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 再见贺之昭 第12章

作者:柏君 标签: 近代现代

  然而过度通气的事情虽然成为了秘密,考砸的事实却无法隐瞒。因此在递出成绩单时,许添谊仍旧接受了于敏眼神和言语的裁决。

  “71分?!”于敏难以置信地看着试卷,翻来翻去。许添谊的成绩一直都还不错,上次期末考试甚至考了第一名,让她过年时候很有面子。

  这下不知吃错什么药,竟然考出这样从未有过的分数,让人难以置信,接受不了。

  于敏盯着卷子看了半天,恨不能直接撕掉。她愤怒地脱口而出:“你要死啊,在考什么东西?”

  尽管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无数次预想想到这样的场景,许添谊的心中依旧痛苦。

  在考什么东西?他站在原地,也想起庄老师问“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会错成这样?”

  可是他该如何为此道歉?可能考试时候那场雨让他脑子也进了水,可能是老天要和他开一场玩笑。为什么考试时候的八九七十二就那么难算明白?为什么到了考试他就会像被诅咒一样难以静下心思考?

  庄老师,妈妈,我是最不想考砸的人,求求你们不要这么说我了。

  他强忍着羞耻和愧疚,声音很低:“这次没有考好……”

  “考成这样你好意思吗?是不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于敏看到他这有气无力的样子更生气,“你这成绩对得起谁啊?我不工作,都是为了在家全心全意照顾你们,你就给我这个回报?”

  许添宝一边用勺子挖着吃大果冻,一边靠着门框听,神情幸灾乐祸。

  父母的偏爱固然令他喜悦,许添谊的不得志却更让他兴奋。

  “下次我……”许添谊站在原地,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道歉,但透过一旁橱门的反光,看到许添宝在背后,又顿时如鲠在喉。

  他无端觉得热,额头想冒汗,下午那种濒死的感觉又循声而来。

  于敏正准备找个趁手的东西抽许添谊。她告诫过自己不能打孩子,但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她平时是对许添谊太宽容了,所以换来这样的回报——原本就只有成绩可以看,现在是连学习都要留下那男人的影子吗?

  她顺手取了一旁刚用完的衣架,厉声道:“伸手!”

  妈妈要打自己了。这个认知比任何即将到来的疼痛更让许添谊感到痛苦和崩溃。

  他一言未发,顺从沉默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摊开来。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背后传来“咕叽”一声。

  于敏表情最先变:“怎么了?宝宝?”

  许添谊扭头。只见看好戏的许添宝忽然不动了,手里空的果冻杯和勺子跟着掉在地上。人做呕吐状,但什么都没吐出来。

  彼时尚不知海姆立克是谁,于敏只迅速丢了衣架,搂过许添宝,用手不停拍他的后背,短短几秒就慌得眼眶红、声音抖,嘴里不停念:“宝宝,快吐出来,快呀!快!”

  大脑一片空白,许添谊只有一个念头:

  会死吗?

  下一秒,他回身直奔到厨房,倒水递过去。又扑到电话旁,开始拨120的号码。

  许添宝面孔通红,干呕出一脸眼泪鼻水。

  可能是福大命大,这档口被拍着背,又哕了两记,真吐出了凝胶样的东西。再拿水顺了顺喉咙,觉得通畅了、好了,捡回一条命,后知后觉大哭起来。

  于敏反而不敢哭了,和他确认:“好了?宝宝咽下去了?咽下去了,是吗?”

  许添宝点头,两人相拥而泣。

  许添谊蹲在茶几旁的座机前,刚拨通120的电话。他听清身后的动静,沉默半秒,把电话挂了。

  趁此无人关心的空隙,他跑到了卫生间里。

  那种感觉又浮了上来,他不能在妈妈面前露出丑态。

  快,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许添谊催促自己,看肥皂盒,看牙膏,又打开橱柜,看洗衣粉的用途说明。若不慎入眼,请立即用大量流动清水冲洗……

  身体的不适感越发严重,他靠着墙滑下去,蜷缩了起来。

  无助之际,许添谊兀自想到贺之昭。

  在他的潜意识中,贺之昭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像灰蒙蒙的海面突兀、但明亮的灯塔。仅一盏,但足以点亮人生。

  要想些能让心情变好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要想贺之昭呢?贺之昭没什么好的,是个非常迟钝的笨蛋,什么都不懂。

  对,贺之昭是笨蛋。

  就像魔法的咒语显灵,也可能因此满脑子是贺之昭,的确有了用处,那种要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又逐渐退却了。像潮水退回了安全线内。

  许添谊缓了缓,若无其事地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因为这突发情况,那晚的饭桌上,没人说许添谊考砸的事情,也没人说许添宝噎住的事情。这两件事像捆绑在一起,都揭过了。除了从此以后,家里再也没见过果冻。

  唯独漏掉一件。于敏还没给那张卷子签名。

  许添谊当然不敢自找不快,但没有签名也过不了老师检查那关,逼至绝境,想到自行伪造。

  这一晚他在弹簧床上打着手电筒,对着以前卷子上于敏的签名描摹了很多遍,再拿着簿子试着独自签。

  最后落实成果时太紧张。以往敏字最后一捺都显得飘逸,他签得顿挫。

  第二天一早交上去,惴惴不安等了一天。临放学时,庄老师将检查完的数学卷子重发下来,在分数旁打了新鲜日期,又将那七张满分的卷子钉在了教室后面的黑板墙上,以供大家学习瞻仰。

  许添谊知道算是侥幸通过了,心中大石头落地。

  他在人群中仰起头,看墙上贺之昭名字旁那工整的“姜连清”,然后看答卷,红色的对勾如同浮世绘上连绵的海浪。

  此后,许添谊总觉得自己像被一种蛰伏阴暗处的怪兽所追赶,怪兽在暗,伺机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功追上他痛咬一口。所以也就永远都提心吊胆,高度警戒。

