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假成真 弄假成真 第55章
作者:山河南渡
他的语气温和了很多,但温朝这些天没有过一夜的完整睡眠,他的灵魂在焦虑和愧疚中被反复拉扯,几乎要被撕碎,乍然一听到虞砚语气态度转变的问话,温朝忽然有些情绪溃散,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的失态只是短短半分钟,虞砚听出来异常还没来得及问,温朝就已经颤抖着声息沉了一口气,记着虞砚的那一句“坦诚”,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地回答:“不太好。”
虞砚没立马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听着温朝极力克制的气息,知道情况可能不太妙,安静了会儿,只是尽可能语气平和说:“我没办法给你建议,温朝。”
“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温朝有些崩溃地弯下腰将自己的发干发涩的眼睛贴在掌心,他神经紧绷到极致,即便他现在没有任何伤痛,但每一秒都感同身受地煎熬着,他偶尔也会冒出几个把他自己都要吓一跳的极端想法,但很快又回过神否定掉,“小砚,我找不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虞砚被他这声“小砚”唤得心里发酸,听出他声音里极力压制后的无力和煎熬,沉默了下来。
他记忆里的温老爷子智慧又开明,有着一双能把人看透的鹰隼般的眼睛,他可以轻易想象老爷子在年轻时是怎样的雷厉风行,但却很难想象老爷子在被病痛缠身时会是什么模样,此时也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他的沉默让温朝意识到了自己的胡搅蛮缠,勉力从崩溃的情绪中抽离出一点。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温朝闭了闭眼,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电话里的呼吸声却乱了一拍,似乎是被激怒也或许是别的,但温朝实在没有精力去分辨,他听着虞砚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身后传来护工的请示声,温朝一刻不停地转身回到病房。
现在已经是晚上,老爷子打了止痛针昏昏欲睡了一下午,睡梦中也还是会时不时地痛苦呻吟,不过现在又清醒了,一睁开眼就在寻找温朝,护工连忙把温朝叫回来,三人看出来爷孙俩有话要聊也自觉地退出房间在外随时等着温朝叫他们进去。
“小朝,”温老爷子先出了声,但他沧桑低哑的声音里却满是柔和慈爱的叮嘱,“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这么些时间就够了,别耽误你自己的事,明天回去吧。”
温朝听出一丝不妙的苗头,勉力提了提唇角,尽可能用轻松的、像撒娇的语气说:“我哪有什么事好耽误,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想陪您,您是嫌我在这碍眼么?”
“你这孩子,”老爷子被他逗乐,岁月在他脸上无情刻下的沟壑被笑意勾勒得更深,“你来陪我,我当然很高兴,但你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那孩子呢?上一次见了面之后就没瞧见过人了,只看到了你俩的结婚证。”
温朝动了动唇,终于没办法再隐瞒,苦笑着说:“已经离了。”
老爷子沉默了会儿,一针见血地问:“你啊,做事也太不留后路,后悔吗?”
温朝没有正面回答,在老爷子面前终于露出被掩藏起来的自我怀疑和挣扎:“我不知道他留在我身边算好还是不好,有的时候我其实很希望有他在,但有的时候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和他不在一条线上,如果强行留住,反而得不偿失。爷爷,我是不是很糟糕?”
“小朝。”老爷子对他招了招手,温朝顺从地靠得更近,低下头让老爷子能摸到他的头发,“爷爷一直都很为你骄傲啊。”
粗糙干枯的手指爱怜地划过鬓角,这触碰却让温朝控制不住地咬住了舌尖不让自己发酸的眼淌出泪液。
他说:“有你在身边,这段时间爷爷已经很开心了。我昏昏沉沉做了一下午的梦,梦到了你父亲母亲,他们说很想我,爷爷也想他们了,想早一点和他们团聚,你再顺着爷爷这一次,好不好?”
