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否祈祷 无论他是否祈祷 第49章

作者:陆辞宗 标签: 近代现代

  他把刀拿回右手,左手横在沈光霁面前,问他:“你想从哪个地方开始?”

  “把刀给我,小远。”沈光霁摇头,缓慢又不可置信。

  惶恐、心疼、震惊、慌张,他看向徐远川的眼神里头一次包含这么多深刻的情绪。

  徐远川很难不感慨,“你也会用这种眼神看我,真是稀奇。”

  可其实他也没那么有底气,他曾经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偷偷掀起过沈光霁的衣袖,只掀起一点点,只看了一点点,月光模糊,没能看仔细,但到底知道那些疤痕有多密密麻麻。他不敢告诉沈光霁他见过了,沈光霁那么防备,他怕沈光霁崩溃。

  “不想看了,光看一眼有资格说理解你吗?你不如让我感受。”徐远川把刀刃贴在自己完好的皮肤上,黑白如此分明。

  几乎同一时间,他的胳膊被沈光霁紧紧攥住,他力气不如沈光霁,握着刀的手被迫抬起,但他不肯松手。沈光霁怕伤到他,也不敢去夺他的刀,这让他还有机会与沈光霁僵持,“你不是最爱玩儿体验派那一套吗,为了让我理解你,让我亲身体验过的还少吗?”

  很多事情沈光霁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但不可能会忘记。他曾经怎么对徐远川的,假如适应现在的互联网时代,用文字叙述公开出去,他一定遭万人唾弃。至于是不是为了让徐远川体会他、理解他,他说不清,也许就如徐远川对他说过的一样,很多劣性行为都是基因里带来的,就像遗传病,一旦察觉,就要伴随终身。他每一次都以为徐远川会逃,冷静下来后却只有自己在逃,徐远川只是带着浑身伤痕拥抱他,说爱他,这让他一度重新定义“爱”字的含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徐远川的一再包容好比撕掉习题最后的参考答案。

  他真的对徐远川好过吗。

  这个问题让他觉得留不住眼前的人了。

  徐远川用左手贴上沈光霁的脸,动作温柔,像捧一块美玉,连目光都是柔和的。

  “我无数次想带你走出去,可你始终跟我隔着一堵墙。”

  他说:“我现在想通了,只要你把我变得跟你一样,我就没必要问那么多了。我不带你走,你把我关进来。”

  “不可能。”沈光霁语气下沉,从心慌到动怒只需要片刻,每一个字都嚼着怒意,恨不得把徐远川生吃了。

  徐远川更习惯这种状态下的沈光霁,歪了歪头,肩膀松弛,神情轻松,“要么你来,要么我自己来,主导权不在你手里,你没有第三个选择。”

  “你对你自己就这么狠心吗?”沈光霁死死瞪着他问。

  徐远川想了想,说:“对谁都心狠,唯独对你心软。”

  这句话如果放到床上说,沈光霁兴许会把他抱起来哄一哄,摸小狗似的揉揉他的头,放到此刻说,他觉得有点矫情了,于是皱了皱眉,问沈光霁:“想清楚了吗?试试看,我理解你了,那皆大欢喜,理解不了,要么你滚要么我滚,没多难。”

  怎么不难。

  沈光霁深吸口气,握着徐远川的手腕不肯松。

  他自知一败涂地,否则不会说“我给你看”这样艰难的话,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他自己都不想看,知道现代医学有祛除疤痕的手术,犹豫了很久,不愿意被医生看见,还是没去,学了文身,想在无人发现的地方自己用墨色把它们遮盖掉,时至今日都没能动手,怕掩埋不住,也怕欲盖弥彰。

  要怎么把这些话告诉徐远川。

  他的高大没有成为他的保护色,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懦弱、孤僻、遇事不敢反击,以为只要保守秘密他就能做另外一个自己,没想过徐远川会把他的保护色撕得粉碎。他没学会剖白,每当提起过去,一字一句都像往悬崖迈步,仿佛回到十岁那年的夏天,他站在天台浑身发抖一心寻死的模样,心里嘶吼的却是:不想死,拉住我!

  这一次上帝没有听见他的祈祷了,徐远川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那么虔诚,说的话却不留余地,“那我自己来。”

  饶是沈光霁抓紧了徐远川的右手也无济于事,徐远川飞快地把左手从沈光霁脸上挪开,握着刀刃,接过了右手的信封刀,转了转手腕,刀在手中灵活地掉了个头。

  “我答应你!”

