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45章
作者:陆辞宗
简直离奇,更离奇的是他竟然会不想听。
“唐颂本科毕业就出国了,我留在国内读研。我们根本见不到面,只是顶着一个虚假身份而已,我当时想,那没所谓。”沈光霁皱起了眉,“后来...是他爸爸让我也去留学,我很贪心,徐远川,我想去。”
沈光霁刻意忽略了重点,但徐远川一听就抓住了关键词,“他爸也希望你们在一起啊?”这是故事开始后他回应沈光霁的第一句,“那你们在一起还真是皆大欢喜。”
他也刻意回避了所察觉到的信息,只当自己在说气话。
沈光霁顿了顿,轻轻摇头,哑声道:“人在解释某件事情的时候,潜意识会为自己开脱,我想我刚才通篇都在描述自己有多无辜,可事实不是那样的。小远,我当时没觉得被任何人逼迫。”
徐远川微微一怔,震惊的不是沈光霁话里的内容,而是他当下的坦诚。
“只是拍一部影片而已,帮就帮了,我只需要不去刻意躲避镜头,又不辛苦。唐颂以爱我的名义自杀,别的无所谓,我只怕他真出事了,他的父母会让我付出代价,我两手空空,赔偿不起。结果他们没有,他的父母以不同的目的,一个对我比从前更好,一个花钱送我留学。我只觉得我又被上帝眷顾一次,这样的好事竟然降临在我头上。”
往事中的沈光霁也和现在一样,不好的事情但凡跟他扯上点关系,他总会第一时间认为自己罪恶滔天,并且必须要为此赎罪。
徐远川很想冲他喊:别人非要自杀,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连唐颂的父母都知道责任不在沈光霁,送他留学是另有目的,沈光霁却还以为他们是宽恕了他的罪行。
说到底,还是没有人考虑沈光霁的心情。沈光霁自己也不考虑,他乱七八糟的言论每一个字都踩在徐远川想大发雷霆的点上。
徐远川忍住了,一个字都没说。
他想:算了。
他们总是看见不同的东西,所以从始至终都不能相互理解。
“我们默认了这段关系一直在继续,同时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不知不觉就到今天了。”沈光霁最后说:“小远,我有所隐瞒,暂时只告诉你这些,可不可以?”
徐远川再一次错愕。
沈光霁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陌生到和以往像两个人。
他抿着唇别过脸去,也尝试了做一回逃避面对的人。
唐颂应该早就走了,徐远川并不清楚是雨先停的,还是他先走的,只是在屋里想明白,沈光霁这么多年没谈上恋爱的原因之一,大抵也跟唐颂有关。他绝不允许沈光霁先找到爱人,绝不允许沈光霁一个人从泥泞路上走出去,徐远川动摇不了的存在让他感到威胁了。
好自私的想法。
徐远川感慨的是,说起自私,他跟唐颂半斤八两,论以自我感受为首位这件事,他向来是赢家。
“你不是第三者。”沈光霁今天同样反常,反复在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这对他来说很难,每一次开口,心跳都会剧烈加速,“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徐远川觉得很荒唐。他跟沈光霁就像是两个游戏角色更换了操作玩家,人物还是那个人物、系统还是原来的系统,但战斗风格骤然改变,一招一式越来越像对方的从前。
以前都是徐远川说个不停,精力用不完似的,期待着沈光霁能偶尔从沉默中赠给他只言片语,而沈光霁恃爱行凶,经常连搭理他都不愿意。现在倒成了沈光霁一察觉徐远川生气就慌张无措,凡事做不出决定,要小心翼翼征求徐远川的建议,主导权丢得一干二净。
“随便。”可徐远川依然不领情,“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你。”
徐远川忍了很久,刚才一直想问:你当初看见我从楼上摔下去,突然就答应跟我在一起,其实不是被我的决心感动,你只是震惊于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跟唐颂不分上下的疯子,那你说不定有机会结束这场戏了,对吧?唐颂第一次要带我走,就是你借机决定的临时测验,而我通过了,是吗?从一开始,你对我点头就仅仅是因为...
徐远川又想到沈光霁刚才的话:我又被上帝眷顾一次,这样的好事竟然降临在我头上。
他有些好奇,沈光霁在发现“徐远川可以利用”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想。假如这么想了,至少他的出现在沈光霁眼中还能代表“好事”。
稍微好奇而已,徐远川没打算问出口,他认为这种心理只适用于没有实际关系的悲惨单恋,在一起这么久还要卑微到想方设法自我安慰,那他干脆利落一点走。
“那你...”
