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海棠压枝低 第49章
作者:莲卿
“若还有下次,我请许厅长来,那便是收尸。”
夜色苍茫,幽沉深重。
墨黑的轿车驶出了纺织厂,车窗摇下了些许,似乎是想散去些身上刺鼻的烟气,
“少爷,是回棠园吗?”
“回老宅。”
夜已深沉,这里明明是离棠园更近,可他却不假思索地说回段宅。
段云瑞微怔,他竟在其中察觉出许久未有的自然,与一丝淡淡的期许,是名为回家的期许。
几乎冻碎的眸中渐渐攒起些许暖意,车颠颠簸簸,待看到段宅的大门,天边已泛青白。
“少爷。”靠近院子,迎上来的人低低的一句话,“四少爷今天还是来了,我们不好阻拦”,与林少爷在呆了一整天。”
第76章 你自己瞧着办
段茂真?
段云瑞脚步停滞,缓缓放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已经熄了灯了的寝房。
其实自己早已看出些端倪,虽讶于段茂真竟起了这等心思,但他清楚,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只是没想到趁自己不在,连话也不听了。
“他们两个都做了什么?”
“四少爷一大早就来了,与林少爷一起用了饭,而后就把宅子都逛了一遍。”
昨夜那么折腾,竟还能陪着段茂真逛上一天,他倒是有闲情雅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关上,听起来与平常并无不同。
屋里没开灯,黑暗与温暖同时通上来,将段云瑞紧紧包裹。他抬眼朝里望去,寝房里更是漆黑一片,但床帐没放下,被褥是鼓鼓的一团,看起来如同已熟睡许久,宁静安然。
老宅里弥漫着段云瑞熟悉的气息,是那种明明闻不到,但只要回想起这间屋子,就似乎萦绕在鼻尖的味道。
在库房浓重刺鼻的浓烟之中,他就在回想这个味道,只是这次比从前多了一丝淡淡的海棠香气。
冰冷的手蓦地握上同样冰冷的脚踝,看似熟睡的身体猛然一颤,下意识地想将脚踝抽出,可下一秒,入骨的疼痛让林知许绷紧在原地,随后他闻到了一股诡异的,焚烧过后的气味。
“少爷?”
“身上怎么这样凉,就像刚从外面回来一样。”
这语气平常,可这股古怪味道中竟带有一丝杀伐之气,让林知许微微心悸,
“去哪儿了?”
脚腕上的力道并没有丝毫的消减,黑暗掩盖了林知许微闪的眼神,他支起身体靠近段云瑞。初碰上是冬夜寒凉的气息,随之那属于他的灼热体温透过衬衣,而那股焚烧过后的烟气愈发明显。
他这是去哪儿了?
“我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林知许大大方方地承认,鼻翼翕动,嗅着段云瑞身上的气味,“我等不来少爷,翻来覆去睡不着,刚去院中坐了一会儿。”
“我是问你白天里去哪儿了。”
“白天?”
他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吧?
林知许仗着屋内漆黑,稳住声线道,“逛了逛宅子。”
“和谁?”
“四少爷。”
林知许答得坦然,心里倒有些奇怪,原做好准备被追问去了哪里,谁知竟是问和谁。
“你昨夜醉酒又累成那样,他一早来你就跟着去,何时这么勤快了?”
粗糙的指腹顺着后颈向下,微凉的指尖探向了隐秘的那处,林知许难抑地轻轻嗯了一声,脊背窜上一阵酥麻,禁不住绷紧了几分,“那……那不是四少爷吗,所以才去的。”
“若想去,等白天我带你去看。”
看似在闲聊,手指攻势未减,反倒愈发地霸道,林知许用仅剩的几分理智喘息道,
“都去过了,不…不去了……”
“他邀你就去,到我这儿就不去了?”段云瑞又重了几许,“他安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心思?能有什么心思……啊!”
林知许的腰身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逐步高抬,紧绷至颤抖之时,段云瑞蓦地停止了动作,玩味的眼神被黑暗所遮掩,“身上沾了烟尘气,我去沐浴。”
从一步之遥的山巅被抛至谷底,林知许怔了怔,眼看着段云瑞利落地起身离开,紧攥住床单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泛白的骨节因瞬间的充血而盈出淡淡的粉,咬了咬牙,将手诚实地伸向自己。
随着剧烈的颤抖逐步平息,无意识紧咬的唇被放开,林知许闭上眼睛,静静等心跳恢复平静的节奏。
段云瑞是生气了?