  沈光霁几乎是喊出声,像曾经只在心里高声呼喊过的那几句“不想死、拉住我”。可徐远川速度太快了,反着光的刀刃已经贴上手臂,触及的皮肤立即渗出血丝。

  好在收手及时,伤口很浅,徐远川甚至都没察觉。

  “你别动,别再动了。”

  沈光霁后退一步,不敢去抓徐远川的手,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呢喃的是“小远”两个字。

  徐远川第一次这样直面接收到沈光霁的痛苦,没想到是为了自己,一时说不出话,胸口闷得厉害,鼻尖发酸,比他在冷风天吃雪糕的反应难受得多。

  “我不动。”他把刀背过来,刀刃朝向自己,递给沈光霁,“你来。”

  沈光霁却偏偏反握住那一截刀刃,把它从徐远川手中夺走,准确地捕捉到徐远川眼里的错愕才松开手,信封刀清脆落地,血流满整片掌心,像拆了一封迟到的信。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徐远川大喊:“谁让你动自己了!”

  沈光霁神色淡淡,缓缓道:“你骗人的,你根本不会对我心软。”

  他抚摸徐远川手臂上的伤口,徐远川把他推开,跳下桌子,从人台上扯下一块白布,想临时给沈光霁处理伤口。

  沈光霁盯着他那条沾着自己血液的手臂,鲜红色触目惊心,突然就不害怕了。

  “别动。”他开口,声音和许久之前一样冷,“站在那。”

  这话徐远川也对沈光霁说过,连语气都差不多。徐远川动作停住,心里在想,沈光霁好久没有给他剪过头发了,挡眼睛,眨一眨就难受。

  沈光霁朝徐远川走来,停在他面前,目光沉如死水,“以前从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很喜欢你的身体,经常拿你当人体模特。”他抬手,修长手指点在徐远川肩膀,一路往下,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线,“不如给你做件衣服。”

  徐远川原想给沈光霁包扎,细看伤口其实不深,于是紧了紧手里的布,像沈光霁曾经爱对他做的那样,捆在脑后,捂住自己的眼睛,深陷黑暗里。

  “任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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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一下小雨篇的情节

第52章

  沈光霁看着徐远川,目光仔细描摹他的脸。

  这是一副十分年轻的皮囊,皮肤细腻,脸上还裹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线条流畅,饱满不瘦削,却又不及沈光霁巴掌大,柔软到赚一个吻轻而易举。

  徐远川感受到侧脸灼热,是沈光霁的唇,他想要还沈光霁一个拥抱,但记得沈光霁叫他“别动”,于是双臂垂落,默不作声。

  眼前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往事就容易从缝隙钻进来,他突然想起,有一年跑到教室拿了一块沈光霁上课用的红布,在西大八角楼的天台当凉被盖。他很喜欢去那个天台,感谢自己视力没受过影响,能从高处望见沈光霁宿舍的长廊,他有时能透过长廊的窗户看到屋里的沈光霁。不过概率很小,角度实在刁钻,何况这个窗户通向客厅,只有沈光霁进出卧室时会短暂地晃过一道身影。仿佛固定的画框中有一幅会移动的画,画上只有一个人从肩到腰的侧影,不常出现,只在徐远川的视线里来回。

  徐远川不是一个真正相信爱的人,裹着红布望眼欲穿的瞬间却在想,假如终有一天会迎来死亡,活着的时候一定要被沈光霁爱一场。

  他的人生难得有追求,有了就非要得到不可。

  后来他在天台上睡着了,醒过来时听见脚步声,厌烦与人交流,干脆闭眼假装还在梦中。他感觉到脚步在他身边停止,来人蹲下身,给他把只盖在腰间的红布往上抬了抬。接着那人走到八角楼的护栏边没走,他忍不住半睁开眼,没想到看见沈光霁,恍若身处梦中没清醒。

  尖锐的疼痛驱散了他的回忆,徐远川下意识往沈光霁身上靠,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即站直了。

  他看不到沈光霁的表情,不知道沈光霁又皱起了眉。

  沈光霁不可能去捡那把落地的信封刀,他用人台上的定位针穿透徐远川薄薄的皮肤,那上面是徐远川的文身,图案是一个像极了沈光霁的人。

  徐远川偏了偏头,动作像在努力听清什么,然而没有人说话,他没有喊疼,沈光霁也没出声。

  沉默对峙许久,一如往常,徐远川先抿了抿唇,就这样偏着头,探寻什么似的问了声:“选这样的方式,因为不会留疤吗?”