沈光霁的话音停了一下,没能说出口的是:那你还会爱我吗。
此时此刻不敢问了。
他朝徐远川靠近一点,掌心贴着徐远川的背,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推。
他想,应该还有机会的,他给徐远川准备了那么多礼物,还没来得及带徐远川去看,他还有请求原谅的机会,未来那么长,只要徐远川在身边,他愿意付出所有来弥补。他们还要去幸福路,他们也有自己的房子了,他给徐远川做了好多衣服,想看他一件一件试。
“别这样。”
意料之外的是,徐远川掌心抵着沈光霁胸口,向后退了半分,拒绝了这个拥抱。
“沈光霁,我对你没有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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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断,不发了,完结再发。
第47章
接连三天的雨下完,天气就正式转凉了。
听陈风说南方几乎只有冬夏,春秋只有一眨眼,徐远川不想浪费短暂的好时节,每天都出门晃。
他也终于在跟陈风聊微信的间隙发现了那一万多块钱,猜出是什么缘由,很干脆地往美院跑。
给钱就是爹。
他想,高低得贯彻自己的原则。
徐远川思考了一阵,还是决定把集装箱统一刷成白底,一是好上色,二是沈光霁对“死”字精神过敏,他之前形容刷成黑色像棺材,不去触沈光霁的霉头。
有钱不赚是傻子,有钱不花也一样。
徐远川请了工人来刷漆,自己搬个小板凳在空地上坐着监工,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偶尔有阵凉风吹过来,想来离骤然降温要不了多久。他每天换一支不同口味的雪糕,大口咬,当面包嚼,冻得太阳穴都疼。
沈光霁就在最后那间集装箱里忙自己的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徐远川缩成一团的背影。
那个迷你小板凳是徐远川问小吃街的烧烤摊老板借来的,塑料材质,暖黄色,大概是他们家里小孩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张脸天生自带亲和力,徐远川甚至跟这片区域的流浪狗都混得很熟。
沈光霁心情复杂,每天傍晚回去路过美院门口,值班大叔都会探头出来跟徐远川打声招呼,按理来说徐远川应该人缘极好,偏偏长到二十多岁,人际关系除了哥哥弟弟,就是沈光霁,世界简单得接近空白。
徐远川偶尔也会主动过来找沈光霁说话,他一直不太懂尴尬二字的具体含义,尽管一脸不愿搭理人,但一点不受气氛影响,叫沈光霁给他改分镜,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反而是沈光霁说话温声细语,总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适应了几天,还是没习惯。
“可以不要台词。”徐远川在沈光霁的留白上打了个叉,“纪实漫画,你要把对话写上去,那全是我在死缠烂打,这么点儿大小的框可不够。”
沈光霁没说什么,重新换了一个图层改。
“唐颂学什么专业的?”徐远川突然问。
沈光霁笔尖一顿,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在屏幕上落下一颗醒目的黑点。
“导演。”他回答。
“哦,那你把他叫来。”徐远川说:“这个他在行。”
沈光霁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这句话,“我可以找别人,我认识其他学编导的朋友。”
“不用,就让唐颂来。”徐远川从沈光霁手里拿回平板,“找他不用欠人情。”
沈光霁实在不理解,“我给你改。”
徐远川挑眉,“你改得好吗?”
沈光霁沉默了一会儿,极不情愿地给唐颂发了条消息。
明明改得好。
徐远川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沈光霁什么都能做好,可惜自信不及徐远川的十分之一,一被反问就露怯。这是坏习惯,要强迫他改才行。
“你在自卑什么?”徐远川想了半天想不通,到底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你的外形、气质、才华、荣誉,哪一个不让人羡慕,老师,你光芒万丈,在自卑什么?”
