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38章

作者:莲卿 标签: 近代现代

  现下该是林知许伏在段云瑞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完全将其护住,然后自己“枪法不精”的避开要害,替林知许完成一部宛若旷世奇情的好戏。

  可他现在竟站在对面,用枪直直地指向自己,目光中的杀意让邬昆笑得肩膀直抖,他忍下了调侃,嗤道,

  “就凭你手里的那柄准头奇差的枪?”

  这柄枪的确是不稳,只胜在小巧精致,是段云瑞平日放在车里备用的而已。

  只是邬昆不知道,让刘阿三命丧黄泉的,亦是这把。

  但下一秒,邬昆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突变,原本不屑的神色陡然凝固,难以置信的目光转向林知许身后的段云瑞。

  他看起来十分痛苦,但那双眼睛分明是清醒的。

  段云瑞已经知道阿棠不是傻的,但是这件事在送往桐城的情报中从未出现过!

  “你……!”邬昆脸色突变,浑身的肌肉紧绷,原本只是虚勾在指间的枪猛地握紧,迅速抬起。

  但他晚了。

  举枪的瞬间,火光已现。

  邬昆直直愣在原地,手中还半举着已经上了膛的枪,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窟窿,似乎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

  再抬眼,是极度的震惊,以及要把林知许撕碎的愤怒。

  “阿……”想要玉石俱焚的“棠”字湮灭在了第二声枪响中,邬昆嗬嗬地喘着粗气,轰然倒在脚下的水坑中,水花四溅,黄泥满身,却遮不住那双虽死,却仍是圆瞪的怒目。

  车灯的光束里,邬昆身下涌出源源不断黑水,顺着水流蜿蜒而去。

  不是黑,是暗到极致的红。

  直到这时,林知许才恍然察觉自己已屏息许久,缓缓吐出了存于胸中,许久许久的一口郁气。

  他并没有放下枪,反而又近了几步,欣赏着邬昆死不瞑目的尸体,连牙根都亢奋地发痒。

  可是你怎么能死得如此痛快呢?

  林知许的双眼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微微失望。

  在桐城的院子里,那些对他为所欲为的男人都死在了他手中,可邬昆没有,他是父亲最为得意的养子,他不允许。

  咔哒一声,枪再次上了膛,接连的两枪再次响彻夜空,全部打在了邬昆的胯下,力道之大让死尸接连弹动,才重新归于死寂。

  但是为什么还不解恨。

  哦,还有他的手,还有那双让人恶心的眼睛,急促的喘息中,林知许第三次举起了枪,他甚至在想,这枪可真是太小了些,只剩一发子弹,到底打在哪里才好。

  雨势渐歇,周围静得人心头发闷。

  段云瑞忍住腿上的剧痛,艰难地支起身体靠在山壁上,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知许。”

  静谧之下,哪怕是一丁点动静也被放大,可林知许却没听见,身体如同被定在原地,这次枪口对准的,是尸体的眼睛。

  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是绝不可能对陌生的尸体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除非他们之间有着盘根错节的渊源。

  段云瑞心下一震,隐隐中察觉这一枪若开了,他们之间一触即碎的脆弱关系将立刻荡然无存,

  “林知许!”

  一声暴喝回荡在山石之间,如重锤砸下击碎了林知许持续紧绷的外壳,被仇恨占据的双眼陡然睁大,食指在即将扣下扳机的一瞬间停下。

  他在干什么,怎么能当着段云瑞的面展露了对邬昆的恨意!?

  段云瑞看出了什么,看出了多少?

  他要如何解释刚才的举动。

  枪垂下,才发觉牙根咬得生疼,林知许滞了滞,扯下弹匣将那颗上了膛的子弹退回,而后走到邬昆的尸体前,把他手中的枪拿起,这才回头。

  车灯把林知许变成了一道黑影,他又走了几步,干脆将已经湿透而变得沉重的大衣脱掉,扔在了地上。

  山风如冰刃透过身体,皮肤冷到发疼,却让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罢了,管他看出了多少端倪,林知许只知道自己想救他,哪怕是最终会被段云瑞的猜忌所杀死,至少现在他想救他。

  “少爷,你拿着。”林知许把只剩一枚子弹的枪别在身上,然后将邬昆的那把抛给了段云瑞,“离远些。”

  说完,林知许转身走到邬昆面前,用尽全力将他扛在肩上,邬昆的身量高大,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完全覆盖,更别说死人尤为沉重。

  把邬昆拖到车边,就几乎耗尽了林知许所有的力气,他胸口闷胀疼痛,压抑了许久的咳嗽在这一刻迸发,吸进口中的空气就好像无法到达肺部一般,拼命喘息,却越发窒息。

  可他不能停下来,他杀了邬昆,父亲必然会暴怒,他必须毁尸灭迹,将一切做到死无对证。

  “少爷,离远些。”林知许打开了汽车的引擎盖,似是不放心,反复回头说,“走啊,走远些,远些!”

