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3章

作者:莲卿 标签: 近代现代

  还是一袭长衫,就那么斜靠在树枝上,也不知道在瞧什么,一动不动的,让杜莺音不由地放轻了脚步,直到了树下才抬首道,

  “爬那么高做什么,仔细摔着。”

  林知许见着她就只是笑,抬手在旁边掐了一簇饱满的花儿,弯下腰想递给她。

  杜莺音怕他掉下来连忙抬手去接,林知许就盯着花平平安安地落在了她的掌心,这才又抬起头朝墙外望去,微眯的双眼似乎是在享受轻柔拂过的微风,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子里带着不该出现在痴儿眼中的不耐。

  孟冬路过门外,恰巧就瞧见了这一幕,他放慢了脚步,目光也落在了那个隐在花间的身影上。

  “武爷还说你是个会的,也不过如此。”昨夜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自己站在了林知许面前,“五日过去了,段云瑞还去了趟戏园子听白静秋唱戏,却从未想起过你。”

  林知许微微偏头,如玉的肌肤在月华之下更显冷白,额发的阴影遮住了眸子,看不清楚,可孟冬知道他在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寒意。

  明明看起来是一捏即碎的脆弱,却让他莫名的觉得危险。

  孟冬有些恍然,他这才意识到这些时日林知许始终维持着痴傻纯然的模样,让他几乎忘了这是武爷用十年淬炼出的一把毒刃。

  “快下来吧。”

  树下的杜莺音声音带了些焦急,可树上的林知许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仍远远地痴看着前方。

  后院墙临着马路,这会儿正午刚过,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的,稀疏得很,一辆黄包车停在树下,车夫靠坐在车架边上,似乎是在打盹儿。

  只见远处有位穿着长衫的先生逐渐走近,叫醒了车夫似乎是说了什么,车夫忙站起来扫了扫座椅请他坐下,而后将脖子上一直挂着的毛巾取下来绑在了车架上,握着车把的手指灵巧地变换着,似乎是比划了什么。

  隔着高高的院墙,车夫的目光直直看向了坐在树上的林知许,但也只是稍稍顿了,便抬脚而去。

  随着一阵铃声,那黄包车渐渐远了,林知许才缓缓地呼了一口气,低头看向了想接着他的杜莺音。

  “瞧什么呢,快赶紧下来。”

  “那儿。”林知许抬手直直地指向墙外,“好像有个会喷水的地方,来的时候看见了,好看。”

  杜莺音柳眉微蹙,略思索了下恍然大悟,

  “你是说丘比特广场吗?”

  那边临着江,本来是个乱糟糟的集市,洋人把地方占了后,将路口修成了一个花园似的广场,中间弄了个喷泉池子,立上了一个光屁股长翅膀的小孩雕塑,还取了个洋名字。

  林知许不知道什么是丘比特广场,只是说想瞧那喷着水的池子,可是怎么也瞧不见。

  说着,他在杜莺音的惊呼声中站了起来,又往上攀了点儿。

  “快别往上爬了,这树枝可禁不住人。”杜莺音怕他听不懂,赶紧道,“左右时候还早,你下来,我带你去瞧瞧那喷泉,近得很。”

  别的不知道听懂了没,这话倒是入了耳。

  林知许低下了头,就算背着阳,杜莺音也瞧见了他眼底闪烁着雀跃的光,这般生动的表情倒是头回见。

  嘴角的上扬就连杜莺音自己都没发觉,她抬起手臂让林知许攀着,接着他踩在了竹椅上。

  长得这样好,性子又乖,就算是个痴的,若是托生个好人家也必是招人疼的。

  恍惚间唇角被按住,回过神的杜莺音发现原来是林知许的手指,他正疑惑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不笑了?”

  杜莺音扒拉下来他那爬过树的脏手,笑道,“没礼数,要叫姐姐的。”

  姐姐这寻常的两个字却让林知许瞬间止住了笑意,愣怔了少倾,突然认真道,

  “你不做我姐姐好不好?”

