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11章
作者:莲卿
这里是一个极其繁华的路口,长衫与洋服交织,金发碧眼虽仍会引人侧目,但已不算稀罕。流动的摊贩聚集在饭店门口,甚至已经会用几句伦萨语招揽生意。
这条新民街段云瑞很熟悉,段家扎根榕城二百多年,在旧朝时就已是望族,这条街上近大半的铺面都姓段,其中也不乏他们家自己开设的铺子。
从荣平向南百米便是段家的绸缎铺,他很少去,但十年前那偶然的一次,却恰好遇到了他。
段云瑞无法忘记那个孩子当时渴求他出手相救的眼神,但亦无法忘怀,正是自己一时心软帮了他,而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
这段刻意被遗忘的回忆,随着那颗朱砂痣的出现,变得愈发清晰。
所以这十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个曾偷偷向他求助的孩子被人牙子带去了哪儿,卖给了谁,又在为谁卖命,为什么成了痴傻模样。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肖望笙顺着他的目光远望去,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
段云瑞自怀中取出烟盒拿出一支,在跳跃的火苗中点燃,淡淡的蓝色薄烟后,那双眼睛尤为深邃,望向的依旧是街道南边,那间普普通通的丝绸铺子。
“十年前,我曾见过他。”
肖望笙蓦然屏住了呼吸,迅速转过头来,虽然已经猜到,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句,
“谁?”
“林知许。”段云瑞若有所思,将几乎燃尽的烟用力按灭在烟缸,
“或者说他应该还有个名字,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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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园的客房外,小杏端着一碗蛋羹徘徊在门口等了半刻钟,总算瞧见上楼来的丁春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春生哥你总算来了。”说着,她捧起蛋羹迎了上去,“还是你去吧。”
少爷送回来的这个人,足足在屋里躺了半个来月才逐渐清醒,听康姨说若不是肖少爷懂西洋医术,怕是救不回来了。
小杏只偷偷瞅过一眼,刚来时浑身的红痕逐渐变得黑紫肿胀,整个人不像人形,害她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本该是她在旁伺候着的,结果软磨硬泡,硬是求了丁春生,让他替了自己端茶喂饭的活儿。
其实也不止是因为害怕,她更觉得脏,脏得很!
丁春生倒是不以为意,常说他可怜,带着憨厚的笑容自然地接过了碗,
“你去忙吧,我喂好了把碗直接放厨房去。”
“哎!多谢春生哥。”小杏喜的眸子发亮,颊边飞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长长的麻花辫甩出一个弯弯的弧线,就连步伐都透出了些许羞赧。
然而丁春生却未再看向小杏,像是想将碗里的蛋羹捂热一般捧着已经有些温凉的瓷碗,推开了那扇于他而言,已经十分熟悉的房门。
第17章 成为他的人
“你怎么下床了!”
睡袍之下的身形单薄到仿佛可以随意摧折,却仍扶着床尾的立柱探出了步子,歪斜摇晃着。
碗慌忙被放在了桌上,丁春生几步迈过去,扶起了不堪一握的手臂,林知许立住身形看着他,目光中也带了淡淡的喜悦,
“我想看外面。”林知许指向了窗外,语气中的憧憬让丁春生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哎哎地先答应了。
听说当时那个许三少爷嫌打得手疼,后面是拿皮带抽的,也幸而如此,虽浑身难得一块好皮肉,但总算没折了骨头。
不过现在身上那些骇目的痕迹已不再高高肿起,黑紫的淤血开始逐渐散去,有些地方,已是淡淡青印。
尤其是这后颈,细白细白的,让丁春生不禁朝自己粗糙的双手看去,暗暗思量着这样纤细的脖子,自己是不是一只手掌就能握住,再搓上一搓,是不是就会红成一片。
有些时候你以为自己只是想了想,可当回过神来才惊觉,原来已经付诸行动。
但是丁春生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虽只差毫厘,却并未挨上,但极其敏感的肌肤已察觉。
林知许的指尖微动了下,神色却未动分毫,仍就着丁春生的手劲极缓慢地斜靠在了窗下的贵妃榻上,有些贪婪地朝窗外看去。
初夏已至,浅金的朝晖自窗外的梧桐叶中投了进来,在微尘浮动间,投下了一道道笔直细小的光线,斑驳的投在了林知许的身上,给他的脸颊和肩上,镀了一层金边。
丁春生俨然是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又纯然的人,尤其是被微垂的眼睫半遮着的眼珠子,就跟对儿上好的琉璃似的,透亮透亮的映出这一小片天光,直直就照进了丁春生的眼中,麻得心尖一颤。
这么美的一个人,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纯真无邪,怎会是心甘情愿成为妓子呢,必然是被奸人所害!
“少爷?”
林知许不过一睨,便轻易地看透了丁春生的所思所想,他还在思虑在这里没有可利用的帮手,这就送上门来了。
“我……我去拿蛋羹!”丁春生手足无措地往回走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林知许叫他什么,吓得连连摆手,语无伦次“我可不是少爷,这里就只有咱们少爷一个少爷,哦不对,肖少爷也是少爷。”
这么多天以来,这是林知许头一回明确地回应自己,丁春生内心狂跳,小麦色的皮肤也遮不住满面的红云,
“你……你叫我春生就成!”
