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玩偶 安睡玩偶 第44章
作者:三股兔
店内广播忽然停止,几秒后,插播起生日快乐歌。与此同时,快餐店尽头的那桌爆发出响亮的欢呼鼓掌声。
“是我不好,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安迪亚垂着眼睛,客观无情地剖析自己,“我太任性,或许这也算是一场撒娇,或者小小的报复?我只不过仗着大家关心我罢了。”
沈贴贴的心坍塌下来,他觉得安迪亚是在任性,但也不那么任性。他低声问:“发生什么了吗?”
“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没用,所以想从日常生活中逃走。”她很瘦,脸上长着一种固执的寂寞,像生日蛋糕上因为不可食用而显得碍事的装饰品。
“怎么会……”
安迪亚打断沈贴贴,继续说:“我申请本科的时候,同时拿到了C校和维纳斯两个offer。中介说文理学院更有利于拓展人脉,我父母心动了,所以我最后来了维纳斯。文理学院很贵,我入学时没有申请到优秀奖学金。”
“这并不代表你不够好。”沈贴贴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着急反驳,“这也跟专业和生源地区有关系……”
安迪亚注视着沈贴贴认真辩驳的模样,笑了一下,突兀地插嘴:“Hughug,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接了你的电话吗?”
沈贴贴息声,身体前倾,等她揭晓答案。
“因为你说过……你说,‘你还挺适合学数学的’。”安迪亚没有绷住,表情垮掉,眼里迅速聚集起水汽。
她见沈贴贴想给她递纸巾,摆了摆手,慌乱地喝一口茶,连同没流出来的眼泪一起咽下去。
“谢谢,”安迪亚吸了吸鼻子,堪堪维持体面,“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没用。”
新客人到来,快餐店的门开了又合,欢快的旋律再次响起。入口处发生些许骚动。
“这两年生意不好做,我们家亏了不少钱,供我上学也挺不容易的。所以不管是择校还是转专业,我都听他们的。”安迪亚淡淡地陈述,“但我也会想,我这样下去真的好吗,我以后还能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呢。”
“你怪他们吗?”沈贴贴问。
“我怪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参加竞赛拿奖金,或者直接进到能赚钱的研究项目组,一边工作一边供自己读书。”安迪亚摇摇头,焦虑地搓着纸巾一角,“哦对,学校对学生的工作时长是有限制的。”
她积攒好些许力气,抬头,佯装轻松地对沈贴贴说:“或者像你这样,学术成果多到本科毕业直接读博士,想来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安迪亚两手撑住椅子两侧,慢慢来回摇摆着上半身,轻飘飘的,流露出一种属于她这种年纪的的无力。
她是一只被风刮着跑的风筝,身在高空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明白,自己的挫折与那些扎根于黑泥中的、普世的苦难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连同她本人的存在都变得渺小而毫无意义起来。
那一瞬,沈贴贴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影子,眨眼间,又觉得不像。
安迪亚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她没有穆六月那么坚定,相信自己帮家里还清70亿债务后还能重新开始;她也没有宋以桥那样的才能和机会,可以依靠琐碎的活计勉强养活自己。
不管是穆六月还是宋以桥,沈贴贴都无法回溯时间,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拉他们一把。
不能再原地踏步了。沈贴贴心说。
于是,情不自禁地,他朝安迪亚的方向抬了抬手。
林果坐在酒店的窗户边刷手机。
她划走一条短视频,APP根据定位给她推了一条信息流广告。林果眼睛登时亮了,巴巴地朝窗外张望,发现雪已经停了。
这可把林果乐坏了,她打开手机地图搜了一下,欢天喜地地往酒店外面跑。
她对儿童套餐里附赠的玩具势在必得。
街上人烟稀少,路旁的车几天没动,整个被积雪埋没。零零落落的白色小山坡中,一辆颜色鲜艳的复古汽车显得格外招眼。
三厢车,主色选了落日橙,顶部和外后视镜是蓝绿色的。两个前照灯圆圆的,像托马斯小火车的眼睛。
林果被吸引着穿过马路,绕着车走了两圈。她心想窗玻璃应该贴了防窥膜,从外面看是黑的。
车熄了火很安静。她看腻了,拍了张照,临走前瞥了眼车窗,发现自己的妆容好像有点不对劲。
林果撅了撅嘴,俯身,就着车窗里的倒影,把眼头翘起的假睫毛摁回去。
“轰”的点火声,车启动了。
林果吓得倒退一步,大喊“卧槽!”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宋以桥那张挂着嘲讽假笑的脸。
第40章 儿童套餐与玩具尺
林果横在车后座上,苦着一张脸看Linkedin上的简历,嘴里嘀嘀咕咕抱怨:“我天哪,别人公司到底哪儿招到的音乐顾问啊!”
“你什么时候走?”宋以桥赶人。
“我不走,我想见沈老师。”
宋以桥挺无语,偏头看向窗外的快餐店。
那家店与宋以桥记忆中的稍有不同,看得出来装修过几次,换了招牌,店面从一层扩大成两层,气质上升了一个档次。
“这是你新买的车啊?”林果扒着车窗感叹,“你已经能开车了呀,真好。”
宋以桥挑了挑眉:“你这两年回国没少坐过我车吧?”
“我就是替你回忆一下过去。”林果瘪嘴,“诶,你那时候跟你爸妈断了联系,没钱租房子,是不是就来这家店帮我做过伴奏啊?”
“嗯。”
林果默了默,表情难得掺上愧疚,看向后视镜里的宋以桥,小心地讲:“对不起。”
宋以桥回过半个头,问:“什么?”