  沈光霁没回答。

  徐远川却笑了,“你当扎小人呢,干嘛这么恨自己。”

  沈光霁这才道:“你不是说,这是你想象中的自己吗。”

  “因为我想成为你啊,很早以前。”徐远川想起第一次遇见沈光霁,雨过天晴的阳光从观众席后的狭窄窗口洒进体育馆,满地脏泥脚印,只有沈光霁熠熠生辉。

  “别说否定的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徐远川道:“你就当这也是告白,别想其它的,你继续。”

  沈光霁没听他的,伸手扯开徐远川脑后胡乱打的结,让他闭一会儿再睁开。

  等徐远川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文身。沈光霁也好,想象中的自己也罢,“他”身上穿过了六根定位针,图案本就不大,十二个针眼都像千疮百孔。

  “那你理解了吗。”沈光霁问。

  徐远川想了想,摇头,“至少目前为止,觉得你很蠢。”

  可能是因为不够疼,可能是因为不够多。

  正想开口说什么,意外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是陈风。

  徐远川笑道:“啊,看来得是我先滚。”

  沈光霁愣住,猛地抓紧徐远川的手腕。

  “我出去看看。”徐远川却轻描淡写,拍拍沈光霁的手。人台上的定位针都在他身上了,他于是披上那块没能成为作品的白布,忽略沈光霁的慌张神色,径直往门外走。

  沈光霁在身后追了几步,想让徐远川别这样,会疼,没来得及,门开了。

  不知道徐远川在陈风面前如何描述的自己,沈光霁跟着走出来,只接收到陈风毫不遮掩的敌意,这眼神他从前很熟悉。

  陈风对徐远川伸出手,叫徐远川“过来”,笃定的姿态简直像要把深渊里的人拉回光明,而沈光霁是扯住徐远川不放的恶鬼。

  沈光霁从前十分惧怕自己的佯装功亏一篑,如今倒是看开了,一丝笑容都给不出来,以同样的眼神回给陈风,恶鬼做到头。

  “你确定要跟他走吗?”陈风听见沈光霁这么问。

  徐远川说:“就这一次。”

  沈光霁沉默片刻,道:“我不拦你,回去把衣服穿好。”

  徐远川眼神示意陈风在这等他,陈风犹豫过后点了点头,看沈光霁跟在徐远川身后走回集装箱里,步伐沉重得像浸过水,每一步都迈得疲惫。

  沈光霁小心翼翼地把徐远川身上的布拿开,眼睛酸涩得厉害,和被烟熏到的感觉类似,可他也是个流不出眼泪的人,不知道怎么表达难过。

  轻轻抽出徐远川皮肤下的定位针,只穿过薄薄的一层,没有流血,文身也覆盖了应有的颜色,红肿都不明显,徐远川只是稍微皱了眉,沈光霁却觉得自己的陈年伤疤都在疼。

  徐远川见不得沈光霁这样的眼神,忍不住别过脸去,小声问:“真的愿意让我走吗?”

  沈光霁低头,吻在徐远川手臂,声音很轻,说:“有人在等你。”

  好多次了,永远有人在徐远川电话打不通的时候着急,会想尽一切办法确认他的安危,甚至直接找上门来,这是沈光霁梦里都不敢想的。

  曾经尝试过把徐远川锁在家里,营造每天有人等他回家的假象,可每一次回到家,徐远川眼里都没有他渴望的想念,方法是错误的,他知道,可关于爱这一难题,他始终束手无策。

  他像一块汪洋大海中的浮木,沉不进底,上不了岸,某天徐远川乘着一只破旧的小船试图把他拉上来,反复失败,干脆跳进海里。原以为能托着徐远川漂泊下去,没想到会有人不远万里踩着木舟把徐远川救走。

  海面辽阔无边际啊,到最后还是没人和他共浮沉。

第53章

  陈风从打不通徐远川电话的时候就开始着急,今天其实有事要做,被扰乱了计划也不恼,急匆匆从学校里跑出来,把徐远川给过他的地址报给出租车司机,一路上都在说:求您快点儿吧,人命关天!

  在集装箱外面等徐远川的时候更是焦虑,甚至担心徐远川这一进去就没办法活着出来,然后身边的流浪狗就会冲进去吃掉他零碎的尸块。什么恐怖画面都设想了,愣是强迫自己忍住,别进去。

  不管怎么样,他想,不能打扰爱人告别。

  等待的时间里,郑贤礼和他保持通话,于是徐远川一出来,就看见陈风把手机举在耳边,但一句话不说,眼睛死死盯着门,他还以为陈风紧张到忘记挂电话,直到陈风确定走出这扇门的只有一个看似完好无损的徐远川,呆愣愣地应了声“好”,他才知道在黑暗中等他的人另有他人在等。

  这样挺好。

  他想,说明陈风的单恋没他那么苦。

  美院门口热闹依旧,陈风说有人会来接他们,在附近等就好。附近就只有小吃街了,于是陈风转头问徐远川:想大醉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