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 再见贺之昭 第34章

作者:柏君 标签: 近代现代

  “你脚长这么大干什么用的?”周围没人了,许添谊气得半死,举着壮壮毛茸茸的爪子大骂,“一巴掌呼过去不就好了,你往我身上躲什么,躲能解决问题吗!”

  壮壮只是冲他微笑。它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这么一笑,让许添谊想到个人,又一想,自己明明也喜欢躲避,遂决定不再进行谴责。

  “你说你主人什么时候来接你?”他站起身,“时间很快的。”当时说至多三个月,日子一点点减少,人和狗之间倒是关系越来越好。

  车灯的光线扫过去,一辆车路过他们,然后掉了个头,又重新贴着开上来。

  许添谊原本没在意,直到在风中捕捉到个声音:“小谊?”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喜欢这么特立独行喊他。

  没想过会在这个时间地点遇到对方。即便辞职报告夹在笔记本里,贺之昭应该没有看到,他还是透着心虚:“怎么了?”不是问怎么来找我,怕自作多情。

  贺之昭从车上下来,仍旧是那身运动装,头发有些乱,说:“正好想来找你,把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许添谊戒备地跟着贺之昭绕至后备箱,就看到一小堆手信模样的东西,包装都精美,遂有猜想,问,“是需要我寄给谁么?”

  “不是。”贺之昭说,“都是给你的。”

  许添谊愣了愣,问:“为什么?”

  “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不用了,谢谢贺总。”许添谊声音发涩,“我就是一个秘书,您不必对我这么周到。”他说,“太昂贵了,我还不起,心里很有负担。”

  “为什么要还呢?”贺之昭道,“只是希望你开心。”

  不可能。许添谊心道,付出什么才会得到什么,可我已经竭尽全力在工作了。你所求的是什么东西呢?

  他又说:“我不要。”

  心中关键的症结总被软弱地逃避开,明知话尖利也要说,一说完又后悔。

  他明明想要。

  不在于礼物价值昂贵与否,不在乎是否合心意,只是因为这是有人买来专门送给他的。

  一想到贺之昭对着琳琅满目的货架若有所悟地挑选,推测许添谊可能喜欢这个那个,所以都结账买下带回来,而他只说出“不用了,我不要”,就很后悔。

  他想贺之昭也冒出些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他应得,心里可以好受些,可对方只是想了想,然后问:“那可以这样么?”

  明明体积很大,却被两人无视许久的壮壮终于得到想要的关注。它心花怒放,摇着尾巴请求被抚摸。

  “壮壮,很高兴认识你。”贺之昭蹲下来,与它视线相齐,随后一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另只手掌心向上,问,“送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壮壮中文更烂,不知这是重要外交场合,当他跟它训练握手,迅速把刚才被许添谊强烈谴责的大脚放在了贺之昭的手心。

  成交。

  没人能抵挡伯恩山的魅力。贺之昭笑起来,他仍旧蹲着,抬眼看站在后面的许添谊,问:“可以么?”

  许添谊的心骤然跳的很快,像被攥了一下,有些难以言表的伤心,也像防线被瓦解。

  “多余。”他心里别扭,声音压得很低。

  他是嘴巴毒、脾气差。但没有理由再伤害一个正在向自己示好的人。

  贺之昭默认他同意了,把袋子从车上拿下来,轻轻挂到壮壮的脖子上,随后直起身,站到他跟前,小心从外套口袋中掏出小铺子买到的玩意。

  “这个不贵,收了没有包袱,可以吗?”包袱和负担还是分不清楚。

  路灯照在金属制片的表面,把卡通黑狗的轮廓照得发亮。是当时王磊在一旁腹诽幼稚又廉价的东西。

  许添谊这次半天没说话,过了会接过去,很使劲摩挲了一下花纹的表面,才说:“谢谢。”

  “不客气。我走了。”贺之昭道,“周一见。”

  “嗯。”许添谊答,“周一见。”