  很多年以后才明白,原来身体康健,情绪也可以成病。

  然有了第一次过度通气的经验,许添谊逐渐摸索明白身体出现哪些征兆就是要“发作”。相应的,他也磕磕碰碰地探索出了一套自我疗愈的方法——

  “贺之昭是笨蛋”这句话如同咒语,只要不断默念这句话,那种发麻的、畏惧的感觉就会神奇地渐渐退却。

  虽然贺之昭是不是笨蛋有待商榷,也可能那单纯的音韵意义已经超过了实际的字面意思。

  但这都无关紧要,因为许添谊终于逼迫自己成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勇敢骑士。

第14章 第一次冷战

  天气逐渐变热,校服一件件变少。期末考试前,许添谊念了很多遍“贺之昭是笨蛋”,诅咒一样。不过结局平缓,贺之昭依旧是班级第一,除了语文其他的都是满分。

  许添谊没能拿回第二名,屈居班长蒋菲之下,位列第三。但或许惨败过了就懂得珍惜成功,这一次虽然仍旧输了,但至少是一个可以交差的成绩,而且也没再犯那种病。他安慰自己该知足常乐,只是仍有难以言明的怅惘。

  返校领成绩那日,班主任叫了几个同学留下来誊成绩,两人都入选其中。教室里没空调,屈琳琳好心喊他们去了办公室,给他们用空闲的桌子。

  这是间极宽敞的房间,所有的语文老师都在这里办公,中间由储物柜和落地的盆栽分隔成两半。

  “胡恺,周测第一次87……”今年学校政策变动,每个学生都要做张A3大小的学期登记表。许添谊负责报名册上老师之前记录的周测、月测成绩,旁边的贺之昭负责誊写在每个人的表上。

  写着写着,屈琳琳去问其他科目的老师要成绩记录单,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人不多,大考都结束,环境很轻松。老师们吃水果、喝茶、聊天。

  隔着储物柜,另外片正在开茶话会。

  “都直接坐到厂外面抗议!可是有什么用呢……”

  “迁址这个事情,是板上钉钉的。”

  “那你们这个二姨怎么办?”

  “诶,我记得屈老师的爸爸好像也在二厂里?”

  许添谊心里咯噔一下,他隐约记得许建锋也是在什么二厂。

  “真的假的,她在么?”

  有个老师的脑袋出现在储物柜上面,张望两下:“小屈不在。”

  许添谊一边分心听,一边不慎念串了行:“陈智萍……94,不对,是91。”

  忙低头看贺之昭,已经将94写了上去。

  “我念错了。”许添谊慌乱道,“怎么办?”成绩是用水笔誊写的,两个人都没带书包,砂橡皮不在身边。

  贺之昭从屈琳琳的桌子上找到把美工刀:“没关系,我把数字刮下来。”好像两人在一起,一个问怎么办,还有个就会说没关系。

  这间隙里,隔壁又说了厂迁去嘉兴、工人抗议、只发一笔遣散费之类,林林总总,许添谊都记在心,只是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无论如何,美好的暑假正式开始了。

  今年许添宝从幼儿园毕业了。园里组织了为期三天的军训,训练内容包含立正稍息,还有军体拳。

  上午刚完成汇报表演,回到大院,又被于敏叫去给邻里展示才艺。

  许添宝穿着迷彩服站在水泥地上,先神气地喊“左勾拳!”再做招式。那么小的人,就像发僵的面团伸出四根胡乱舞蹈的触手来,引得掌声连连。

  除却毕业证书,还拿回张单人毕业照。宝穿了学士服,戴了学士帽,手握卷轴做道具,看上去文化程度很高。

  于敏爱不释手,托照相馆放大裱在了墙上。

  许添谊和往常一样,每天都去贺之昭家写作业。

  过了暑假就是五年级,念完了就得上初中。临近毕业季,他认为非常有必要和贺之昭谈一个重要议题,即两人升学以后的友谊存续问题。

  贺之昭将一样样作业摆上桌,许添谊对照着记录的作业清单检查。这次语文布置了两篇作文,其中一篇叫《我的朋友》。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务。许添谊一脸严肃地拎出作文簿子,对身旁人关照道:“你得写我,知道吗?我也会写你的。”

  贺之昭答好,把簿子收了回去。

  “还有,我问过了,我们对口的初中是一附中,离家稍微远一点,得乘两站公交车,但下了车就是。”许添谊说,“下次我们可以去看看。”

  贺之昭点点头。许添谊说完了这铺垫,接上:“到时候我们是一个班就还坐一起,不是一个班,放学就一起回家。”

  他耳朵很烫地说:“我会来找你的,你别和其他人玩,知道吗?”

  这话太霸道,像宣誓主权。

  然而还没等到回复,像什么东西灵验了,门铃骤然响了。

  许添谊惊讶地问:“谁?敲错了?”这个点总不该是姜连清。

  两人一同去开门,便见个熟悉的大锛儿头站在门口。这人因天热剃了个寸头,精神抖擞地背着双肩包,左手还客气地拎了个西瓜:“嗨,我来了!”正是贺之昭的前桌胡恺。

  他看到旁边还有个许添谊,便说:“咦,你怎么也在啊?”

  许添谊大脑发懵,戒备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玩儿啊!”胡恺撂下西瓜,边换拖鞋边往里看,叨叨地说,“哇贺之昭,你家真干净!有啥好玩的不?对了,我带了七龙珠的DVD,你看过没?哦对,我出门前拿了二十块钱,等会咱们一起出去买冷饮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