温朝闭了闭眼,终于无力止住从眼尾滑下的酸涩,他攥在被角的手指用力得泛白,哽咽着点下头:“好。”
第95章
温朝在十八岁之后第二次庆祝生日,是在温老爷子的病房,老爷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见到燕游和温纯还很高兴,甚至吃下了一点蛋糕,只不过在众人分完蛋糕,都小声聊天时还是因为太疼悄悄让护工扶着他去厕所吐了。温朝的注意力始终落在他身上,什么都没说,不想让老爷子扫兴地当作没看见,只是他脸上的勉强撑起来的笑容险些维系不下去。
温朝亲自送燕游离开时,燕游用着他那副一向很讨长辈喜欢的笑容和老爷子道别,从病房出来便侧首低声问温朝:“已经定好日期了吗?”
“嗯,12月31号,爷爷自己选的日子,”温朝点头,“还有葬礼的时间,也已经选好了,到时候会发讣告。”
燕游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叹了口气,宽慰温朝:“老爷子这个年纪也算是长寿了,到了了能少些折腾,他自己也轻松,你别太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温朝对他笑了下,送燕游到医院门口,看他上车朝他挥了挥手,“回去吧。”
温老爷子不爱吵闹,也清楚自己这些子辈们都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但到了这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看看自己的后辈们,温朝连夜通知,都在两天内赶了回来。
温朝没什么表情,只是维持着基本的礼仪打了招呼,随后便语气温和但气场极有压迫力地提醒:“爷爷不喜欢有人吵闹,说不了太久的话,也别说有的没的惹爷爷生气,别的有什么问题都等结束后来找我。”
他站在床尾,看着那些姓温的亲戚按照辈分三三两两地来到病房旁和老爷子说话,但都太久没接触,其实没什么话能说,不约而同地把自家的小孩推出来让老爷子看。
老爷子笑得很欣慰,他躺在调整好角度的靠枕上,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仔细地扫过,但什么都没叮嘱,最终落在温朝的脸上,目光慈蔼温柔:“小朝,你让爷爷很高兴也感到很幸福,这是我这些日子,最舒坦的一天。”
他在众人的沉默注视中一点点按下了开关,眼皮缓缓地耷拉下,清浅的笑容定格在此时,他的面容平和安宁,看起来就像只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房间里一时间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难以听见。
温朝沉默着,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老爷子脸上,不知注视了多久,最终轻轻上前,他两只手撑着床沿,动作缓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手指牵起两个被角,一寸寸地向上覆盖,直到那张已经被他无数次深深刻在心头的脸被洁净无瑕的白温柔地怀抱住。
他的姿势看起来像是虚虚地拥抱着已经离开的老人,没有人能听见他唇齿间被咬得支离破碎、渗出殷红铁锈味的“对不起”。
温朝重新直起身,目光如有实质地从每一个神色各异的温家人脸上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眶也看不出来有红过的痕迹,他只是异常平静地说:“带好你们的小孩,要哭别在这里哭,爷爷不喜欢吵。”
众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似乎是嫌温朝太冷血,又或者是忌惮,总之直到他们离开也的确没有人敢吵闹。
温老爷子自己选定的殡葬师和殡仪馆都会在晚上过来,温朝一个人待在空寂的房间里一下午,洛瑄守在门外处理好各种繁杂手续,没放任何人进去,一直到殡葬师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准时抵达。
门没锁,洛瑄敲了敲门又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让工作人员进去,发现温朝只是坐轮椅里维持着下午洛瑄最后见他的状态目光放空地看着床上蒙上白布的人。窗外有白鸽飞过,尾羽撩过树梢,发出窣窣的声响,但温朝一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凝止,洛瑄很确定他只是这样枯坐了几个小时。
“温总。”洛瑄心有不忍,也很唏嘘,但还是轻轻唤了声温朝。