  贺之昭很爽快走了,许添谊贴着狗目送,想把辞职信藏起来。就这样离开吗?这一次再离开,以后的人生就会彻底没有关系。

  他希望把两个人分开,但种种行为迹象都在提醒他,现在这个对他很不错的是贺之昭,过去那个道别就不再打电话来的,也是贺之昭。

  他终于可以承认,他没法讨厌或干脆地恨,也没法忘掉。

  又有谁能轻易摆脱自己梦中的初恋。

  许添谊自嘲地想,自己的确很贱,听一点好话就能神魂颠倒,收点小恩小惠,就在心中感激得涕泗横流,不知如何是好。他这样的人实在太容易拿掉防线,爱上别人。

  他太穷困,就贪图这点蝇头小利,好像许添谊这个人在被人很在意、珍重地惦记着,实在舍不得不要。

  哪怕综合衡量,比不上其他人,会在遇到许添宝的时候被撇掉,总是备选项,优先级靠后,也可以接受。

  反正他也总是矛盾,就像明知狗之后马上会要归还,过段时间大概也会忘掉他,也要无条件养好;明知杨晓栋根本不在乎,反而变本加厉要付出。

  不希望被伤害,但被伤害是常态,习惯被冷落,也就习惯了不停地付出不求回报,要蜡炬成灰才罢休。

  所以,他对贺之昭,恨不恨,喜不喜欢,爱不爱的,盘清楚了,搞明白了,又如何呢?

  他不需要回应,也不相信会有回音。

第38章 爆炸

  团建当日,倾巢出动。两辆巴士,浩浩荡荡。

  原本先订的行程放在一周的后半截,想让大家回来后直接过双休日休息。但因预订太晚,公园烧烤和漂流的排期都满了,这才调整到周一出发。

  然而同事们依旧保持高度肯定,因为可以占用工作日的团建都是好团建。

  许添谊分明看到了另一车坐了许添宝。一头粉色头发埋在人堆里,正在和周围的同事说说笑笑。

  没人放在台面上说过,但实际实习生都是招来专做dirty work,工作任务包括写简单的文案,做周报月报的数据统计,以及最重要的体力活——

  秋季的campaign需要邮寄大量物料,合作的agency会负担一些,其他的全部都需要他们自己完成。

  换言之听上去光鲜,其实这些男女学生都领着一百出头一天的工资,用很多时间在明亮的写字楼完成发货打包的工作。然后拿一张看上去不错的实习证明。

  因此,秉持人道主义关怀,一般遇到下午茶、团建之类的活动,团队也会带着实习生一起参加。

  大巴上了高速,手机震了震。通信运营商发来短信,提醒离开了原本的城市。宠物店微信发来遛壮壮的视频。

  许添谊今早出发前将它送到店里,又想起韩城的客套之词。宠物店是速食,总得找个好人家托付才稳妥。

  许添谊看车窗,一路碧空如洗,让他跟着内心澄澈,短暂忘掉很多烦心事。

  他认为壮壮能遇到他,真是运气不能再好。他的目光又掠过前排贺之昭的后脑勺。这样也算为他自己积德。

  行至目的地公园,临近傍晚,适宜开饭。太阳下山了,草地上的地灯向周围灌溉光亮,晚风柔和很多,杂糅自然的香气。

  不需要全部人马都上阵烧烤,炉边站的几个都是熟面孔,那些乐于为群众服务的人。

  贺之昭原本绕在许添谊身边,还试图亲自上手操作,被秘书强势地挡开:“我来就行。”恰好一旁王磊端着iPad过来喊人,两人就一同就近坐下了,对着屏幕开始商议事情。

  等不及吃烧烤,像春秋游,有人先掏出自己带的零食分享起来。

  因为是年纪小的实习生,许添宝成为第一批拿到的。他接住了,惊喜道:“哇,是果冻诶。”

  “好久没吃过了。”他说,“我五六岁时候,因为吃它差点死掉,所以后来都没买过。”

  因为人显然没死且康健,所以话题轻松。旁边同部门的同事笑作一团,彻底接纳他:“怎么会啊,吃呛到了?”

