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玩偶 安睡玩偶 第67章

作者:三股兔 标签: 近代现代

  林果一时恍惚,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她定睛一瞧,沈贴贴已经朝她露出熟悉的笑,十分具有亲和力。

  果然是沈老师嘛。林果暗道。

  “以桥还没来啊?”林果靠近。

  “他去门口寄存外套了,一会儿就来。”沈贴贴说明,“你等他一下哦。”

  “我这边焦头烂额的,你替我转达吧。”林果急急嘱咐,“座谈会原本邀请了以桥和另一位老师一起聊聊,但对方助理刚才给我们打电话,说那位老师临时遇上车祸,无法准时抵达……”

  “砰!呲呀——”

  舞台扬声器爆出巨响,紧接着,一声长长的尖锐噪音划过所有人的耳膜。

  “怎么回事啊?”林果捂住耳朵,朝场边负责舞台设备的工作人员喊。

  数个音响设备从推车上跌落下来,一支话筒砸到地上,亮起红灯。

  工作人员捡起话筒,用手掌拍了拍,又测试“喂、喂”。音响中传出正常人声,他松了口气。

  那人把设备重新搬上推车,朝林果道歉:“不好意思啊,刚刚只想着避人,把东西给摔了。”

  林果没追究,迅速对沈贴贴讲完剩下的话:“以桥得一个人撑半场,主持人那边我安排好了,可能会问到他最近新发的歌,你等下告诉他就行。”

  “好。”沈贴贴答应,“你去忙吧。”

  林果高跟鞋踩得“哒哒”响,一转眼就走远了。

  人群纷乱中,宋以桥回到沈贴贴身边。

  明明坐下的是宋以桥,感觉自己像小萝卜一样牢牢扎进土里的却是沈贴贴。他充满安全感,拉着宋以桥复述了一遍林果的话。

  沈贴贴转述得简单明晰,可讲话架势很起劲。

  宋以桥不禁面露笑意,说“知道了”,又问“沈老师怎么额头上出了这么多汗。”

  沈贴贴用一种“你明明就知道”的眼神谴责他。

  宋以桥装糊涂,从胸前抖出手帕,抬臂扬至半空。

  沈贴贴习惯性地朝前一凑,闭上眼睛,等宋以桥帮他擦。

  沈贴贴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宋以桥的手落到他脸上。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宋以桥依旧捏着手帕,注视沈贴贴的目光中掺了一点坏。

  “沈老师,”他悠然地讲,“你准备好让我们的办公室恋情曝光了吗?”

  沈贴贴表情变了变,目无高光,幽幽威胁:“从现在开始恋情没有了。”

  他夺过宋以桥的手帕,对折,盖到自己脸上。

  播报音骤响,广播通知上午的活动即将开始,请观众嘉宾尽快入座。

  人群吵闹,淹没了宋以桥那句情意绵长的“我错了,沈老师再给我一次跟你产生恋情的机会”。

  鼓掌、止息,反复循环。

  一眨眼的功夫,宋以桥已经坐到台上的单人沙发里。他姿态自如,对面坐着今天的主持人亚瑟。

  亚瑟张口便来:“宋老师,其实我是你的粉丝。”

  “十分荣幸。”宋以桥寒暄。

  “我还记得,那天我在跟同事吃晚饭,他给我看了你的音乐主页。”亚瑟意有所指,“他说他很喜欢你。我也才发现,原来之前已经听过许多宋老师做的歌。”

  “是吗。”宋以桥掬起得体的微笑,“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说回正题。”亚瑟扫一眼提词卡,“我上台前,很多人拜托我找宋老师聊聊你昨天新上架的那首曲子。”

  就在昨天午夜,宋以桥一声不吭地往各大平台上传了一首单曲。

  曲子名为《5107小时》,全长7分钟,没有歌词,简单标注了“序幕”,并说明“完整专辑将于半年后正式发行”。

  所有制作都由宋以桥一手包揽,特别致谢那栏写了“S”。

  一首没有明星参与的曲子并不会在大众层面造成多广泛的影响,却在行业内部引起了不小争议。

  《5107小时》没有一条完整的旋律,一段一段生硬地拼接在一起,偶尔夹杂听不清的窃窃低语。它像从老式磁带上翻录下来的那样,全程笼罩着梦幻、复古的味道。

  曲子虽然形式先锋,思路却很清晰,铺垫、展开、高潮,收尾,极具美感,无可挑剔。

  可这并不是宋以桥一贯的气质。

  “他们没猜错,这首歌确实是由磁带翻录的。”宋以桥颔首,“被当作拼接素材的,全是我以前写过的歌。”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更好奇了,”亚瑟说,“为什么这些歌明明是你之前写的,却呈现出一种,与原来的你完全不同的风格?”

