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14章

作者:莲卿 标签: 近代现代

  丁春生没在意,两个人寒暄了几句,而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林知许却突然指着树道,

  “刚才那树梢间还有两只喜鹊,一会儿就不见了,怕是饿了。”

  没头没尾的,但自他嘴里说出来也不稀奇,丁春生忙笑着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林知许拉回来,指着自己脑袋讪笑道,

  “我弟弟,这里……”

  “哦哦,没关系的。”邮差看了林知许一眼,眼中闪过只有他能看懂的了然,然后重新跨上了自行车,“我还得去别家,先告辞了。”

  林知许的眼睛盯着报纸,见丁春生将它随意放在了桌上,便拿起来递给了他,

  “讲讲。”

  丁春生惊得瞪大了双眼,不禁笑道,

  “我一个干杂活的哪里识字啊,棠园里除了少爷,也就姚管家识些字。”

  “哦。”林知许看起来很失望,但他仍将报纸摊开看了起来。

  “你也不识字,有什么好看的?”丁春生忍不住嗤笑了两声,装作好奇凑到了他身后,故意贴近了几分。

  “这个好看。”林知许指着报纸上的香烟广告,上头印的正是如今最当红的影星霍明珠,是炙手可热的大美人。

  “哟,你还喜欢她啊。”

  林知许看了一会儿,大约也觉得没意思,便拿手臂支起脸颊,垫在报纸上低着头打盹儿。

  闲来无事的丁春生也泛起了困意,在他酣声渐起的一刻,一直低着头的林知许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变换姿势,从背后看依然睡得香甜,可一双眼睛看着刚才那则广告上面的一篇文章,双唇无声轻轻开合,抚在桌上那只手食指微动,似乎在比划着什么,又似乎是在记着什么。

  盛夏之际,虽蝉鸣喧嚣,却是宁静。

  打盹的时候,时间好似飞快,也不知过了多久,丁春生心头一跳猛然惊醒,迷糊间都不知身在何处。

  下一秒他却见门房对着马路的门开着, 屋内已不见林知许的身影。

  他吓得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就直直向外冲去,踉跄间几乎是摔出了门去,可当丁春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却愣住了。

  只见林知许人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门口,面前是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放挑子,挑子一头还正咕嘟咕嘟的煮着一锅热汤。

  “你在干嘛!”丁春生还当他跑了,惊魂未定地的吼起来,吓得林知许瑟缩了下,躲在了墙边。

  “你那么凶做什么。”男人擦了把汗,“我打这儿路过,这位小少爷说想吃馄饨,我就停下了。”

  “吃什么馄饨,你有钱吗!”丁春生气得七窍生烟,然后恶狠狠地盯着男人,“走走走,棠园门口也敢支摊子!”

  男人也没好气儿,嘴里虽嘟嘟囔囔,却也只能挑起了担子离开。

  林知许目露不舍,向前近了几步,“下次……下次我拿钱来。”

  “你哪儿来的钱。”丁春生将他拉了进来,将门直接反锁,“要是敢再自己乱跑,我也不管你死活了!”

  “我不会跑的。”林知许脸色惨白,似乎是被那句不管死活吓着了,小声辩解着,“我出去会被那个少爷打死的。”

  丁春生一怔,忽觉得此刻的林知许比往日更显得可怜无助,再想到少爷不仅没再过问过他,就是出远门也未交代过一句,想来是真不管了。

  一个男人,又不会怀孕的,就算真操了也没人看得出来,再说也是他主动勾引,与自己无关。

  丁春生心若擂鼓,双耳烧红,

  “阿林啊,上次……上次你说的那个事,还当真不?”

  “什么事?”林知许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自己虽对这种事无所谓,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沾了他的身子。

  但丁春生显然还有利用的价值。

  “我有钱,在丽都。”

  钱这个字犹如一阵冷风,一下吹醒了满腹欲火的丁春生,眼中泛起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贪婪,“你真有钱?”

  “嗯,在丽都。”林知许用力点头,带着些许讨好,“要是我回去拿了钱,我是不是就能吃馄饨了。”

  “能能,当然能!”丁春生强行按捺住雀跃的心情,低声道,“等哪天我带你回丽都拿钱,但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和其他人提,你知道的他们总不给你吃饭,又怎么可能让你买馄饨吃。”

  低声的哄骗还回荡在小小的门房,而那个挑着摊子卖馄饨的男人却在道路尽头的拐角处将摊子放下,墙角立刻有一人默不出声,直接将摊子挑走。

  男人已褪去了满脸的憨厚,目露精光地转身上了一旁停着的轿车,

  “纸笔。”男人边在纸上迅速记录下一排数字,一边吩咐着,“快,回桐城,武爷府上。”

  桐城的司令谢天武是个极注重养生的人,虽已年近半百却是高大挺拔,声若洪钟,不见半分老态。

  “阿棠有消息了?”此刻的谢天武正在练武场,正精心挑选着兵器,而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挑着馄饨摊的男人,

  “是,这是棠少爷给的。”

  “哦?”谢天武的手本已扶上了刀柄,听闻此言忽而定住,转身便接下了男人手中那张纸,略扫了一眼,便屏退了所有人独自来到了书房。

  若只是简单的报平安,那必然不需要这么复杂,看来他的阿棠是拿到了有用的消息。

  而且这消息显然很重要,他没有直接告诉传信的人,而是用了暗码,只有他父子二人之间才懂的暗码。

  书案的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今天的报纸,谢天武略翻找了下,拿出了《复兴日报》,而后没有任何停顿地翻到了第三版。