  “对啊。”许添宝道,“因为遇到件事特别好笑,结果边吃边看戏,就呛到了。”

  大家追问,什么事这么好笑。他却说:“忘记了。人小嘛,什么都有意思。”

  烧烤的气味流窜在欢声笑语中,话题转而变为了谈论童年,谈论最近常被提到的childhood trauma,有女生说因为小时候总被妈妈用衣架抽打背部,现在心里都常常有很极端的念头。每个人都有,程度不一。

  许添谊都听见了,许添宝说的也听见。但他装作没事人,机械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摆放食材、翻转、移动。

  对他来说,那是彻底的无视和多余。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履薄冰,觉得自己好多余,呼吸也多余。尤其是看到另一个小孩却接受着过度丰厚的爱、关怀、呵护,更是嫉妒到发狂。

  童年总被预先知晓答案的问题困扰:为什么羽绒服这样的好衣服,那人有却不珍惜,穿个两次袖子就脏得没眼看;为什么钢琴凳子,归了那人就坐都不能坐;为什么高乐高放在柜顶,闻味道都奢侈;为什么那人可轻易夺走一切,连友谊、最好的朋友也是。

  为什么都讨厌我,又是为什么只喜欢他?

  每次看许添宝得意洋洋,其他人哄着宠着,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

  许添谊看在眼里,心里都在想:我也想要。

  但他说不出来。更何况也不是说了就会有,所以每次都冷酷地保持沉默,像只黑猫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路过走了。

  Kelly原本也坐着和别人聊天,看见许添谊忙忙碌碌,有些不好意思,挪过来说:“功臣啊,你去休息吧,我来,游奇在那分啤酒呢,你也吃点。”

  许添谊又强硬拒绝道:“没事,你们吃,我来烤就行。”炭火将他眼睛熏得有点红。他习惯做背离自己愿望的选择。

  食材都已提前腌制过,无需调味。许添谊将烤好的东西整齐码到餐盘上,随后端到贺之昭坐的地方,说:“喜欢什么和我说,我多烤一点。”一会又倒了几杯饮料,再端过去。

  他一边继续烤,一边瞟远处观察,发现贺之昭似乎并不爱吃。他想起对方年少时候也口味清淡,不爱吃过咸的,也不吃辣的,心里有了猜想。

  因此烧烤结束到达酒店后,许添谊不熟练地翻找查看了社交软件的一众推荐,看到附近有家极为有名的老店,专做梅花糕,便做好决定。

  热的、甜口的,能饱肚,最合适。

  店家没有外卖,他又坐车去寻到了公园后面两道街的地方。

  来回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幸运买到打烊前最后一炉。拎着轻飘飘一袋东西回到酒店时,许添谊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发现自己又循规蹈矩地踏上了老路,也可能是在重复的螺旋中从未离开过。

  往最重说,明知这行为多余,作践情感,只知付出讨好不求回报,没必要,又忍不住做。

  也还是拒绝一切形式的坦率。因为承认自己的脆弱,就像软壳虾失掉最后层铠甲,被剥夺捍卫尊严的安全感和防御力,所以连心声都要遮遮掩掩。

  他的报复计划是让贺之昭离不开许添谊的精心服务。可如今,他表达喜欢的方式,也不过如此。

  直白、简单也无用。

  另一边,许添宝在房间放下东西后,就立刻去找了贺之昭。

  “哥!”门一打开,他就兴奋地想要扑上去,“好久没见,我来啦!”

  常年累月的职场经验让贺总立刻警惕地躲开了,他问:“你是?”

  “我啊!”许添宝笑得天真无邪,还是使用几岁、十几岁那套。因为童年太顺遂,亲友太宠爱,所以很容易产生人际交往靠循环往复,就可以轻易成功的错觉。本质是太自恋。

  贺之昭毫无头绪,不记得什么粉头发,好惊人,便说:“你走错房间了?”

  许添宝一字一顿说:“我啊,许、添、宝!”

  念出这旧名字,他也有点陌生。青春期后他开始嫌弃本名太土,逐渐强烈,以至于一成年就不顾于敏和许建锋的强烈反对去改了名。

  现在他身份证上叫许明橙,工作里的英文名叫Eric,总之都和“宝”字彻底切割,沾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