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玩偶 安睡玩偶 第18章

作者:三股兔 标签: 近代现代

  沈贴贴点头,气喘吁吁。

  “别担心,”另一个人说,“会议记录和录音晚上就发你邮箱。”

  他腋下夹着论文,手上端着杯咖啡,看纸杯上的印字应该是从休息室接的。

  沈贴贴攥紧书包垂下的背带,惴惴地说“谢谢”。

  有人问沈贴贴下午是不是还要去上课。沈贴贴说是的。他指了指沈贴贴睡得皱巴巴的衬衫,说那你还是换件衣服比较好哦。

  大家善意地拍拍沈贴贴的肩膀,一个又一个地越过他,结伴去餐厅。

  沈贴贴定在教室门口,远远地望着大家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

  他踟蹰不前,想,那自己换完衣服后还要不要去找他们聚餐啊?

  沈贴贴最后没有去。

  他买了一个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三明治,提前来到下午要授课的阶梯教室。

  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吸去了脚步声。

  沈贴贴打开窗户,享受了一会儿冷风和人群喧闹,给远在地球另一端的穆六月去了个电话。

  “我今天研讨会迟到了。”沈贴贴开门见山,“忘记定闹钟了。”

  “这不是巧了吗,我今天也迟到了,我导给我打了五个电话我都没接到。”

  “那你完了,按你导的脾气,感觉会把你臭骂一顿。”沈贴贴笑出声,“我就不一样了。”

  沈贴贴简短叙述了上午的经过,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穆六月始终沉默。他可以在股东大会上侃侃而谈,也可以从柏拉图讲到福柯,但此时却发不出声音。

  关心与偏爱哽在穆六月的喉管里,不上不下地来回反刍。

  他们隔得太远,所有言语都化作被风吹散的云,空洞无力。

  沈贴贴突兀地插道:“其实我就在咖啡机对面打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

  穆六月闭了闭眼睛,想了很久,回复得轻柔而小心翼翼。

  “可能是我睡觉的呼吸太轻了,他没有……”

  沈贴贴埋在手臂里,意识模糊,分不清哪句话是在脑子里想的,哪句话又是确实说出口的。

  宋以桥隔着一段距离,根本听不明白沈贴贴在嘟囔些什么,只觉得沈贴贴有一种小大人般的可爱。

  他甚至能想象出沈贴贴日后照顾莫扎特的样子。沈老师会给小猫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就睡着了。

  房间光线暗昧,宋以桥的音乐飘荡着,弦乐和手风琴在屋内交织、盘旋,编织成一条暖融融的毛毯,很轻地覆在沈贴贴肩头。

  他彻底坠入梦乡。

  沈贴贴睡得不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能听见雨滴拍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他不耐地蜷缩起来,发觉自己是躺着的,身下很软。

  沈贴贴又动了一下,皮革嘎吱声钻进他耳朵里。

  宋以桥坐在餐桌旁工作,他敏锐地捕捉到响动,推开一边耳机,悄声问:“醒了?”

  沈贴贴迷糊绵长地“嗯”。

  宋以桥转头看沙发上的一团,又问:“想不想吃午饭?”

  沈贴贴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于是安分下来。

  宋以桥很静地等着,直到沈贴贴的呼吸再次规律,才重新戴好耳机。他沉吟片刻,给手头的乐段加了几小节转调。

  从旷远孤独的降E大调,变成如摇篮曲般温暖的降A大调。

  到了宋以桥出发去N市的那天。

  宋以桥身着双排扣暗纹黑色西装套装,外面披中长款同色银线条纹大衣,胸肌深沟露出大半,戴了一双皮手套。

  他不打算过多参与林果的专辑制作,所以没带琴。

  宋以桥跟沈贴贴道别,衣冠楚楚地往外走。沈贴贴看见宋以桥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怔愣片刻,坐不住,疾步追过去将人堵在门口。

  “我开车送你去机场。”沈贴贴霸道地通知他。

  宋以桥本来不想麻烦沈贴贴,但观察到对方似乎心情不太好,便承情地跟在沈贴贴身后出了门。

  雨下个没完,淅淅沥沥的,将城市裹得窒息。

  宋以桥臂力很强,一手打伞,一手把行李箱往后备箱里放。雨丝细密,伞张不住,他的大衣和头发表层浮起一片小水珠。

  宋以桥带着湿气坐进车里,沈贴贴抽了几张纸巾给他。

  “沈老师?”宋以桥没急着擦,察觉沈贴贴好像更不开心了,“怎么了?”