  目光停顿在了一则香烟广告上,然后看向了上方的那篇文章。

  纸上这排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数字和符号指引着谢天武,他查找着那篇文章,在字符下写下了对应的字,

  “他,前,往,南,桥。”

  谢天武一怔,又仔细将字对了一遍,果然是这样没错。

  段云瑞离开了榕城这他知道,但跟着的人说,他是领了个小姘北上避暑去了,这与南桥根本南辕北辙。

  隐瞒行踪,那必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他思索片刻不禁低低地笑出了声。

  “阿棠啊,你可真是我的乖儿子。”说着,他将面前的纸揉了个粉碎,“看来这次是要为父亲办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周三哦

第22章 父亲

  来戏园子听官戏的,许多都是冲着白静秋,但今日他的戏牌却未挂出,旁边站着个小童一直赔着不是,说是病了。

  可园子深处的房里,白静秋正身姿笔挺地坐着,身旁站着的正是班主。

  “该说的都说了,官戏现在沦落到什么地步你自己清楚,要不是我紧护着,你能清白到这年纪?”班主苦口婆心,仿若一位痛心不已的老父亲,“说到底,我还不是最疼你。”

  什么疼爱,不过是怕卖早了不值钱了,待价而沽罢了。

  白静秋心里清楚早晚有这么一天,比起那些个早早就被摆布的人,他还算走运的。

  可这又算得什么走运?

  他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眸子,身形依旧倔强。

  “我也给你机会了。”班主一语道破,“可人二爷不但屋里收了一个,听说又带了个出去避暑, 压根儿就没想起过你。

  “哦对还有许少爷,天天送你点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瞧就是不上心。哪里比得上刘署长出手阔绰,抬抬手给咱们戏服就都换了新。

  “虽说刘署长是有些传闻,但你与那些低贱的妓子又不一样,他说了你可是台面儿上的人,若你应了必当宝贝一样捧着,断不会行那些……咳……”

  还能哪些?别说白静秋,就是整个榕城名流官场上谁人不知,那刘署长是有些癖好的,就是死在他手里的也不少。

  任凭班主说得天花乱坠,白静秋就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抗争其实很可笑。

  往后的事儿他太熟悉了,无非就是先好言相劝,如若不行再来些手段,最终没人能够逃过这命运,哪怕他是如今戏班里一等一的角儿也无济于事。

  木门哐的一声被重重摔上,服侍白静秋的小童蘅官儿吓得惊叫了一声,可白静秋就好似魂儿都被抽干净了似的,依旧是那姿势。

  “师哥……?”

  蘅官儿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可方才恁大动静都没能惊动,这轻轻一声却好像雷霆万钧,却教白静秋“啊”的一声,脸色惨白。

  “师哥,我……我不是故意的!”蘅官儿当是自己吓着他,声音都发了颤,可下一秒那双发直的眼渐渐凝了神,唇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蘅官儿,你快去打听打听,段二爷当真不在榕城?”

  “师哥,外头人都这么说了,那不会有假。”

  “是吗……”

  这哪里能有假?

  白静秋的脸色比冬日里的晨霜更要白上几分,脆弱的好似一碰着阳光便会消融,再不复天日。

  若是二爷知道了定是会帮自己的吧,那会儿自己在台子上晕倒,班子里的人慌作一团,看官们更都躲得远远。

  当时他是最尊贵的那个,却又是最不嫌弃他的那个。

  将自己抱进了他的车里,送了洋人的医院,还替他付了药钱。

  但此刻越是想这些,白静秋就越觉得喉间发苦,双眼闭起,掩下了万般不甘,待再睁开时看向的却是床下那只小小的木箱。

  “蘅官儿,那箱子取来。”

  里头零零碎碎,新奇的有,有趣的也有,都不贵重却用了心。

  他等不得了。

  一封信交给了蘅官儿,许府的门房见信上字迹清秀,虽不像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却是个小孩儿送来的。

  “大哥您可一定要送到三少爷手里啊。”蘅官儿掏出两块银元,塞进了门房手里,“一定啊。”

  门房看到银元两眼放光,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可待蘅官儿一走,信便塞到了一沓子拜帖下头,转身掏出了烟锅。

  轻烟萦绕了小小的房间,那露出一角的信件,却无人再忆起。

  蘅官儿奔跑回戏园子的身影穿过了人来人往的和平路,这里很热闹,可路口的丽都却安静得很,没了夜里的喧嚣。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到了丽都的大门口,守门的与他二人说了几句,将高的拦在了外头,然后将门开了一条缝隙,另一人侧身钻了进去。

  这个时间这里是寂静且黑暗的,林知许熟练地在过道里穿梭,直直地走到了孟冬的办公室。

  他推开,里头依旧是漆黑一片,林知许迟疑了下,没有去拨动开关。

  “真不愧是棠少爷。”一个声音自暗处响起,不是孟冬那儒雅温润的嗓音,“以痴傻之身深陷棠园还能行动自如。”

  “杨副官。”这嗓音其实还留有少年的清润,却冰冷异常,“父亲怎么说。”

  “你带回去的那个消息,他老人家很满意,脸上都挂着笑意。”杨元龙缓缓道,“段云瑞北上只是个障眼法,他的确去了南边的南桥港,但目的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