  杜莺音闻言心生愠怒,猛地松开了林知许的手,拢了拢落在肩上,如波浪般的卷发,

  “老娘做你姐姐是抬举你。”

  林知许目光中浮起些许不舍,“可是我死过很多姐姐,所以我不想你当我姐姐。”

  就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原本还满是怒火的心就只剩了悲戚。

  她听孟冬说了,林知许是打妓院出生长大的,他说的那些姐姐是怎么回事,杜莺音当然知道。

  可其实如今这世道如此纷杂,无论你是高高在上还是低入尘埃,最不值钱的就是人。

  谁又能可怜谁呢?

  “你别担心。”杜莺音尽力笑得有底气,“我与你那些姐姐不同,我能保护自己,若你不嫌弃,在丽都这儿我也能护着你。”

  也不知是谁先靠近的,两个人肩挨着肩消失在了后院的门内,忽地一阵风刮过,满树海棠摇摇晃晃的,花瓣落了满地,铺了满地莹红。

  离丘比特广场不远的街口,开着全国第一家百货公司,里头不止是有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最吸引这些名流的,其实是那些五花八门的洋货,据说就连京城里的阔太太都专门坐在火车来榕城,只为逛一逛这荣胜百货。

  荣胜百货顶楼,随着木地板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一名西装笔挺,发丝整齐的男人捧着厚厚地一叠文件敲开了尽头的房门,嘴角微微上扬,

  “这批绸缎和珐琅器都已顺利报了关,最迟明日就能出海。”男人边说着便抽出下面的文件,“伦萨来了份电报,伯格先生对茶叶的进口也言明十分有兴趣,希望尽展开贸易,看来对我们之间的合作十分满意。”

  电报一向惜字如金,可这份电报里却拼错了一个单词,多了H和L两个字母。

  伦萨人大都行事随性,不拘小节,就是拼错了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但伯格不同,他性格极为谨慎。

  “HL。”段云瑞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母,眉头渐渐紧锁,眼神中闪过了不确定的光,“望笙,你去拿伦萨的地图来。”

  这拿文件进来的,是他不可或缺的助手,亦是好友的肖望笙。

  伦萨的地图铺在了桌上,密密麻麻的地名看得人眼晕,段云瑞伸出了修长的食指自北而起,沿着海岸线向下慢慢滑着,直至在指向东南处,眼睛蓦地一亮,

  “HollyLand。”

  “这!”肖望笙的心头也猛然一跳,不由地凑近了些,“难道伯格先生的意思是……?”

  “呵。”段云瑞直起了身子,唇角勾起了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这次茶叶的出口要开辟一个新的航线了。”

  看来伯格对于药品的生意显然已动了心,茶叶不过是个探路的幌子,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探出一条稳妥且隐秘的通道。

  “伯格终于想通了!”肖望笙也兴奋地双眸晶亮,“只要这条航线能建立起来,咱们就再也不用怕药物短缺了。”

  段云瑞捏起了电报的一角,又看了一遍,扔进了烟缸。

  “嚓”地一声,磷火的味道在这一瞬间窜入鼻腔,点燃的火柴扔了进去,几秒钟的时间便将纸片燃尽。

  “走。”段云瑞转身去拿西装外套,“去荣平饭店。”

  “啊?”肖望笙有些意外,“这么好的事儿不庆祝一下吗,还要去工作!”

