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32章

作者:莲卿 标签: 近代现代

  他这次没说。

  一步一步,扯着伤口的痛远不及内心的惶恐不安,白静秋睨向了许言礼手臂上包扎的伤,不重,最多也就半个月就能好。

  待好了,他那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就不会忧心,他也就安心回去江北的许家公馆,自此与他撇得干干净净。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少爷。”刚在床上安顿好的白静秋虽疼出了一头的汗,却一把拉住了许言礼的衣袖,尽力扯出了一个笑,“我有话与你说。”

  “刚上来,歇会儿再说。”

  “少爷!”话音刚落,白静秋也觉着自己语气急了些,便又缓和,“其实那日我就想对你说的,被这事儿搅得也没说成,是我最近琢磨了些门路。”

  “你……?”见不是与他哥相关,许言礼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也颇有耐心地坐在了床边,“是什么门路。”

  “你可知我为何一直要住在这儿吗?”白静秋徐徐道,“最初我的确是不愿到江北,可后来我发现这个地方好,或许能助少爷一臂之力。”

  许言礼本还有些期待,听到这儿不免轻嗤,“就外头这些贩夫皂隶?”

  言语中的不屑太过明显,白静秋神色微黯,却仍徐徐道,

  “少爷,你可曾想过后路。”

  “后路……?”许言礼怔了怔,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当然想了,就在刚才。

  现在的许言礼,赌场和地下钱庄都被他父亲关停,名下虽还有一家纺织厂,可榕城的纺织业如今握在段云瑞手中,他又哪能沾上半分好。

  刚才大哥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若他同意与白静秋断了,就给他投资办厂。

  欲言又止的许言礼让白静秋胆颤,可他却像没听懂这沉默,语气如常,

  “我在这儿住了这些时日,左右都熟悉了些,别看这里租住的鱼龙混杂,其中倒不乏有些人物。”

  你能知道什么是人物。

  许言礼没说话,只是呷了口茶。

  白静秋知道许言礼不信,向对面那幢抬了抬下颌,“对面,原是京里做官的,现在时局动荡失了意,举家都挤在这儿,就这还带了五六个下人。”

  许言礼神色稍凝,自椅子上站起来,也朝对面看去。

  “还有那家。”白静秋又朝一旁指了指,“他家是旧朝重臣后裔,表面上说着没钱,可我瞧总有掮客上门,上次他家一个女佣说漏了嘴,说是要在江北置下不止一套房产,在这儿就是暂住。

  “不过他们也不怎么省心,谁不知道这种人必不是空手来的,那些个拆白党就常来就敲诈勒索,他们没个靠山,也只能任人索取。”

  “你的意思是让我拉拢这些人?”许言礼沉吟片刻,目露不解,“他们这些人就算曾经有些势力,现在也不过是虎落平阳,这不是白花钱。”

  “虎落平阳也是虎,现在的时局瞬息万变,谁能一直笑,谁又会一直哭。”白静秋目光迥然,音调异常沉稳,“落难之时一粒米也是恩,若他日东山再起,十人中能有一二感恩于少爷您,那就是用不尽的好处。”

  许言礼抿起双唇,神色微动。

  这事倒真是白静秋是深思熟虑过的,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与许言礼说,如今之际,怕是不说不行了。

  什么都没,许言礼就只得什么都乖乖听家里的,舍弃他跟丢个玩意儿也没什么区别。

  论情意?就连白静秋自己都觉得可笑。

  “少爷,乔山虎那些人虽能做事,却是难管教的,现在寨子没了,他们就只能在江南这边做些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勾当,绝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人心野,在许言礼身上捞不到好处,恐会反噬。

  “少爷若放心,待好了我先去探探口风,毕竟做了这么久邻居……”白静秋忽而一顿,噤了言,朝门外递了个眼色,低声道,“改日换个伺候的吧,这个实在是太好事儿。”

  许言礼此刻哪愿意将心思放在门外偷听的老妈子身上,他被白静秋的所思所想震住,更是将刚才的话在心中反复琢磨,暗自惊叹。

  不大的卧房陷入了静默,白静秋忍痛支起身子靠向许言礼的胸膛,听着他有力且略快的心跳,没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要让许言礼知道,自己不止是一个对他怀着满腔情意的情人,更不是一个只会张开腿等在房里的玩意儿。

  他要做的,是成为许言礼离不开的那个人,更是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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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临了中秋,许多生意也都进了旺季,不止是忙碌,更多是要开始新一轮的人情世故,说白了,就是大大小小,接二连三的宴席和舞会。

  政界的、军界的、商界的,似乎哪个都少不了段云瑞,林知许跟着去过几个比较私人的,传闻虽有,却又遮遮掩掩的,反倒更引起了他人的兴趣。

  私下议论间少不得一些揶揄之词,道是段二爷被一个傻子迷了心智,也不过如此。

  不过也有知道些内情的,说这个傻子床上功夫了得,旁的事却不懂,任人摆布。

  议论的声音往往越来越小,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嬉笑,心里大约是想着什么时候或许能玩玩看,但现在碍着段云瑞,没人敢明说罢了。

  林知许对这种窗外事自然是两耳不闻,他所关心的,是紧挨着卧房的那间屋子,段云瑞的书房。

  这间屋子很特别,门是对开的两扇,镶着沉重铜制把手,能用这么大的门,这个房间应当不小,但林知许在外头特意看过,确定就只有一扇普通的窗户。

  指尖轻扫过门锁,也是没见过的样式,应该是特制的。

  所以他才会对办公室里的文件显得很随意,而这里却犹如铜墙铁壁,就连打扫都是宋焘在做。

  里面会不会有皇陵地图的秘密,如何才能进去呢?

