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37章

作者:陆辞宗 标签: 近代现代

  徐远川却笑得更开心了,“没错没错,就是要这个效果。”

  陈风没懂,“什么?”

  徐远川不打算解释,把话题绕开了,“之后南城见吧,假如他那里缺模特,还能叫你来兼个职。”

  后来的几天,徐远川闷头在寝室做衣服,饿了就点个外卖,没有一餐是在正常饭点吃的,但睡眠还是很规律,可能是受了沈光霁的影响,到点就困,大清早就自然醒。

  室友跟他的作息正相反,白天睡,晚上起,刚好徐远川做衣服不会发出多大动静,相处起来意外的很和谐。

  徐远川给沈光霁做了一条马面裙,纯黑色,侧边有一道褶里藏着金色的云纹,是他一点一点手工绣上去的。上身是一件盘扣黑衬衣,跟沈光霁以往的风格相差很大。

  虽然他的出发点是“结婚照”,按说得做情侣装,然而他给自己设计的那套却是西服,除了下摆偏长,没有其它独特的设计,但多了条可拆卸的腰封,上面的金色刺绣跟沈光霁裙边上的一样。

  宿舍里没有够亮的灯,徐远川又不想搬出去做,收工以后感觉眼睛都要瞎了,晚上睡前都在想,终于能找借口戴沈光霁的眼镜。

  收拾完东西寄出去已经踩上了十一假期的尾巴,徐远川之前答应过沈光霁会在假期结束之前去南城,可现在没有能赶上时间的车了。

  他只犹豫了大概不到三秒钟,买了恰好能守约的机票。

  其实小时候是坐过飞机的,飞越八千多公里,跟妈妈一起来到这片常年被父母称之为故乡的国土,那时连目光都不躲闪,不论是面对神色悲伤的妈妈,还是窗外大片的云,只不过半途还是因为晕机反应难受到弄丢了一点勇敢,偷偷拽住了妈妈的衣角。

  后来他就没有在那么高的地方见过云了,没有衣角可以给他拽。

  至于沈光霁...沈光霁从未带他去过远方。

  徐远川紧闭眼睛强忍气流颠簸时,恍然想起小时候坐的甚至不是经济舱,一瞬间心里产生出一点微妙的落差,想的倒不是如今的生活比不过当年,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不用一天到晚想着赚钱了,就带沈光霁飞往各个国境,看山看海看云,每次都要坐头等舱,不管沈光霁衣服多贵,拼命拽着他。

  要是能一直躺在他怀里就更好了,拥抱永远能给人勇气,何况是区区高空而已。

  从机场出来再打上车已经晚上八点多,路程大概还需要两个半小时。

  徐远川在飞机上一口饭没吃,现在晕机反应还没消退,晕车反应就无缝衔接,他恨不得把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可惜被司机师傅发现了,毫不留情地给他把窗户关上了三分之一。

  车只开到小区门口,徐远川下了车,怀里捧着东西,脚步跌跌撞撞,感觉自己差不多快化成一滩泥。他在心里默念几句“坚持、坚持,就快到了”,同时夹杂着一点问候天问候地问候不知谁家亲戚的口头语,一步一步挪到了沈光霁住的那栋楼。

  出了电梯,人就像当场痊愈似的,除了他自己看不见的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以外,精神可以说是还能再熬一个通宵。

  可是沈光霁没开门。

  敲了半天没有回应,他侧耳听,屋里的确没有半点动静。

  徐远川脸僵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又忘了在出发前给沈光霁说一声。多年习惯到底是比自主思维更容易操控他的大脑,“以后我都告诉你”,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一转眼就被他自己忘了。

  他连忙给沈光霁打电话,连说过无数次的道歉语录都在心里排好了先后顺序,想着一接通先告白再说对不起。

  结果沈光霁挂断了。

  他又接着打,然后再次被挂断。

  这事常有,但徐远川看了眼手上的东西,很少见地感到失落。

  沈光霁在约摸二十分钟以后给徐远川回了电话,声音很轻,带着一股总是消失不掉的疲惫,问他:“到南城了?”

