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玩偶 安睡玩偶 第26章
作者:三股兔
他下意识地迈出步伐,想要接住小猫玩偶,可是一张天蓝色的便签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飘飘地掉在他脚边。
宋以桥骤然刹住,身形不稳,硬是撑着不听使唤的双腿蹲下去。他翻开便签。
宋以桥:
它们很重要,记得照顾好它们,要还给我的。
沈贴贴
“以桥……这……”林果一动不敢动,生怕踩着哪只可爱宝贝。
小猫玩偶终究掉了下去。
宋以桥摇摇欲坠的心再也无处可藏。
宋以桥珍重地将便签对折,再对折,收进胸前的口袋里。他一声不吭地走近纸箱,每走一步,就弯下身子拾起一个玩偶。
在众人眼中,宋以桥的背影几乎是虔诚的。
“那些玩偶,”只有林果敢出声提醒,“脖子上都有吊牌。”
宋以桥一怔,迟疑着低头,辨认吊牌上的字。
“生日快乐宝宝,祝你每天都像今天那么快乐。”
“恭喜贴贴获得数学竞赛银奖,但你永远是爸爸妈妈心中的第一名。”
“皮卡布让妈妈告诉你它很开心能被你带回家。”
“爸爸妈妈负责爱你,贴贴负责快乐。”
……
宋以桥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体会到,沈贴贴是如此深刻地被爱着的。
那些爱意太生动、太浓厚,将沈贴贴养成一株诚挚而明朗的向日葵,让宋以桥觉得自己能给的是那么单薄、贫乏。
但宋以桥这次想试试。
因为沈贴贴认为他跟那些玩偶同等重要。
接下来的录制工作进展顺利。宋以桥以耽误工作为由,请所有人下馆子吃晚饭。帐是记在他头上了,但他本人并没有去。
宋以桥像条踞守宝藏的龙,独自回到控制室。
房间门口靠墙放着大纸箱。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狗玩偶,打开头顶的一盏灯。玩偶山重新变成彩色的,灯光照进它们眼里,散成晃动的光点。
宋以桥垂眸注视着,双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小狗。
四下极静,宋以桥似乎变成了房间里唯一能发声的乐器。
在心跳声、呼吸声,还有手指剐蹭小狗下巴的细微响动中,宋以桥缓缓凑近。
他嗅了嗅。
是蓬松的、干爽的、温暖的味道。
理智被驱散,宋以桥得寸进尺,用鼻尖蹭了蹭小狗的脸。他尽力自持,后退一点又被引诱着靠近,最后很轻地吻了一下玩偶。
小狗的额头跟漫天花瓣中触碰到的嘴唇一样柔软。
绒毛挠搔,痒的是心脏。
喘息声、布料摩擦声和双唇开合的水声混响着,在宋以桥耳边蜂鸣。他的神经越绷越紧,化身为一把拉不出声的哑琴。
他把玩偶拿远了些。
小狗还是小狗,无辜纯真地盯着他,只有宋以桥知道自己可鄙又无耻。
“咔嚓”快门声。
宋以桥猝然转头,把林果逮个正着。
他的眼里尚存温情,可偏偏显得异常凶猛,让林果寒毛直立。她讪讪收起手机,立正,抱拳,字正腔圆:“是我唐突了!您请!”
她转身就想溜。
“林果。”宋以桥语气平常。
林果多少年没被宋以桥叫过大名,吓得一激灵,抖着声线问:“干、干嘛?”
“多留一天吧,我想把提速过渡那里的吉他改成扇风琴。”宋以桥把玩偶摆回箱子里,给林果搬了把椅子,“坐。”
林果哪能想到宋以桥一张口就是工作,她放下大半颗心:“行啊,正好我也想玩玩。”
“请坐。”宋以桥重复,自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林果心又提起来:“还、还有什么事吗?”
“拍了什么。”宋以桥问。
林果半空中的屁股直接摔到椅子上,战战兢兢地把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宋以桥头一低一抬,话题又回到正事上:“你直接回国的话,分轨音档我带走可以吗,B市有一个很不错的混音师。”
“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嗯……”宋以桥双目出神,表情肃穆到让林果头皮发麻。
宋以桥沉思了一会儿,语气透出些许迷茫:“你觉得……沈老师会喜欢什么礼物?”