  林知许思忖着,准备回头离开,可身后却突然出现了极轻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一声让他登时僵在了原地,

  “棠少爷。”

第51章 就是他

  棠少爷三个字的出现让林知许心头一凛,滞了身形,就连刚才抚摸过锁眼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这个声音很熟悉,但平时总是轻声细语的,一副怕说错话的怯懦模样。

  林知许重新将天真无邪装饰上了双眸,这才转身笑问道,“你叫谁?”

  “老爷说,少爷看到这个就知道了。”

  说话的是董妈,却没了唯唯诺诺的闪躲,双眸中乍现的精光与慈眉善目的面容产生了极违和的怪异感,摊开的掌心里一个碧玉的平安扣。

  林知许瞳孔微缩,这个是他的旧物,是唯一一件他被拐前的物件,但一直是由父亲保管,不可能轻易旁落他人之手。

  所以说这个董妈是父亲的人。

  林知许抬起头,示意董妈说下去。

  “老爷说少爷传的消息收到了,段云瑞宠少爷这事他老人家也知道,说是走到这步不容易,此后不要再轻易冒险。”

  林知许淡淡嗯了一声,不做多言,董妈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狠戾的眼神制止,立刻噤了声。

  “林少爷……董妈你怎么在这儿?”小杏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董妈迅速将平安扣放进怀中,同时又拿出了一个纸包,

  “哦,我看林少爷的药落在餐厅了,怕耽误就赶紧送了上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先下去了。”

  也许是康彩凤被解雇的事吓着了小杏,她现在对林知许十分客气,走到跟前道,“林少爷随我去换身衣服吧。”

  林知许一顿,按下了一瞬间想起了拿回平安扣的冲动,眼神从董妈离开的身影上挪开,歪过头问小杏,

  “为什么?”

  “我也不知,少爷只说让你换好衣服在家里等着,一会儿宋焘哥会来接。”

  应当又是什么宴会之类的吧,林知许暗想着,乖乖换上了小杏拿出来的长衫和外套,初穿上没觉着,可一照上镜子,林知许不由地微怔。

  象牙白的长衫陪着墨蓝的坎肩,这几日阴雨,颇有些寒意,于是外头还搭了件薄羊绒风衣,是黑灰色细格子的,颜色沉闷。

  不似是参加宴会,倒像是去悼唁似的黑白分明,让人隐隐的,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要说最近他与段云瑞相处的倒是愉快,无论在家或是在外,他都是那个体贴入微的情人,在旁人面前演尽了对他的好。

  只是……床上除外。

  他似乎是把扮演虚情假意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了自己身体上,就前日,哮症都差点发作。

  想起哮症林知许这才回过神来,他忙摸向口袋,这才想起来自己换了衣服,药不仅没吃,还忘记带了。

  车子早已开出了城区,颠颠簸簸的,已开上了郊区满是黄泥坑的土路。

  这是要去哪儿?

  他略微向前靠了点,询问去哪儿的话到了嘴边,想想,又咽了下去。

  只是看宋焘一脸肃然沉抑的表情,再配上上次被刘阿三撞倒后留在眉间的一道疤,倒极像要把他拉到野地里秘密处决似的。

  问与不问都一样,都得去,林知许干脆放松,闭上了眼。

  路并不太好走,昏昏欲睡的林知许直到发觉车停下,这才睁开眼,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车到底开了多久。

  突然间,一阵撞钟声嗡嗡而来,就像撞到了敏感的神经,林知许心头蓦然一跳,忙向窗外看去,这才发现车竟停在了一家寺院的山门外。

  这是……金台寺?

  林知许久闻盛名,却是第一次来,他与宋焘对视了一眼,没做声,随他踏进了山门。

  阴霾之下,苍翠茂密的柏树裹着长长的青石板路,林知许微眯起双眼,尽头是若隐若现的红墙,微风从前面带着香火味而来,还有屋檐下悬挂的,叮铃作响的铜铃。

  奇怪,只不过是跨了个门槛,怎么就静了。

  林知许倒不是头一回进寺庙,院子里的姐姐们很爱来,有时也会带上他。

  他记得每次去上香的时候,她们会特意穿上素色的旗袍,将头发细细拢起或是戴顶帽子,脂粉全无,素面朝天。

  就连走路也特意稳住了腰肢,或许是怕亵渎了神明,又或许是想象自己就是个普通女人,学生、采茶女、小媳妇,总之各种身份都比妓女好。

  可拜神佛有用吗?

  没用,你看她们没用一个好下场,没用的。

  思忖间一名小沙弥迎住了他二人,双手合十向他们行了佛礼,指引他们向后走去,顺着小径就到了地藏殿。

  本就是阴云密布,站在殿外隐约能瞧见里面供奉的烛火与油灯,其余地方,更显得昏暗。

  地藏菩萨,供奉的是往生之人的牌位,那把他带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他没有后路,林知许踏进了殿门,扑面而来的不止是香火味,还有浓浓的,烧纸的烟火气,是祭奠的气味。

  大殿侧面供奉牌位的地方有一处是单独辟出来的,远望去供着两个牌位,还有两个人站在那儿,是段云瑞与肖望笙。

  他的脚步很轻,可大殿实在太静,二人同时回了头,看然后林知许发现肖望笙的眉头无意识地蹙了下,低声说了句,我先出去了。

  这须臾间,林知许已经看清了牌位上的字以及牌位后的灰盒。

  母,姚氏玉芳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