  徐远川的失落就此一扫而空,他盘腿坐在门边的地上,转头往紧闭的门锁看,准备迎接穿着家居睡衣,或许还架着一副眼镜的沈光霁。

  “我到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徐远川透过听筒,听见一点其它的声音,像是滚轮滚过地面,不远处有人压着嗓子说方言。

  “你不在家?”徐远川问。

  沈光霁答:“嗯,有事。”

  “今晚还回来吗?”

  “来不了,明天早上吧。”

  徐远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沈光霁更具体的解释,于是笑了笑,语气轻松道:“行,那我出去住一晚,你明天早上来接我。”

  “再说吧。”

  “再说个屁。”徐远川挂电话前留了最后一个字,“滚。”

  满腔欣喜换了场遗憾,失落刚刚已经失落完了,抽干他的血他也凑不出更多的悲伤情绪,所以现在非常无语,除此之外还有点想吐,胃里不停翻涌,空荡荡的,吐不出东西。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电量,颜色转红宣示告急,正好人没力气了,干脆不着急走,头一歪,靠在被贴了两张急开锁广告的墙上休息。

  手上还抱着他一路捧在手心没有放下过的东西。

  一盏手工小夜灯,材料是他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沈光霁扔掉的水果盒子和青梅酒瓶,收集了很多很久,然后用碎片一点一点粘起来,堆出一艘多桅帆船的形状,通体透明,每块碎片都只有指甲盖大小,花费的精力跟他做衣服时的刺绣差不多。底座是木制的,中间留了一道窄缝,浅蓝色的光源就从这里来。玻璃和塑料都会反光,插上电后整艘小船都亮晶晶的,船帆上用的材料最多,映在墙上的影子就像时间流动静止在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不敢把夜灯和衣服放一起邮寄,怕快递给他碰坏了,毕竟这玩意的成本要不了几个钱,甚至是他偷偷捡来的垃圾做的,赔都赔不了。

  小心翼翼捧了一路,想在开门的瞬间给沈光霁惊喜,没想到上帝忙着眷顾别人,没给他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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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现连更一下(1/4)

第38章

  沈光霁这几天一直在医院。

  唐颂妈妈意外摔倒,伤了腰, 唐颂不在国内,而沈光霁在南城,自然要承担起照顾人的任务。好在明天就能出院,沈光霁已经提前把东西收好了。

  指针刚过晚上十一点,沈光霁在医院走廊回完电话,轻手轻脚走回病房,门一打开,发现唐颂妈妈还没睡,正把手机拿远了眯起眼睛看。

  唐颂那边跟国内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这时候他那刚过中午十一点,按照他的生活作息,现在可能刚刚起床。

  唐颂有时会在起床后给妈妈发消息,通常是在他有新作品之后,并不分享作品,只分享心情,比如给唐颂妈妈拍一拍他难得有闲心自己动手做了顿饭,然后唐颂妈妈就会像夸小孩一样夸已经三十多岁的他:宝贝真棒,看起来就非常美味,要是能多补充一点蛋白质会更健康。

  她自己在家的时候,会用语音回复,沈光霁在身边的话,语音也好文字也好,她会拜托沈光霁来回复。至于原因,其一,是她不愿意戴老花眼镜,这件事会让她对时光与年岁产生无解的焦虑,其二,是她会把握每一个能让沈光霁和唐颂交流的机会。

  就比如现在,唐颂妈妈听见沈光霁进门来的声音,笑着抬头,朝他招了招手,同时做出把手机递过去的姿势,说:“光霁,来看看小颂给我发了什么?”

  沈光霁悄无声息地把眉头舒展开,嘴边微微勾起一点上扬的弧度,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接过手机,温声给她读唐颂的消息。

  “我今天准备去滑雪,去了好多次,还是不会滑。”

  “昨天邻居给我送了一大袋中国菜,说是从他华人朋友的菜地里偷的,让我抽空做给他尝尝,实际上我没有那么好的厨艺,我决定去认识一下他的华人朋友。”

  “......”

  “...你还好吗,光霁好吗?”

  “注意休息,身体健康。”

  实时聊天而已,文字内容却像在写信一样。

  沈光霁抬头看唐颂妈妈,问她:“说不定已经准备出门滑雪了,还回复吗?”