“我当时不该怂恿你用那张卡的……”
“哪……”宋以桥顿时领会到林果的意思,改口,“跟你没关系。”
宋以桥读本科的时候,他父母没有给他现金,只给了他一张不限额度的信用卡副卡。他花的每一笔钱都会被发送到他父亲的手机上,如果明细不够详细,他稍后便会接到一通电话。
那时候的宋以桥不管走到哪里,身边有没有人,都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监视他。
年轻的林果也跟现在不一样,身上有一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的嚣张。她得知这件事后当场拍桌,煽动:“你就花,使劲花,管他呢!”
于是,二十出头的宋以桥怀着报复的心思,度过了一段骄奢淫逸、花天酒地的时光。
可日子不能总这么过下去。
“人混了就会变得麻木。”往事太遥远了,宋以桥提起来根本不痛不痒,“对创作者来说,心麻了还不如死了。”
林果试图快点揭过这段,眼珠子骨碌一转,忽然想起了出酒店的目的。她懒得离开有空调的地方,拍拍驾驶座的椅背:“以桥,你想不想沈老师啊?”
宋以桥没搭腔。
“这样,你帮我去快餐店买一份儿童套餐,然后合情合理地去看一眼沈老师。”林果声情并茂,觉得自己特聪明,“怎么样?”
一分钟后。
自动感应门打开,宋以桥踏入快餐店。他脚步顿了顿,视线大致掠过一楼的餐桌,暂且没有发现沈贴贴的身影。
在入口几桌人的窃窃私语中,宋以桥径直走向点单柜台。他问店员要了一份儿童套餐,立在取餐柜台旁等待备餐。
“我本科读完直接申请博士,并不是因为我的学术成绩有多优秀。”有人说。
是沈老师的声音。
宋以桥下意识回过身,开始搜寻声音的来源。视线越过来往人群,他从一个被木墙隔开的双人座里,看见沈贴贴被装饰植物挡住的半个头。
“那你是……”另外传来一道女声。
“虽然我确实有些学术成果,但我觉得我能申到博士的主要原因,是我的研究自带企业的资金支持。”
保洁员从走廊路过,支出来的拖把尾部扫过一排装饰植物,宋以桥从分开的叶片中捕捉到沈贴贴的脸。
宋以桥好像第一次看见沈贴贴摆出这样的表情。他的眉尾耷拉下来,眼中盛着苦恼与悲伤,下半张脸却依然扬起善意的笑。
沈贴贴吞吞吐吐又万分谨慎,明明是在掏心窝讲自己不大好的过往,却生怕自己的事情刺痛到别人。
沈贴贴大二到大四的三年,除了上课之外,基本都在课题组帮导师——也就是老板——打工。他想,如果是靠自己赚来的钱,或许穆六月会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课题组的学生们各有各的考虑:升学、求职、参与社会活动……人的时间和精力成本是有限的,大多数学生只会参与对自己未来有益的研究项目。
只有沈贴贴什么都不挑。老板说“我下周要出国开个研讨会,你帮我遛一个礼拜的狗吧,报酬到时候给你”,沈贴贴说“好啊”。
他没有私心,所以老板最喜欢他。
沈贴贴辗转过很多课题组,涉及的领域也比同龄人更广一些。
有一天,他拿着一篇论文去问老板这个题目是不是能继续往下做。老板想了一下,说可以,而且这个题目跟政府某项研究的方向高度重合,建议他去申请政府补贴。
沈贴贴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他背靠自家企业,不缺研究基金,而这些政府补贴完全可以用来支持其他条件更差的学生。
老板被他搞得很无奈,说他是傻孩子。
就这样一桩一件,阴差阳错的,沈贴贴获得了看起来比同龄人更优秀的学术履历。
大四秋季学期,老板找到沈贴贴,建议他直接去试试申请N大的PhD项目,叮嘱他一定要在套磁的时候说清楚,自己手上的研究自带企业投资。
不出意料地,沈贴贴被录取了。
他依旧过着重复而枯燥的生活,上课、做研究、授课……可这次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同系的其他学生好像对沈贴贴特别冷淡。
大家年纪都比沈贴贴大一点,做得不难看,却足够明显。
沈贴贴不太难过,他本就不乐于社交,只是感到困惑。
他跟家里人视频的时候稍微提了一嘴,第二天,爸爸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N大你这个系每年的全额奖学金名额应该有两个。”
“嗯嗯。”
“但是去年,有个N大本硕读上来的学生没有申请到全奖,去跟他的导师哭闹。校方搞学阀袒护自己学生,将属于今年的一个全奖名额,挪到了去年。”
“也就是说,今年只有一个全奖名额?”
“是。”爸爸停了停,语气变得和缓,“有一个成绩还不错的学生本来应该能够申请上今年的PhD的,但他没有能力负担学费。”
“嗯,我懂了。”沈贴贴的口吻依然纯真,“因为我自带资金,所以导师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了我。”
“他跟宝宝的同学们是同一个大学的本科出来的。所以你的同学们可能觉得你……”爸爸叹了口气,没把话说完。
“觉得我……明明有家里企业的投资,还占着全奖名额。明明成绩没有那么好,却挤掉了他们校友的录取机会。”沈贴贴总结完,愣了愣,小声自言自语,“听起来我好坏啊。”
沈贴贴的博士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得知了真相,却没有把真相告诉大家,为自己说一句话。他突然意识到,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也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他从出生起就已经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他的好意因为他们生来的资源差距,变成一种伪善。
沈贴贴谁也帮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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