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24章
作者:莲卿
所以这到底是你的本性,还是刻意的演绎。
段云瑞当然不会将这句话说出,但他似乎很享受此刻这般随性的惬意,毫不介意地拉着林知许坐在条凳上,要了壶茶。
直到这时林知许才瞧见,段云瑞的皮鞋和裤脚上沾了不少污泥,反观自己,倒清爽不少。
恍惚间林知许才反应过来,自己因做痴状一直左顾右盼,哪里会管脚下踩了什么,走路全靠段云瑞拉着。
也怪不得自己总觉得段云瑞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的,把自己拽得东倒西歪,原是为了躲避这些烂泥,可自己的衣裳却不管不顾。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样顾着自己?
林知许蓦地茫然,浑身上下泛起了一阵不自在。
他习惯于他人的恶意,轻蔑,或者狠毒。要不干脆不必把他当人看,就像许言礼那样,一句轻飘飘的打死了也不妨事,才该是他应得的。
林知许被粗瓷碗不太悦耳的碰撞声恍了神,因为底不够平,放在木桌上还有些摇晃。老妪每个碗里都倒了一点茶汤,当着他俩的面晃荡两下,泼到了地上,这就算是洗了。
茶汤泛着淡淡的黄,还有大片的茶叶和茶梗碎末跟着一起留在了碗底,一看就知道是极劣质的茶。
林知许渴坏了,捧起来就咕咚咕咚喝了半碗,他没马上放下,而是借着碗与手的缝隙里看去,瞧着段云瑞丝毫没有停顿,自然而然地端起了他面前的那碗茶喝了两口。
身旁的街上水泄不通,他们虽仍满耳喧闹,可这桌凳的方寸之地却显得清净,也觉着呼吸顺畅了些。
这茶不太可口,可二人却有了不成言的默契,让老妪又续了一壶,两包吃食就放在桌面上,一会儿捏一个,没人说话。
在段云瑞的眼里,他既不是任人糟蹋的阿棠,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欺辱的林知许,他甚至没刻意照顾自己的“痴傻”,只是将他当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说些平常话,做些平常事。
对,就是平常,是自己从没未体会过的平常。
似乎段云瑞早已习惯他时不时地发呆,茶续上,他又将兰花豆塞到林知许手上,
“别吃那个了,太咸,就着茶吃这个。”
林知许接过来,没吭声,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他旁边就是挂在摊子上的,已经锈迹班班的煤油灯,火苗兢兢业业地亮着,却被蒙尘的劣质玻璃罩阻隔,只能透出一些朦胧昏暗的光线。
光照在了林知许的手上,也照在了那卷成锥桶的报纸上,他转动着纸筒,似乎是想挑一颗最美味的,可手中的不止是豆子,报纸上的一行标题也同样入了眼帘。
[英华轮埠公司昨日……]
后面的卷进去了,林知许看不见,可这几个字却瞬间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让他记起了自己是谁,该做的是什么。
原来刚才在司令府,段云瑞与袁定波所交谈的,自己没猜出的那个词,是轮埠。
南桥,轮埠。
难道他不在榕城的那段时间,当真是去做与航运有关的事,那他又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去南桥开辟码头航线。
林知许不动声色,捡出一颗豆子,微笑着塞进了嘴里,状似无意地张望,就还是那个心无城府的小傻子。
隔着条繁忙的街道,白静秋提着一个网兜,里头装了三个白净的梨子,就站在一个卖笤帚簸箕的摊子边上,藏在高高的货物后头,望着两个人凑在一起挑挑拣拣地吃着粗制的吃食,喝着低劣的茶水,神色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冲动地追了出来,跟了快百米,现下这样躲在这儿偷窥了半天,也不敢上前露个面。
白静秋此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条浸满水的毛巾,也不顾他疼不疼,被死命地拧着,把最后一滴水也要榨干。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段云瑞是他倾心了一年多的人,满心都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就连现下也不过是他气运差,班主要卖他的时候,段云瑞阴差阳错不在榕城。
可那个傻子又凭什么能得到他这般特殊的看待,自己又凭什么不行。
耳边的叫卖声一直没有停歇,震得白静秋耳朵有些嗡嗡,他却一直没挪动,攥着网兜的手被勒得愈发的紧,手指肚都红红白白的。
身边的摊主白了他一眼,应是嫌弃他站久了还不买东西,又专冲着他的方向用力吆喝了两声。
白静秋一震,蓦地醒了,心头空落落地跳了几下,有些慌。
自己早已下了决心好好跟着三少爷,如今做出这种举动已是不该,又怎能心存妄想。
只是这么一想,白静秋就觉得心头那把枷锁“咔哒”一声开了,气血从那儿飞速地游走着,奔进四肢百骸,弹指间似是通了。
白静秋摇头轻笑,转过身正欲走,身后却有几人在低声嘀咕起来。
“个子小,穿蓝衫子的那个我看了半天,好像不太灵光。”
“脑子不灵光,劲儿可不小,我脚都被他踩肿了。”
“又漂亮又够劲儿,肯定能卖个好价。”
“盯紧了,他旁边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看什么时候落单……”
声音逐渐低下去,不怀好意的笑隐藏在耸动的肩膀里。
白静秋的足尖微滞了一瞬,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自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帮匿藏在十里铺的地痞流氓,偷抢拐带什么都做,林知许这种脸生又泛着天真的漂亮男孩,是他们眼中势在必得的高货。
但他身边跟着的可是段云瑞,一个眼神都能把他们挫骨扬灰的主儿,自己也不必闲操这份心。
而那头的林知许也没想到那伙儿人依旧不死心,茶喝够了就站起来要走,一转头才发现身后是一家旧货店。
虽旧,却干净。
尤其是那橱窗上的玻璃,透得跟没有东西似的,将里头的东西送到眼前,送进林知许的眼里。
眼里的目光凝聚着,在那品目纷杂的旧货里,独看到了一块躺在红丝绒上的银怀表。
他忍不住向前,手像是不受控制地伸出,直到碰到冰凉的玻璃窗后轻微的一颤,然后小心地将指尖贴了上去。
这应是一块有些年头的怀表,店主虽擦亮了,可银壳子上的雕花缝隙里已发黑,就连悬挂的银链子也没了光泽,泛着乌。
段云瑞付了茶钱,转过身见林知许趴在橱窗上,刚要唤他,却也瞧见了那块怀表,怔在了原地。
这块表的确是有些年头了,自己也曾有一块,但在十年前那个风雨欲来的下午,他送了人。
送的是那个向自己苦苦求救,被恶人拐带了的小男孩。
只是那时到底自己也太弱小,慌不择路地带着他跑进了一个黝黯幽长,没有出口的长巷。
“你拿着这个。”他已经听到了汽车轰鸣和戛然的刹车声,“这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所以你信我,我今天晚上去欢悦客栈救你!”