  直到此刻段云瑞终于明白林知许想要做什么,他捡起一根树枝支撑起身体,,四目遥遥相望。

  “尸体我会派人处理,你回来。”

  这语气过于平静,是与当下的狼狈完全不符的和缓,好似羽毛轻柔地拂过心脏,将狂乱温柔抚慰。

  可林知许却轻轻摇头,拒绝了。

  他不能让父亲找到尸体,也同样不能让段云瑞碰这个尸体。

  他要将这个秘密埋葬,能埋多久不知道,但起码不能是现在。

  子弹穿透汽车油箱的刹那,爆炸声震破苍穹,火舌翻滚着迅速将汽车包裹,同时葬于火海的还有邬昆已经死透的躯体。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两人的面庞,耳中全是巨响后的嗡鸣,林知许强压下喉头的猩甜,快步走到段云瑞面前,将他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腿还能走吗?”

  “能。”

  死一般寂静的深夜会被这爆炸惊醒,第一个寻上山来的不知道会是谁。

  混混沌沌的暗夜似乎没有尽头,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狰狞着要将行走在其中的人囫囵吞下。

  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相扶着走下去。

  怎么这样远……

  口中铁腥气已经吞咽不下,林知许喉头一滚,一股猩甜从紧咬的牙缝中渗出,滑过嘴角,一滴又一滴的,与夜混在一起,被脏污的雨水稀释殆尽。

  “知许。”

  “……嗯”

  “为什么要这么做。”

  “……”

  “告诉我。”疼痛与脱力让段云瑞的声音也逐渐虚浮,“为什么……”

  为什么会将你的“同伴”杀死,为什么会不遗余力地救我。

  你这样,我会当你是真心……

  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有静默,和林知许颓然倒下的身体。

第60章 人家是同龄人

  林知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棠园客房的,他有些难以想象,在泥泞且危机四伏的山路上,一个伤了腿的人是如何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带回来的。

  浅黄色的橡胶管子里将冰冷的药水送进他的身体,半边手臂都是冷的,身边看护他的是一位从西医院雇来的护士,大约也是知道他身份,脸上时时都挂着霜,

  “这瓶子里没药水了就要按铃听懂了没。”

  护士不愿与他常待在一处,扎好针就出去呆着,林知许也问过她段云瑞如何,她似乎有些警觉,既觉着他傻说不清,又怕他乱讲自己议论主顾,敷衍两次后林知许也不再问了,还当是不许她说。

  护士出去没多久,门又笃笃响了两下,林知许并未在意,他背对着门侧躺着,目光仍在窗外的梧桐树上,盯着那柄摇摇欲坠的枯叶,看它何时能掉下来。

  枝杈上残留的叶子已不多,就连秋也撑不住几时了。

  身后是一阵潺潺声,通常这个时候小杏回来给他送些热水,倒好就会出去,可今日却有些怪,茶壶都已放下,却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林知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回头,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正伫立在床边,总是一副拘谨模样的丰腴脸盘,此刻却是阴恻恻的,目露精光。

  “棠少爷。”

  是董妈,林知许心下一沉,微蹙了眉心,等她说下去。

  “邬昆是怎么死的。”

  一时静默,林知许将输液用的橡胶管子紧缠在手指上,又松开,看着顶上挂着的玻璃瓶里咕嘟咕嘟地冒了几个泡,

  “他自己开车撞死的。”

  “你……!”董妈怔了怔,随即起愠怒,“你以为这样就能敷衍过老爷吗?”

  林知许甚至未看她一眼,继续用指尖一紧一松地捏着管子,“就这样。”

  江北岭山的汽车爆炸案没两天就席卷了各大报纸头条,一辆烧得只剩铁架子的汽车,和一具几乎碳化的无名尸体,时至今日仍是极热的话题,引起各种揣测。

  “你们同在一起,若汽车撞山爆炸,怎么你与段云瑞连一点灼伤都没有,更何况邬昆的尸体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说明他在起火前就已经死了。”

  “你看见了?”林知许松开管子,抬眸,眸底的一汪潭水平静无波,淡然不迫。

  董妈心头一滞,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早就听说过这个阿棠难搞,没想到抬出了司令他也不在乎。

  “老爷因为邬昆的死震怒不已,你躲在这里也不过是一时,你若这样的态度……”

  “我说什么你就回什么,记得自己的身份。”窗外的阳光正斜斜打在林知许的肩头,将他的身体笼罩在温暖的光线下,低垂的脸庞却更显晦暗,“父亲交给我的事我自会尽心去做,至于邬昆,他自己命不好也要怪我?”

  若是在桐城,董妈是连林知许的面都没资格见的,她眸色虽阴沉,却也不得不低头称是,做出恭顺模样,

  “南桥那边老爷已经得手,货里有一批西洋药。”

  林知许将惊讶掩饰在垂下的眼眸中,抬手让董妈离开,怪不得一直不见段云瑞的身影,恐怕他是因为此事在焦头烂额。

  西洋药,他知道有多珍贵。

  自己传出去的这道情报大约是毁了段云瑞一条策划已久的暗线,林知许缓缓靠向床头,心乱的莫名。

  是该松口气?

  毕竟这么久以来,父亲最梦寐以求的东西非但没有拿到,还折损了一条左膀右臂,他或许会看在这条情报的回报上,对自己宽待些。

  可他并未感到轻松,心头反倒像被紧紧攥住,莫名其妙的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