温朝回过神,客气地和殡仪馆过来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从他近乎一潭死水的神情中瞧不出他的悲痛和伤心。
葬礼是在温老爷子自己名下的另一座庄园里举行的,就连遗像都是老爷子自己考虑周全、并且坚持要彩色、特意找人来照的,挂在布置肃穆的灵堂里莫名地让吊唁氛围变得没那么悲切。
老爷子的几个亲生儿女按照辈分守灵,第一晚是温朝和温纯代替自己的父母守灵,温纯来之前已经在家里哭过了,现在是从学校请假来的,温朝不想让她太伤神,便和温纯约定好温纯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
除去守灵,直到将骨灰下葬那一天之前都不断有亲友或是合作交往许久的商业伙伴前来吊唁,温朝三天加起来只囫囵睡了六个小时,但也没有丝毫失态,冷静又从容不迫,在待人接物上一如既往地挑不出一丝差错。
“对兄弟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去给咱爷爷磕个头。”燕游这几天跟着陆晋臣在外地出差,第四天才终于赶回来,第一时间是观察温朝的脸色,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叹着气拍了拍温朝的肩膀算作打招呼了,进了灵堂规规矩矩对着老爷子的碑和遗照鞠躬磕头,陆晋臣夜跟着一起,但他和温老爷子不熟,只是鞠躬。
“节哀。”陆晋臣和温朝握了握手,“温总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注意保重身体。”
“怎么人人瞧见我都说这两句话,”温朝似乎并不沉痛,微笑着和陆晋臣握手后便收回,语气还算轻松,“谢谢,我会的,陆总也要注意保养生息。”
丧宴摆在下葬后那天的晚上,温朝始终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来宾的人际来往,燕游看得有点咂舌,悄悄和陆晋臣咬耳朵:“他这人真的蛮可怕,我还以为他会痛哭流涕呢,他怎么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陆晋臣捏了捏他的耳垂示意他不要这样说话,燕游一撇嘴角,但也知道分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在旁看有没有温朝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不过一整晚待下来的结果是温朝不仅能自己一个人应付完所有来宾,还能应付各种亲戚明里暗里的挑刺。
“小朝,我们这些叔叔和姑姑才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女,是直系的遗产继承人,”宴席散后,温家的几个亲戚留着没走,叫住了温朝,“他总不能什么都没留给我们吧?我们知道他最疼你这个大孙子,那孙子和儿子谁更亲法律上一目了然,小朝你也别怪叔叔说话不好听,你都已经有温氏了,何必还和我们这些叔叔姑姑抢老爷子名下的不动产。”
“我三天前就已经说过一次了,”温朝看着他们,语气平淡得像是编好固定程序的机械,不夹带半分情绪的起伏,“所有遗产继承程序都在葬礼之后开始,有任何问题也要等到葬礼结束之后问我。”
“葬礼结束了我们就要走了呀!我们也有自己的工作的啊!”
“今天是葬礼最后一天,都还没结束呢,你们就这么急?”温朝不为所动,讥讽地勾了勾唇角,目光沉沉如水,“还是你们觉得我就稀罕吞你们紧盯的那点东西?”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什么都有了,老爷子偏袒你,什么都肯给你,哪怕我们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你嘴甜一点哄一哄就有了,可我们不是啊!”
“为什么爷爷不给你们,你们心里还没数?”温朝笑了起来,目光却显得格外尖锐刻薄,“我爸妈当年怎么提携你们、但他们出事那年你们怎么唯恐避之不及我都暂且放过不算,都快十年了,我毕业之后就把爷爷接了回来,怎么没见你们除了有事求他之外来看望他?”
“你们自己最好是想想清楚,哪一次不是你们或者你们的好儿子好丈夫犯了事或者亏了钱就哭哭啼啼找过来让爷爷给你们善后?我为什么不让你们见爷爷,你们自己还不知道吗?”
“后来爷爷生病住院,确认由我来管理公司之后,你们所有加在一起申请探望的次数好像也不超过五次吧?”
温朝挑了挑眉,浓浓的嘲讽随着唇角扬起的弧度而加深,眼神像是尖刺,平等地往每一个人身上扎:“你们觉得我花言巧语哄骗爷爷给我分了我不该得的东西,那就继续吧,我不在意,你们背后怎样议论、恨我恨得牙痒痒对我也没有任何伤害,不过建议最好是有点骨气就和我断了联系,你们说呢?”