  “八字刚有了一撇,若成了有你庆祝的。”段云瑞率先走了几步,“早点儿去,今日还能早些结束。”

  “你看我信不信你。”肖望笙看似不情不愿,却立刻带齐了所有文件,“走走,现在就走。”

  榕城独一辆的劳斯轿车自荣胜百货后院中驶出,如往日一般穿过新民街,向另一端的荣平大饭店驶去。

  而此时一个在百货公司门口兜售香烟的男人盯着疾驰而去的汽车,突然了拒绝眼前正要买烟的客人,迅速向后撤进小巷,疾步向丘比特广场急奔而去。

  下午的广场上游人如织,这雕塑虽羞人,但喷泉却是十分新鲜的,就算这会儿的太阳有些晒得慌,依旧是有不少人围在池子边上看。

  压低宽沿儿帽的杜莺音正陪着林知许坐在池边的长椅上,热得拿出了一把折叠的檀香扇忽闪了会儿,一扭头就看见林知许仍扭着身子向后看着不断翻着水花儿的喷泉。

  粼粼的水波映在他脸上,一层淡淡的绒毛都泛着金色的光,晶莹剔透的,让她忍不住触了下,感慨着这细腻的触感。

  林知许被杜莺音的动作惹的回了下头,但又马上盯着喷泉,看不够似的。

  “真是热死了。”杜莺音抱怨着,看了腕上精致的腕表,“最多再让你看二十分钟。”

  “姐姐你热,就去那边吧。”林知许指了指树下,离得大约有十几米远。

  这一指让杜莺音眼睛一亮,笑问道,“你吃过冰棍吗?”

  “冰?”林知许愣怔了下,“天热,没有冰的。”

  “谁说没有,姐姐我给你变出来,而且还是甜丝丝的冰。”说着,杜莺音站了起来,刚走出去两步又不放心地回来,“你坐这儿不许动,我马上就回来。”

  林知许点点头,看向杜莺音背影的双眼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眯了起来,嘴角是自己都未察觉的上扬。

  “新民街。”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林知许瞬间绷直了后背,浅笑亦凝结在了这一刹那。

  广场仍是那般嘈杂,一辆锃亮的劳斯黑色轿车自边上驶过,卖烟的男人边叫卖着边离开,杜莺音挑好了两支牛乳冰棍,开心地转过了头,正欲扬起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

  方才的那张长椅上,已不见了林知许的身影。

第5章 再遇

  丘比特广场如今是整个榕城最繁华的中心,从这里走,无论是往丽都还是荣胜都不远,而小商铺最多的新民街,走得若快些,也不过七八分钟的脚程。

  段云瑞的司机宋焘是自小就跟着他的,名为主仆,其实已与家人无异。

  此时的宋焘看了眼时间,略有些急躁,

  “少爷,今日也不知怎么,路上这么多人,前面这辆车也走走停停的,走不动。”

  今日艳阳高照,车里便愈发闷热,段云瑞看了眼车窗外,

  “也不远了,我和望笙下车,你慢慢开过去吧。”

  二人的出现让周围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虽注目,却又下意识地远离,就好像怕自己的衣衫,弄脏了那一看就十分昂贵的洋服。

  于是在拥挤的人群中,两人周围却空出一人距离的空当。

  “啧,今天怎么觉得怪怪的。”肖望笙不禁低语,“云瑞,你觉得呢?”

  话音刚落,身后竟起了惊呼,而后便是数人惊慌失措的高喊,

  “车压着人了,车压着人了!”

  车?!

  这个字的出现,让二人登时停下了步伐,齐齐回过头来,却见人群都朝身后涌去,那围着的正是自己的车。

  “让我去,你先别出现。”心中隐隐的不安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肖望笙拦下了段云瑞,自人群中奋力往回挤。

  段云瑞顿了俄顷,则走上了路边的台阶,将背靠在了店铺的墙壁上,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些车前的混乱。

  “怎么回事!”肖望笙赶回来,询问着正在扶人的宋焘。

  “正好好走着这人就突然冲了出来,我赶紧刹住,可还是碰着了。”

  “我看见了,是这个女人推的!”周围几人都指向了一个身着旗袍,烫着卷发的女子。

  可女子也一惊慌,声音都发了颤,

  “他突然在后面拉着我叫姐姐,我又不是他姐姐,我还吓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