  沈贴贴开口就怪老天爷:“怎么偏偏你出发的这天下雨啊。”

  宋以桥哭笑不得,说:“天要下雨,沈老师挡不住的。”

  “好吧。”沈贴贴自知无理,情感用事地嘴硬,“可是我出远门的时候从没遇上过雨天……”

  “沈老师是幸运儿,”宋以桥纵容地劝,“我是倒霉蛋,别气了。”

  汽车喷出尾气,情绪颇大地驶去机场。

  沈贴贴在车里放粉丝泄出的宋以桥demo合集,音质恶劣,人声混响很重。

  车顶隔音不行,雨水滴落,跟鼓棒捶打鼓皮一样,噼里啪啦。

  沈贴贴被笼罩在烦闷中,一路上都没讲话。宋以桥束手束脚地坐着,以为沈贴贴是不满意demo的质量。

  机场到了。

  宋以桥自觉下车,提好行李箱,撑着伞,隔着车窗跟沈贴贴说再见。

  沈贴贴神态突变,从严厉的大学老师退回懵懂孩童,重复说“再见、哦、再见”,连车窗都忘记打开。

  宋以桥觉得沈贴贴状态不对,敲敲窗子,叮嘱他回去开车小心。

  宋以桥走了。

  沈贴贴迟缓地侧身,抬手将水汽朦胧的车窗擦出一道扇形,宋以桥的背影落入他的眼底。

  伞面狭窄,雨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边沿落下,打湿了宋以桥的发尾。

  沈贴贴心焦极了,想追出去再给宋以桥撑一把伞。他有点难过,感觉自己的心像一块毛巾被人又拧又绞。

  他耍了一早上脾气,跟抗拒记忆中所有转身而去的背影那样,抗拒宋以桥拖着行李箱出门,却在刚才发现自己最希望的是宋以桥一切顺利。

  音乐停了,车里一片沉寂。

  沈贴贴至此听完了宋以桥对外公布的所有曲子。

  沈贴贴大脑宛若一盘空白磁带,木木地看宋以桥混入人群。他身材高挑,走姿沉稳,连背影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

  雨下大了,车窗起雾,一切都迷蒙不清。沈贴贴找不到宋以桥了。

  “啪”一声,仿佛有人摁下了录音键,磁带重新打转。

  沈贴贴后知后觉地打开车窗,雨水唰唰和人群喧嚷如炮响轰鸣,一股脑儿涌进他的耳道。

  “宋以桥。”沈贴贴叫。

  他的声音不大,被雨声淹没。但宋以桥还是听到了,他缓缓回过身。

  “一路顺风!”沈贴贴深吸一口气,尽力提高嗓门,“我对现在的宋以桥也很满意!”

  宋以桥目光震动,情不自禁往前迈出一步,又被纷涌而来的旅客堵了回去。

  最后,宋以桥隔着雨幕,逆着人流,笑着冲沈贴贴挥了挥手。

第17章 以后会有的

  航站楼人头涌动,大屏幕一行行翻出航班信息。

  烈日穿透玻璃幕墙,在金属座椅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章怀一停完车上来,大老远就看见车主跟个瞎子似的戴着墨镜,仰头喝水,脖子上挂着耳机。

  “诶,最烦你们这种装比的男的。”章怀一溜哒过去,坐到宋以桥旁边,“在室内戴墨镜,坐个飞机还得给琴买张机票。”

  宋以桥把墨镜推到头顶,觑了章怀一一眼。

  离值机还有段时间,章怀一开始瞎扯淡:“诶,你出国读书这件事儿告诉你爸妈没?”

  “说了。”

  “哦。”章怀一手心搓了搓裤子,“你还准备回来吗?”

  “回来的。”

  章怀一猛拍大腿:“以桥,你糊涂啊,你回来干嘛?”

  宋以桥皮笑肉不笑:“舍不得你那一小时两千块的心理咨询。”

  章怀一听完,立刻摸出手机点开收款码,宋以桥熟练地扫码支付五块钱。

  “我那柔弱而不能自理的朋友宋以桥,自我挫败型人格障碍,焦虑症伴随惊恐发作……”章怀一跟讲相声似的。

  宋以桥纠正:“曾经的。”

  “诶,曾经的,大脑没有任何器质性变化,激素水平也很正常,还病得挺健康。”章怀一阴阳怪气。

  值机柜台前陆陆续续排起队伍。

  “两千块一小时呐,你每周花两千块来我诊室放音乐。”章怀一感叹,他盯了宋以桥一会儿,颓丧地唱,“有些人,懂得很多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别唱了,很难听。”宋以桥评价。

  “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是拿着杆子走在钢索上。”章怀一正色道,“杆子的一头是自负,另一头是自我厌恶。只要你还在追求那个所谓的完美,你就永远无法靠岸,只能艰难地维持平衡,稍一不慎就会……”

  广播开始播报登机信息。

  章怀一长吁一口气,拍了拍宋以桥的肩膀:“休息一下吧,以桥,没关系的。”

  “我是在休息,”宋以桥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容里有近乎自虐的快意,“但这里停不下来。”

  B市距离N市只有一小时的航程。

  宋以桥抵达后,先去酒店放下行李,随后打车直奔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