众人或是憋屈或者愤懑不甘地讪讪离开,处理好一切,这场葬礼也终于随着大厅的灯黯下而落幕。
温朝独自控制着轮椅回到了庄园靠山一侧的林外墓前,明明已经很干净了,但他还是再一次仔细地擦拭着碑上照片,夜风呼啸而过,胸腔里还是有千言万语想要涌出,可是他此刻却失去了言语的力气。
黑暗被冬夜的寒风裹挟着沉沉压在身上,温朝忽然觉得很累,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甚至感到一种虚浮感,一种他本不该存在于此时的不实感。
他的思绪从面前的墓碑飘散到千万里之外,顺着时间回溯十四年前的夜晚,他是被意外排挤在时光罅隙中的一缕亡魂,被困在无形的囚笼中十余年,至今寻不出自己该魂归何处。
第96章
“哥?”温纯拉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有些意外,但还是主动迎着温朝进卧室,她的眼睛还没有消肿,因为困倦和疲惫而泛着细微的红血丝。
“准备睡了吗?”温朝细细看了她一会儿,他的轮椅停在了套房的内间外,拿起桌面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吩咐人取冰袋上来。
“嗯,准备休息了,有什么事吗?”温纯回到床边坐下。
“没有,”温朝的声音很轻,望向她的目光格外柔和,“是看你这个点还没休息,来问问,你休息吧。”
温纯一抬眼发现到温朝还停在门外,怔了会儿,意识到什么,带着鼻音小声问,“那你现在不可以和小时候一样给我哄睡了吗?”
阿姨动作很快地带着冰袋和干净的丝帕上来,敲响了外间的门,兄妹俩对视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温朝先收回视线朝温纯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用动,自己开门接过冰袋回到内间门口,几不可见地迟疑了几秒,轮椅缓缓驶到温纯床边。
温纯很乖顺地躺下,像小时候缠着温朝给她讲故事一样自觉拉好被子,眼巴巴地看着温朝,但此时她的眼中却有种不同幼时的忧色。
“怎么眼睛都哭肿了。”温朝的声音很温柔,用丝帕包裹着冰袋,自己试了试温度才轻轻触在温纯眼周的位置,一点点地敷开。温纯闭着眼,听着他还和小时候给自己哄睡一样的语气,莫名鼻腔一酸,眼睛又开始泛起湿意。
“会不会太凉?”温朝的动作很轻,替她冰敷眼睛的时候很小心,注意着不让冰袋在同一片区域停留太长的时间。
温纯喉间发哽,怕自己说话显出异样叫温朝担心,忍着摇了摇头。
“再过四个月就十九了,之前就该给你的东西过几天全部都走完手续之后,小洛姐姐和律师会一项一项和你核对,要签的字有点多,有点辛苦,不过签完之后正好让小洛姐姐陪你去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哥哥提前预订了位置,他们最近研发了新品,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你寒假和朋友出去旅游完回来,得辛苦些了,小洛会带着你去熟悉公司里的业务,就当实习吧,到时候会有其他主管姐姐带着你。”
“哥?”温纯直觉出一丝异常,困惑地出声,“可是公司有你就够了呀,我对管理这些不感兴趣。”
温朝的话音略顿,带着点半真半假开玩笑的意味道:“先试试看好不好?如果你不管,以后咱家没接班人了,你小时候还替我上台去发言呢。”
“那是被你哄骗去的,不作数。”温纯依赖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片刻犹豫后撒着娇问,“哥你不是说,只要我喜欢,想做什么都可以。那我就想做个米虫,没有野心管那些东西,你不宠着我这个妹妹了吗?”
“小纯,我可以一直宠着你,但你不能只是被宠,还必须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温朝捏着冰袋的手微微抬起,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我知道你明白这些很枯燥的道理,也知道你其实一步步地在成长,但我还是得再重复这一遍。”
“如果实在不喜欢管理公司的事没关系,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做,小洛会带着你的。”温朝没有说太多,垂着眼继续替她冰敷眼睛,“眼睛有没有舒服一点?”