清凉的晨时,这一碗蛋羹却喂得丁春生头顶生热,满背是汗,看着门被掩上,最后关上的一刹那,动静大得门都有些颤,足以昭示关门的人有多慌。
丁春生倒是贴心,为他垫了厚厚的软靠,又拿了条薄毯,可以让他在这里坐上很久。
这里是个不错的位置,位处二楼,尽揽了前花园,正门处一条笔直的路被两侧的梧桐遮了顶,一辆黑得发亮的汽车驶过,尽头便是那扇雕铸着精美花纹的铁门。
林知许收回目光,望向桌上放在玻璃罩里的珐琅座钟,时间正指向了八点十分,这应该就是段云瑞习惯的离开时间。
现在的他还无法利落地行走,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也只能是这些。
毕竟就连他,也不知父亲让自己接近段云瑞的真正目的。
父亲只是告诉他,到段云瑞的身边去,成为他的人。
他当时没有将自己的诧异显露,但即使是去完成任务,他也从未长时间的离开过桐城,离远这座这间四面高墙的宅院。
但他却听过段云瑞的大名,知道他如何叱咤风云,成为了整个东南府不容小觑的任务,这样一个人接近他,成为他的身边人,难于登天。
“所以你这次要扮成个傻子。”父亲目露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只有傻子能让他放下戒心,你是我最好的儿子,这对你来说不在话下。”
鲜少的夸赞犹如施舍,让林知许心头一暖,抬起头时已笑得乖巧,眼中波光闪动,
“那我接近他要做什么呢?”
“成功了,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这就是父亲,什么话都不会一次说完。
这样若不成功,就算是被拆筋卸骨,他也透露不出半分真相。
父亲谨慎至极,惯以如此。
“段云瑞,或者说他段家,可有趣得很。”父亲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所以你可别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才是。”
林知许趴在窗沿上,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将头埋进了臂弯之中。
呵,父亲说得没错,这个段云瑞戒心果真不是一般的重,自己几乎没了命才得以进入棠园。
但这进了,却又好像没进。
毕竟在这十几日内,就只有作为医生的肖望笙来过,而段云瑞就好像忘记了他一般,一面都未见,这让林知许有些许心悸,更看不透他心中到底作何想。
但细细想来,转折似乎是在被当做礼物送来那日,自己开始明明无论如何求他都无法使其留下,但他在自己拉下他时,他却留下了。
可究竟是什么会让段云瑞忽然改了主意,又为什么会救下他,对于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即使他比常人能多三分清醒,却仍无法分辨缘由。
现在的体力并不能支撑他思考太久,但无妨,他暂且还有时间,至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松弛地休息过。
林知许敛下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将身体全然放松,再次陷入了沉睡。
此时的确尚早,可早有一人已等在了荣胜百货的办公室外,沉稳的脚步声让一直守在走廊中的孟冬精神一振,立刻浮起了惯有的笑容,
“二爷早。”
“孟老板一早亲临,有什么事就请直说。”
“那傻子能得二爷怜爱才能捡条命回来,这是他的福报,也是在下的造化。”孟冬随段云瑞身后进了房间,自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双手微抬,“这是林知许的卖身契,孟冬奉给二爷。”
房间忽地静了下来,但随后手上的信封被拿起。
这短短一瞬就好似空气凝结又散开,孟冬心猛跳一下又放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段云瑞抽出一看,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果真是张卖契,
“呵,都是生意人,我又怎能让孟老板吃亏。”段云瑞眉峰微扬,将卖契平铺在桌上,以指节轻敲了下桌面,“你说个价钱。”
“一开始是相中他皮相好,虽痴傻却乖顺听话,更重要的是有一身的好功夫。”孟冬笑得恭敬,“后面的事二爷也知道,能得您照拂收留就已是三生有幸,又岂敢要银钱。”
“既如此,我也不会让孟老板吃亏。”段云瑞将卖契放下,身体向前微探了些许,略显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之意,“我知道孟老板早就对孝文路东口的那栋楼有兴趣了吧。”
这话音一落,孟冬镜片后的眼眸蓦然一亮,也不禁向前了半步,屏息以待。
丽都夜夜爆满,以现下的生意,孟冬早有再开设一家歌舞厅的打算,然而左看右看,就段家的那栋楼最为合适。
但既然是个绝佳的位置,看上的人肯定也不止孟冬一个,据他暗中打听,现下租金已被人抬上了三成,但段云瑞仍未表态。
毕竟他不缺钱,不过就是要找一门顺眼的生意罢了。
“那栋楼孟老板若喜欢,我可以低于市场三成的价格租给你。”段云瑞看着孟冬眼中瞬间迸发的惊喜,接着道,
“但让出来的这三成,我要入股。”
喜意还未褪去,孟冬怔了下,待消化了这句话后,脸色微变。
不愧短短几年就能扭转乾坤,坐拥下巨大财富的人,三成的房租才有多少钱,岂能与三成的利润相提并论。
但孟冬也清楚,目光需放长远,这栋楼同样也能为他,为武爷带来巨大的财富。
只是一时间孟冬竟说不清到底是谁给谁下了套。
“若不答应,便是我孟冬不识抬举了。”孟冬轻咳,用微笑将方才僵硬的神色揉开,躬身抱拳,“能得二爷垂青,是在下的荣幸,孟冬必不负二爷所托。”
合作,或者说是蓄意的试探。
在这一场看似由林知许而起的密网之下,段云瑞想知道孟冬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既然没人会主动展露自己的目的,那么就主动将这道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出一条缝来,更何况这还是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躺在桌上的卖身契被手指捏起,嚓的一声,火机上不断跳跃的火光映在双眸之上,却未能穿透眼底的那片漆黑。
只要再稍微靠近些,这张单薄的纸便会付诸一炬,他或许就算是应了十年前那个承诺,救了他。
火苗依旧摇摆着,直到拇指轻抬,火在这一瞬间熄灭,火机有些烫手,但这张卖身契仍是完完整整的,未伤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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