“哥哥,我怕!”
“别怕,别反抗他们,我会找你,一定会的!”
“嗯……”男孩颤着声音,死死地将怀表抓在手里,就好像抓着的是一棵救命的稻草,“我听话。”
“你叫什么名字……”
太慌张了,竟忘了问。
“阿……阿棠。”男孩似乎是怕他认错人,忙又说道,“是海棠花的棠。”
“我叫……”
纷沓的脚步声如同恶鬼袭来,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高亢的叫卖声让段云瑞晃过神,他看着仍专注地看着那个怀表的林知许,目光扫过他耳后那颗朱砂痣,开了口,
“想要?买给你。”段云瑞朝店门走去,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林知许又停了下来,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路对面,而后语气淡然,“店太小转不开身,你在这儿等着吧。”
林知许点点头,转而又趴在了橱窗玻璃上,期待店主的手伸进橱窗,从那块暗红色的丝绒布上,将怀表取走,然后会出现在自己手心。
沉重、冰凉、圆润。
他甚至已经能够感到表硌在掌心的感觉,这是十年间自己从未忘记过的触感。
“小少爷,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沉浸在回忆中的林知许猛然回头,可未等他呼救,一股清苦的气味已窜入鼻腔,而后死死按住,不给他一丝挣扎的机会。
瞬息之间,旧货店的橱窗前已空无一人,只有对面的老妪半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守着她的火灶,等着壶里的水再次烧开。
段云瑞也出了店门,他手里握着那个怀表,表链缠绕在指尖,随着呼吸的起伏来幅度轻微的摇摆着。
他抬眸,看向的是那扇极干净的玻璃窗上,突兀的几个指印,眼波无澜。
作者有话说:
本周更新开启啦!
周四、周五、周六、周一、周二更新。
周日和周三休息哦,谢谢支持!
第39章 谁来救他
颠颠摇摇间,林知许觉得自己眼皮虽沉重,意识却是渐渐回了。
他本就被练过,这种低劣的迷药对他来说效力要比普通人差很多,可人虽醒了,林知许却没动,现在若闹腾起来必然会被他们打晕,也就只能任由他们扛着走。
汗液的酸气混合着八仙膏的苦辣窜进鼻子,胃也被这人的肩膀顶得难受,但他放松了身体,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听力。
这里静多了,但依然可以听到远处的喧闹声,这里应当与主街相去不远,耳边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有三个人。
这几个人敢在街上拍花子,那说明这儿是他们的地盘,范围不会太大,所以他肯定仍在十里铺。
江南岸这儿早些年是有两个大帮派,可新政府来的时候没看清时势,举着土枪想对着干,被轰了个渣都不剩,如今虽说也出了不少欺行霸市,盘踞一方的势力,但都还不成气候。
三个人扛着他到一幢黑漆漆的房子门口,进去了一个,一会儿又出来摇摇头道,
“没在,回乡下了,明天上午回来。”
“那怎么办?”扛着的人喘着粗气,已经疲累的他显然十分不满,“要不就绑这儿,明天再来拿钱。”
“这可是个高货,你放这儿他们不承认,咱不白忙活一晚上。”这人顿了下,伸手去寻垂着的下巴,捏起来左右看了看,“要不先带回去,反正是个男的。”
耳旁呼啸的喘气声滞了滞,嘿嘿笑了两声,“还是哥哥想得周到,咱也好久没开过荤了。”
“你可收着点,身上弄不好看了,别人要压价的。”
身子又颠了起来,他们打算把他弄回去,林知许依旧紧闭着双眼,垂着的双手在男人胸前晃荡,一副软绵绵的模样。
段云瑞呢?
他肯定发现自己不见了,这会儿应该也在找吧。
但十里铺这儿他应该不太熟悉,若拐回去找宋焘,再叫人来,没有个把小时恐怕不行。
吵闹声越来越远,七拐八绕的,愈发僻静。仍不算太远,但这里不比江北马路宽阔笔直,越往里房子就越是盖得没有章法,不是这里的人踏进来就犹如迷宫,就是想找都难。
再说,他不过是个玩物,段云瑞不会嫌麻烦不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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