“嗯。”温纯点了点头,她总觉得温朝今天怪怪的,但也明白温朝的意思,没有反驳,又怕温朝累着,赶紧说,“哥你快去休息吧,爷爷的葬礼结束到现在都四天了,你都没歇过。”
“好。”温朝只当她是困了,又仔细瞧了瞧,看到她眼睛消肿了一部分,放心了一点,抬手关掉灯,又轻轻和温纯说了声晚安,得到温纯的回应后悄声离开。
温朝替她关好门,一出去却发现周荃竟然在门外,见到他出来,周荃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冰袋,低低唤了一声“温先生。”
“以后家里向我汇报的事情,也要开始和小纯汇报,她以后会是温家的主人。”温朝低着脸,自己控制着轮椅来到电梯前,过道里的灯只留了夜间的照明灯,他的脸被覆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荃还想说什么,温朝已经做了个后挥的手势,“周叔,辛苦您在这里照顾我和小纯这么多年,时间不早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电梯门缓缓合上,周荃注意到显示屏上的数字没有上升到温朝卧室的三楼,最终停在了负一。
窗外寒风凛冽,裹挟着干枯的树枝一下下地敲击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响声。
墙上的时针缓缓走向数字二,温纯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总是感到某种山雨欲来的不安,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时不时地响起温朝替她冰敷眼睛时说的话,这些话以前温朝也说过类似的,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面面俱到。
心口没来由地猛然一缩,绞起短暂又尖锐的疼痛,温纯难以忍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种难以忍受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脑中思绪混乱不堪,心神不宁地掀开被子下床一口气跑上三楼,期间还尤为挣扎地想着说辞——要真是她胡思乱想,把她哥吵醒了,就撒娇说做噩梦好了,反正她哥从来不对她生气,还会哄着她,虽然她其实不太喜欢她哥这么对她百依百顺。
然而她敲了快半分钟,都没人开门,温纯后背已经渗出冷汗来。她咬了咬牙,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按了下去,却意外地发现温朝的卧室没有反锁,屋内并不是一片漆黑,窗边的纱帘还保持着白天阿姨打扫清洁时束起纱帘透气的状态,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脑中警报疯狂拉响,温纯转头就往楼下跑,焦急地拍着周荃住的房间门。
“温先生不在吗?”周荃很快从睡意中抽离出来,迅速回忆自己最后见到温朝的时候,“我记得他从小纯小姐房间出来之后去了负一楼。”
他话音微滞,注意着温纯的神色,斟酌着道,“地下室就在负一楼出去的位置。”
温朝当初刚开始去地下室做康复、每次出来都是一地的碎玻璃和凌乱的血迹,年幼的温纯好奇地缀在老管家身边看到后留下了心理阴影,做了好几天晚上的噩梦,哭着抱住温朝的腿求他别去“那个小黑屋”。后来温朝再做康复都避开温纯,压根不从外面进,一直从自己的卧室过去,门也设了密码和外部监控,不经他允许没人能进去,也不让旁人和温纯提他去做康复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从温朝自己的卧室去会更近,他不会还专程绕到负一楼再过去。
“他不会是去地下室。”温纯摇了摇头,但她还是急匆匆地去了地下室,怎么敲门都敲不开,又附耳在门上仔细听,没听到任何动静,愈发笃定温朝不在里面。
她回到负一楼准备坐电梯去温朝房间再找一遍时,注意到原本停在车库最角落处的车位竟然空了,温纯大脑一片空白,电光火石之间,她忍不住联想到某种猜测,又或者是血缘的牵连让她冥冥之中感知到了什么。
她实在太害怕,以至于拿出手机按下联系人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燕游收到温纯电话的时候刚被陆晋臣从浴室里抱出来没多久,听到手机的震动声本来下意识想挂断,但好在眼睛先看到了联系人名字,他困得快要黏合在一起的眼皮不由得努力撩开了一点,手指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