又道:“我的话说完了,保证不再打扰你,老师,你可以挂断了。”
沈光霁立即挂断了,毫不犹豫,兴许比徐远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还早。
徐远川听着忙音发了会儿呆,接着放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摩挲,在思考目的有没有达到。
这类的话沈光霁已经听他说太多了,他总是刻意表现出感情饱满充沛的模样,实际上空得像门口便利店的袋装膨化食品,看着一大袋满满当当,圆鼓鼓的很占地方,其实稍微撕开一个角就空了,叠起来衣兜里都能塞下。因为沈光霁看上去听不腻他才反复说,说到今天,他又不那么确信沈光霁是真的听不腻了。
吃饭的时候,徐远川一副没食欲的样子,一筷子夹不住几粒米,隔两秒钟叹口气。事实上他早餐都没吃,心中反复默念肚子给他争口气,不要突然咕噜一声。
老板不太能理解,他认为一个人要是能烦恼到连他做的饭都吃不下,那肯定属于大问题,忍不住问:“怎么个情况,没了你老师就活不下去?”
“这不对。”徐远川想,假如他一定要考研,说不定能去考表演,今天表露出的每一分情绪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虚伪得要死,如果人人都是匹诺曹,他的鼻子现在都要长到沈光霁面前去了。
“我老师真是因为担心影响我考研才离开的吗?这理由根本不成立好不好,我现在合理怀疑...”他放下筷子,转头看向老板,眉心紧蹙,目光闪烁,神情就像某个无聊的下午随手买了张彩票,口口声声说放心吧不可能会中,偏偏又要浪费感情去期待什么,“我怀疑他不喜欢我了,但他知道我还很爱他,他心软,说不出残忍的话,所以逃走。”
话一说完,觉得等明年陈风上大学之后可以帮他写论文。
陈风目前的志向是南大表演系。
“你也太能想了。”老板笑着说:“他如果真的不喜欢你,绝对不会吊着你,那样才残忍。”
“那他就是喜欢上别人了,他出轨,他心虚,所以不说!”徐远川一旦脱离某些特定的“情境”,或者说一旦离沈光霁远一点,就不太能哭。挤不出眼泪,否则他现在一定让眼泪噙在眼眶里,那样可能更符合老板以前说过的“你们十几二十岁的小孩怎么爱个人还非得肝肠寸断”。
老板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整个人往椅背上靠,“费劲,真费劲。”
徐远川:“你这么确定,那给我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老板摆摆手,“你老师做事总有他的理由,你得相信他的为人。”
“好吧,算了。”徐远川挪开椅子站起来,垂着头,看上去失落极了,“在你看来我可能挺无理取闹的,毕竟这是我跟他两个人的事儿,没道理来麻烦你。但是...假如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呢?假如你的男朋友一声不吭突然走了,拉黑你的联系方式,不说原因,不说去哪儿,不说会不会回来,那时你也会安慰自己说,他有他的理由,你相信他的为人,然后就安安静静地苦等一个未知的明天吗?”
徐远川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碗盖饭,缓缓后退,作势要走,“我刚才在电话里跟他说过,保证不再打扰他,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我这个人没有爱就是会死,你跟他说也好,不说也罢,我都当他跟我分手了,哪天你无意间发现我跟别人谈恋爱,别说是我给他戴绿帽子。”
老板终于忍无可忍,走过来把徐远川拉回椅子上,苦笑着说:“我真服了,以前没见你话这么多啊。”
“最后那段是演的。”徐远川又继续装出一副戏演完了的样子,拿回筷子吃他的饭,“不过我是真的希望你换位思考一下,哥,帮帮我吧,我知道他肯定跟你打过招呼的,不然你说什么东大什么计算机,他压根儿没跟我提过这个。”
老板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告诉徐远川,沈光霁确实不是因为所谓的担心影响徐远川考研才走,但离开西大的确是早就有过的决定,他想自己开工作室,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他怕告诉徐远川了,徐远川就会像先前挽留沈光霁时说的那样退学,何况前期投入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人力财力,徐远川还在上学,没必要为他分心。
“你真会退学吗?就为了跟沈光霁近距离谈恋爱?”老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你都大三了,还剩一年半就毕业,一年半的异地恋你都等不了?”
徐远川瞥他一眼,“我说了算吗?老师又没打算带我走。”
老板食指放在唇间,夸张地“嘘”了一声,“他想先做出点成绩再告诉你,别的不说,至少工作室得开张吧,原本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你对浪漫过敏。”
“屁,不辞而别一点儿都不浪漫,你们懂不懂恋爱啊?”徐远川有点累了,装不下去,决定找个借口收尾,“那你帮我要个他的地址吧,你放心,我不去找他,我装不知道这事儿,就是想给他寄点儿新年礼物,快过年了,给男朋友空投一点儿爱,不过分吧?”
老板点点头,“我回头问问吧,咱俩加个好友,问到了发给你。”
“嗯...作为一个刚拥有你好友的人,我有一个友情提示。”徐远川说:“你别说是问了给我的,就说,我把礼物放你这儿了,是你要给他寄过去。”
徐远川出了门才敢笑出声,现在就开始想,到时该穿身什么衣服,才能显得像个新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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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1/3)
第16章
三天后,徐远川坐上了去南城的高铁。
他原本打算挑战极限坐飞机的,他看过路线,选择飞机不但路程时间短,离沈光霁的住处也比车站要近得多,然而临走前回了躺自己在五楼的学生宿舍,往楼下看了一眼,果断决定算了,同时非常后悔没告诉过沈光霁他恐高。以前不说,是怕沈光霁会故意带他去高处,比如把他塞到跳楼机里、扔在过山车上,再或者哄骗他去浪漫约会,坐进西城最高的摩天轮,总之不死也能丢半条命。现在想想,要是沈光霁知道,那他两次从二楼窗口摔到受伤,似乎会更有意义。
找时间想个办法透露给他吧。
徐远川想。
前一天晚上没休息好,在车上一直犯困,偏偏想到快要见到沈光霁了,又睡不着。等下午车到站,精神都有点恍惚。
南城跟西城的温度差不多,看着最高温有五六度,走到外面风一吹,好像能直接往皮肤里灌,塞满皮肉血管。
徐远川把羽绒服的扣子扣好,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手塞在衣兜里,往乘车通道走。
直到排完最后这条长队,坐上出租车后座,给司机师傅报了沈光霁发给岛屿老板的地址,才头一歪睡过去,沉到一路上好几个急刹车都没把他晃醒。
沈光霁给的地址只精确到小区,徐远川被师傅叫醒,一下车又开始懵。
看得出来是旧小区,进去不需要人脸识别或者刷门禁,可楼栋不少,徐远川不可能挨家挨户敲门问。
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给沈光霁点了份外卖,就近的一家甜品店。沈光霁不爱吃甜品,他纯粹闭着眼睛瞎点,点完就在小区门口的休闲椅上坐着等,风把瞌睡都吹醒了。
外卖很快就送到,外卖员的电动车甚至都刚好停在徐远川面前。徐远川站起来,神情从激动,到期待,再到失望。
他听不见电话那头沈光霁的声音,只听见面前的外卖员说:“您好,您的地址没有写房号,您方便出来拿吗?”
“不在家吗,那您看给您放哪儿?”
“呃...是甜点好像。”
“啊?送我吗...”
“好...好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