林果呆滞。
随后,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月亮在空中荡了一下,夜就深了。
黯淡的房屋被刷上一层银白色,像被封在塑料膜里的漂亮模型小屋。
沈贴贴的房间没拉窗帘,月光透过窗框,一格一格地爬上他的脸。他睡得很浅,眼皮底下眼珠子骨碌骨碌转。
他梦到小时候穆六月送给他一个豪华手工拼装城堡,附赠两个小人。
穆六月指着礼盒外包装,眉飞色舞地说一个小人长得很像自己,另一个长得很像沈贴贴。他们将礼盒拆开,对照说明书,把部件一个个地摆好。
“六月。”沈贴贴拽了拽穆六月的袖子,小声提醒,“少了一个。”
穆六月一听,急了,把礼盒翻个底朝天,塑料包装和硬板纸从左边堆到右边,又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地毯都被卷起来,就是找不到另外那个像自己的小人。
礼盒少了赠品,连带着豪华城堡都变成瑕疵货。
穆六月很自责,哭得稀里哗啦,鼻涕打泡,把沈贴贴吓得不轻。
沈贴贴并不觉得难过,因为穆六月就在他身边,他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住在一起。”
“还要把这个搬进我们的房子。”穆六月垮着脸,瞪视城堡。
“嗯。”沈贴贴把长得很像自己的小人塞进穆六月手里,哄,“送给你。”
穆六月似哭似笑,体会到一种不完全的失而复得,攥得手汗直出,嘴上却说:“这叫还给我。”
……
沈贴贴缓缓睁开双目,眼里月波荡漾。
他再也无法入眠,挪了挪脑袋。床头很宽敞,没有堆成山的玩偶拥挤、包裹着他的头。
快递需要三天才能到,但这是沈贴贴第一个失眠的夜晚,因为莫扎特会蜷在床头陪他睡觉。
可是莫扎特总有要走的一天。
就在今天早晨,莫扎特被格雷格接回去了,连带着沈贴贴给它买的一系列玩具都被搬走清空。宋以桥还没回来,两层楼的房子显得格外空旷。
沈贴贴又想起他做的梦,拉起被子掩住抿出的笑。
虽然穆六月没有跟他住在一起,可是六月已经不会再哭了,那个塑料小人也不再是被剩下的。
枕套很冰,脸颊很凉,月亮是冷的。沈贴贴很高兴塑料小人不用体会到这一切。
沈贴贴想东想西,想该怎么跟皮卡布解释自己背着它养了别的猫,想自己在写的讲义,从亚里士多德想到笛卡尔,逃着躲着绕了一大圈,终于发现自己最想宋以桥。
轻响过后,夜灯亮起一团光,沈贴贴的皮肤被照成暖橘色。
他靠在床头,摸过手机,第一条通知提示他的快递不久前以被签收。他截图给宋以桥发过去,问:收到了吗?
第二条通知是他的特别关注宋以桥发了一条新微博。
沈贴贴化身为一只胆小的地鼠,迅速缩进被窝。黑咕隆咚中,他双眼倒映出白色的方形屏幕。
宋以桥发了一张照片。
前景昏暗,隐约能看见一个敞着口的箱子。不远处的录音室稍稍过曝,里面摆着一个扇风琴。画面最上方有半条举平的胳膊肘,右侧嵌着半个身体。
照片构图很奇怪,像被人刻意裁过。
沈贴贴熟悉照片里的每一样东西。他跟复习什么考什么的学生那样亢奋,翻了个身趴好,将被窝顶出一个包。冷空气灌进来,他浑然不觉,给宋以桥发消息。
沈贴贴:扇风琴有没有碰坏?
被窝里麻麻黑,沈贴贴将手机屏幕贴上心口。他闭着眼睛想,自己越来越会骗人了。
手机被身体捂得发烫,宋以桥还没有回复。
犯错没有被抓住的学生很容易变坏。沈贴贴闷得鼻尖冒汗,眯着眼睛又给宋以桥去了一条消息。
沈贴贴:格雷格早上来把莫扎特接走了。
评论里都在问宋以桥这张模糊不清的图是什么意思。沈贴贴一会儿觉得他好像知道宋以桥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知道。
他也转发这条,评论:这是什么意思?
沈贴贴将那张微博图片存入相册,返回宋以桥的主页,盯着他头像里那只小小的莫扎特,依稀感到有什么变了。
被窝里的呼吸滚烫,心脏仿佛长在指尖,搏动至接连错字,没有撒过娇的人怎么知道自己是在撒娇。
沈贴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沈贴贴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这回彻底不动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该睡了。
手机偏偏震了震,沈贴贴不理睬。
十次呼吸后,沈贴贴选择认输。他不善伪装,偷偷把手机从枕头缝里拎出来,尽量避免发出声音。
宋以桥给他发了两张机票的航班信息截图。
沈贴贴猛地踢开被子,舒张的毛孔接触空气,冷得他一哆嗦。他彻底明白了,他知道什么东西变了。
宋以桥的微博简介里的“暂不接受新工作”被删掉了,恢复成一行工作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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