  唐颂妈妈笑着看沈光霁,“你就回那一句吧。”

  沈光霁不用再问都知道,她指的是那句多余的“光霁好吗”。

  “小颂经常问起你。”唐颂妈妈说:“你还好吗,光霁好吗,这简直是他的固定结束语。”

  沈光霁心里想,那说明这就仅仅是一句固定结束语而已了,把它换成“拜拜、晚安”也是同一个意思,说不定唐颂根本没想问起,只是一个“你”字刚打出来,输入法的记忆系统就自动为他填上了后面的话。

  那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是。

  他想。

  也不知道这样的心理活动是在向谁解释。

  他最后回了一句“玩得愉快”,唐颂妈妈没细看,接过手机放回了床头。

  “早点休息吧,明天就出院了。”沈光霁起身,想给唐颂妈妈把靠在身后的枕头平放好。

  唐颂妈妈却握住了沈光霁的手,温柔地抚摸他掌心干燥的皮肤。沈光霁掌心宽大、十指修长,但却很粗糙,跟唐颂截然不同。

  她不喜欢。

  “你爱小颂吗?”唐颂妈妈问。

  这个问题太突然,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疑问。

  沈光霁下意识皱起眉,一个虚假的“爱”字卡在嘴边,难得没能把戏演完。

  唐颂妈妈又问:“假如你们私下保持联系,这句光霁好吗,为什么会来问我呢?你们根本不联系,对吗?”

  沈光霁说不出话来,或者说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沉默半天,最后说出口的只有:“您愿意听实话吗?”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安静到走廊的脚步声像做了放大处理。

  直到第三次听见脚步声远去后,沈光霁看见唐颂妈妈艰难地摇了摇头。

  “光霁,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我也是其中之一。”她叹了口气,抬手摸沈光霁不自觉皱起的眉心,“我很自私,让他幸福了,却对不起你。”

  这话和沈光霁自小以来的观念相悖,他没明白。

  给他吃给他穿、供他上学、培养他学美术,甚至出国留学,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做到这种地步不应该是自己感恩戴德吗?所以唐颂说什么他都答应,多过分的要求都不拒绝,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即便他那么不愿意。

  这样想着,唐颂妈妈果然没办法抚平沈光霁的眉心了,她收回手,又一次把手机拿在手里,眯起眼睛,反复看和唐颂的聊天界面。

  “你还好吗,光霁好吗?”

  总是重复的话。

  唤醒她许多往事。

  她当年和唐颂父亲是开放婚姻,两个人自由恋爱,却互不干涉,结婚证领了,却没举办婚礼,直到唐颂出生,双方父母才第一次在病房会面,第二次是唐颂的满月酒,这也是最后一次。

  唐颂父母在婚前就决定要一个孩子,不论男女,一个就好,不是为了家庭完整,而是需要一个新生命在他们老去以后替他们处理后事,这是经过双方商量后彼此认可的事,也是唯一的目的。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可十月怀胎让唐颂妈妈对产房里那一团小小的生命产生了无法忽视的感情。

  她对唐颂非常好,到了溺爱的程度,唐颂得个小感冒都像要了她的命,大概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根本原因与爱无关,她想要弥补。而唐颂父亲跟她正相反,处处严苛,要求极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也齐全,只是都极端。

  唐颂刚上小学那年,父母就分开住了,各自的生活习惯不同、饮食口味不同、工作性质不同,没有任何一点值得继续相处。归根结底,他们在一起的原因里,有过爱只占据一小部分,更多是因为双方家庭都是开放性婚姻,难得一见,错过就再难寻。

  唐颂有时跟爸爸住,有时跟妈妈住,取决于当天放学谁来接他。小孩对此没有太多表示,反正父母都对他慷慨,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满足。

  直到他再长大一点,才开始问爸爸:你带回家的人是我的新妈妈吗?

  他班上单亲的同桌是这样告诉他的,说自己的爸爸给他找了个新妈妈,同桌担心新妈妈对他不好,为此每天都很难过。

  爸爸告诉他不是,他没信,转头又去问妈妈:爸爸那里有新妈妈了,妈妈,你这里会不会有新爸爸?

  这事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她也不会为感情难过,何况感情早就没了,扯张证,要个孩子,打发所有会过问这件事的有关的无关的人,病了有人照顾,老了有人送终,这才是理想未来。

  但和唐颂的出生一样,这也只是原本的打算。

  有了唐颂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