  亚瑟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来,一层层,散播到大厅的每个角落。

  台下坐着宋以桥过去的同学,坐着他如今的同事,也坐着等下要同他结交的新朋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宋以桥牵起嘴角,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他靠到扶手边,单手托着下巴,长发从一侧胸前掉下。

  “因为它们都是我的弃曲。”宋以桥说。

  “弃曲?”亚瑟问。

  “嗯,我曾经觉得它们不够好。”宋以桥解释,“或许是技法不够纯熟,或许是构思尚有瑕疵……”

  “可这半年来,我回头看,里面每一个小节,每一个音符,我都尽了力。既然我问心无愧,我就得把它拿出来,才不至于辜负我自己。”

  “为了过去的宋以桥。”亚瑟总结。

  “不,”宋以桥否认,“是为了以后的宋以桥。”

  他的视线从亚瑟脸上挪开,划过台前缓动的摄像机,延伸至更远的地方。

  忽然,宋以桥轻声笑一声:“事实上,如果你们现在拿出手机,搜索我的名字,往后多翻几页,还能看到关于我的一些负面新闻。”

  亚瑟作势要掏手机,宋以桥指了指他。

  “我有很多不愿意回忆的过去,可如今想想……”宋以桥俯首思考,再抬头时,眼里落满了星光,“倘若我无法直面过去,我又怎么会拥有未来呢。”

  全场静默。

  数秒后,亚瑟鼓掌,场下接连响起热烈的掌声。

  “说得好。只是我个人还有一点特别感兴趣啊,”亚瑟一肚子坏水,朝宋以桥挤了挤眼睛,“音乐中的人声,还有特别鸣谢里的S,指的究竟是谁?”

  宋以桥只笑不语。

  亚瑟觉得无趣,正欲再次刁难,就听到宋以桥开口。

  “但我可以补偿大家一个秘密。”宋以桥说。

  “哦?”

  宴会厅的环形顶灯刺眼,照得地砖发白。

  观众席第一排,沈贴贴用手帕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用的是宋以桥的手帕。

  他悄悄将手帕塞进口袋,假装无事发生。

  宋以桥欣赏完全程,坐直身体,用一种愉悦与怅惘并存的语气,轻轻剖白:“我也曾经想过放弃音乐。”

  亚瑟这回真的有些惊讶:“我以为宋老师是那种绝对不会放弃的人。”

  “嗯,所以这件事情我没有对任何人张口说过,包括我自己。”宋以桥说,“我做音乐这么多年,所经历的时间里感知到的几乎全是痛苦。”

  “我大概可以理解这种感觉。”亚瑟作为数学家,说出今天的第一句真心话,他顿了顿,问,“那宋老师是因为什么才坚持下去的呢?”

  宋以桥将问题抛回去:“你是因为什么呢?”

  亚瑟思考几秒,说:“因为不甘心。”

  “嗯,我能懂。”宋以桥跟亚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亚瑟问:“那宋老师……”

  “因为快乐。”宋以桥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就算过程充满痛苦,只要我能从中获得零星一点快乐,只要有那么一瞬间,就足够支撑我继续下去。”

  宴会厅的门被打开,另一位老师终于抵达会场。

  亚瑟看见了,切一张提词卡,问出关于宋以桥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能对过去的自己说一句话,宋老师会说什么呢?”

  “我会说……诶。”宋以桥不知道怎么讲,扯出略带感伤的笑,“说什么呢……”

  过去种种再次闪回,宋以桥遥遥望去,台下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他过去的模样,陌生且清晰地陈列在他面前。

  最后,宋以桥看到在前排认真盯着他的沈贴贴。

  那成百上千个宋以桥瞬褪色,龟裂,瞬间消散,他所有的过往都不如沈贴贴的一个喷嚏来的鲜活。

  “你……不要总忙着写歌、练琴,有空也学学怎么讨好猫。”宋以桥露出一副幸福到有些困扰的表情,“你弹错音他不会怪你,但如果你搞不定猫,他会对你发火。”

  嘉宾到齐,座谈会终于进入正题。全部人都听到了关于宋以桥的故事,而宋以桥依旧在台上谈笑风生。

  掌声擂动。

  半小时后,宋以桥离开舞台,迈下最后一个台阶,抬眼,见沈贴贴正站在不远处候着他。

  他们不方便做出亲昵行为,仅相视而笑。

  沈贴贴想起方才的场景,再度鼓掌。一下下的清脆声中,他真诚地说:“宋以桥,恭喜你。”

  “谢谢。”

  “接下来你要看着我。”沈贴贴要求。

  “好。”宋以桥温声道,“外套真的不脱吗?脸都热红了。”

  沈贴贴犹豫须臾,将外套脱下,交给宋以桥,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室内灯光熄灭,人群声响随着光线一同微弱下来。

  悄寂的黑暗中,舞台聚光灯骤然大亮,沈贴贴出现在舞台正中。

  沈贴贴今天打了发蜡,衬衫下摆整齐地塞进西裤里。他身穿银灰色真丝衬衫,领口到腰部罩了一层薄纱,点缀着珍珠,一大片蓝紫色的小花竞相绽放于其上。

  强光打在沈贴贴身侧,反射出柔和的光晕。他温润、挺拔、梦幻,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即将成为国王的王子。

  观众席上响起些许骚动,人们交头接耳。有的问台上的人是谁,有的惊叹今天才发现原来沈老师长得这么这么漂亮。

  宋以桥听着,笑意愈深。

  沈贴贴脱掉曾经包裹住他的绵软、舒适的衣服,披着满身光辉,朝前一步,拿起话筒:“尊敬的先生、女士们……”

  台下,舞台扬声器里传出一声轻弱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