沈光霁眼里闪过错愕,微微偏了偏头,仔细揣度徐远川目前的态度。
徐远川脸上波澜不惊,语气也平平淡淡,不是刻意要抬高沈光霁,于是沈光霁也没再靠近一步,低头回答:“没有你形容得那么出众,何况以前不这样。算不上有才华,只是学了这门专业,掌握了所学知识,工作范围与之相关,所以能熟练运用,这些你也会。”
“啊,然后呢。”
沈光霁说:“我没有获得过所谓的荣誉。我得的每一个奖都不能让我在业内广为人知,也没有任何一个作品称得上无可复制,只是这条路走了十几年,中途没浪费时间。”
徐远川知道这是沈光霁的真心话,然而一个字都不认可。
安慰人的事他不喜欢做,矫情得很,从外套口袋摸出烟盒,抽出一支,想点,打火机却不见了,只好暂时夹在指尖,“你既然这么想,那就继续天天低头做人,我没空给你当心灵导师。”
这同样是徐远川的真心话,假如换作以前说,沈光霁肯定要恼羞成怒,而轻易暴怒正是自卑和懦弱最典型的表现,这事靠别人无法开解,徐远川也无心帮忙。
值得感慨的是,现在听沈光霁说一句真心话真容易,就好像养成游戏的攻略对象好感度满分了,基本没机会听人嘴硬。
唐颂约摸过了两个小时才出现,穿了件翻领的棉麻衬衣,戴一顶卡其色的贝雷帽,略长的头发散下来,左侧鬓发撩至耳后,露出一道中间有十字架形状的银色耳桥。神情轻松,气色很好,前几天颓然绝望的模样早已不见踪影。
他踱步到徐远川面前,非常不客气地掐了一下徐远川的脸,说:“我没死,失望吗?”
徐远川把他的手打开,微微抬了抬下巴,“火。”
唐颂摸摸裤兜,给徐远川递打火机,徐远川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出门,再一回身,反手把沈光霁关在里面。
“别动。”徐远川走了两步,有预感似的,回头隔着玻璃指向沈光霁,“站那儿。”
沈光霁抱着平板,脚步硬生生停住,脸上的仓皇失措不像装的。
徐远川皱了皱眉,喉咙发紧,有点替沈光霁难过。沈光霁毕竟不是他,不懂这样简短的话其实不需要用胡思乱想去无限延伸。
徐远川走到他放在石子路中央的小板凳上坐下,这时发现打火机原来是忘在这里,于是没用唐颂的,抬手还给他,用自己的打火机把烟点燃。
唐颂站在一旁,也给自己点了一支,“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徐远川当没听见,吐出口烟,神色平淡。
他想,沈光霁和唐颂也勉强算是一起长大,怎么性格会相差那么大。
看上去都是完美主义,爱面子、十分注意形象,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要妥善处理好,区别在于唐颂自信得很,他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风格,每天穿哪件衣服搭配哪个饰品会更好看,并且热衷于向人展示,而沈光霁却像在极力掩藏什么,稍微有哪个地方没收拾好,都不敢出门见人,和大多数人一样,路过玻璃橱窗会假装不经意地照一照镜子,模糊的身影达不到预期,那一整天走路都要低下头,生怕哪一个细节不对都会被路人嘲笑。
有一句老话说,过度的自卑就是自负,总以为头发乱了都会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实际上路人根本没那么多心思用来在意一个陌生过客。沈光霁比徐远川年长十岁,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徐远川不想劝他,只是很好奇,同一个屋檐下,竟然生长出两株不同的花。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为什么把它弄得那么复杂。”徐远川说:“沈光霁是个傻逼,以前一门儿心思搞他的艺术,从没爱过人,陪你演演戏他还能落个好处,我没什么不能理解的。那他现在有人要爱了,再陪你玩儿情侣游戏对我来说不公平,所以他要退出,从头到尾到底哪儿有问题?你们看起来像不演这场戏就真的有人会死。”
“如果有呢。”唐颂问。
“是你的话随便。”徐远川答。
“所以你还是来找我谈合作的。”
“不,我是找你聊天儿,顺便通知以后随你便的。”徐远川对上唐颂疑虑的目光,淡淡道:“我最近天天都在说随便,说得多了,你们都把它当情绪,我明明是在认真表态。”
“我最恶心的就是你们这种随别人死活的性格,别说我了,你根本是连沈光霁的感受都无所谓吧。”唐颂的表情被一口白雾笼住了,刀刃似的眼神藏在里面,徐远川感受不到杀伤力。
“是啊,他的感受他自己去体验,关我什么事儿。”徐远川说这话时并非底气十足。从前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就跟沈光霁的态度大幅度转变一样,“利己”说到底不是他的信念,只是他的习惯,改起来没多费事,改了也就改了,反正改成什么样子,还是看他心情。
“那你想跟我聊什么?”唐颂弹了弹烟灰,显然有些耐心不足。
徐远川直接问:“好奇,你用什么方式自杀的。”
唐颂也很干脆地说实话:“溺水。”
“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