林知许隐隐能察觉出他的怒气,可这怒气却与之前质问他,甚至想杀死他时完全不同,竟还让自己心里竟泛起阵奇奇怪怪的愉悦感,迷迷糊糊地思忖着,竟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天边不过刚刚挂上一丝淡青,林知许就从被褥里被拎出来塞进车里,从黄土路一直颠簸着上了柏油路,这才发现是在回榕城。
这才初二居然就回来了?
“榕城的应酬多。”段云瑞说这话的时候,有七分的理直气壮,却又带着三分不虞,“你以为我与你一般清闲?”
的确不清闲,这年是华国人的年,与洋人无关,但在喜庆的气氛之下他们也不闲着,大大小小的舞会宴席一场接一场,说到底,本地的权势富豪照样得作陪。
就连大世界和丽都也没歇业,反倒夜夜笙歌,比往日还要热闹许多。
“二爷,他没给您添麻烦吧。”今日的孟冬一身长衫,乍一看有些素,可随着灯光从他身上滑过,衣料隐隐泛着光泽,暗纹涌动,是块好料子。配着他的金丝框眼镜和儒雅气质,更像个教书的先生了。
段云瑞心思一动,忽想起之前调查孟冬得到的那张证件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孟冬眼神纯澈温和,以及那相片背后的蓝色墨水笔写下的一个“季”字。
“孟老板若是站在大学堂里,活脱就是位满腹新思想的青年教授。”段云瑞打量他一番,忽问道,“孟老板是在哪里上的学?”
孟冬没料到段云瑞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怔,转而笑道,“只是爹娘给了一副骗人的皮囊,我统共也就乡下私塾学过几年而已。”
不过是几句平常的寒暄,孟冬微笑着离开,段云瑞的目光却落在了包厢后的一副字上。
字不重要,他看的是落款,季晚潇。
此“季”与照片背后的“季”字,笔下风骨别无二致,活脱脱像是同一人书写。
“这幅字写得不错。”段云瑞招来侍应生,“你可知道季晚潇是哪位?”
“回二爷,正是孟老板,这包间里的字都是他闲暇时自己写的。”
“所以季晚潇是他的号?”
“是。”
段云瑞没再多问,林知许却暗暗捏紧了汗涔涔的手心。
孟冬是化名,季才是他的本姓,这林知许十分清楚。他不知道段云瑞单单只是对这幅字感兴趣,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但若真的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孟冬一旦败露,后面牵扯的可就大了。
林知许面色沉静,心头却是咚咚直跳。
“外头烟气重,你就在这儿坐着,要什么和他说。”
段云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他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听歌看舞,不过是有几位洋商邀请。
“少爷,我能出去吗?”林知许突然站起,叫住了正欲走出门的段云瑞,“杜姐姐今日在,许久未见,我想去后面看看她。”
咚咚的轻响来自于鞋底与地板的撞击。
半个身子已在门外的段云瑞回转了几步,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季晚潇三个字,淡淡道,
“你自己瞧着办。”
第77章 看看你的诚意
大世界要比丽都豪华许多,除去一楼大厅以及二楼的一圈露台半包,三楼四楼皆是大大小小的包间。
守在三楼楼梯口的侍应生眼见着一位高挑清秀的男子走上来,他们做久了眼睛毒,立刻认出男子身上的衣物料子做工都不寻常,忙微微躬身道了声好。
“是利维先生叫我来的,你领一下。”
这摆明了不是主动来寻的,侍应生没半点迟疑,立刻前面带路,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原本淡然从容的男子眼中浮起不安,脚步微微停滞下,才又跟上。
包间的门一打开,一股白色的烟雾裹着浓重的烟酒气扑面而来,里面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全都看向了门口的侍应生。只是未待询问,随后出现的人让利维眼神一闪,唇角露出了讥诮的笑意。
“原来是白先生。”利维按掉抽了一半的雪茄,将怀中的男孩松开,冲旁边笑道,“你们刚才不还说要下楼跳舞?”
众人心领神会,转瞬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了白静秋与利维二人,相对而视。
气氛忽变得有些古怪,白静秋心跳骤然加速,面色冷白,背上却刺刺地发热,耳尖绯红,“利维先生可听说了三少爷的事?”
“倒是听说了一点。”
许言礼的事许家虽捂得紧,但段云瑞这边可没遮掩,虽未大肆宣扬,但以利维的人脉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他微微一笑,向后靠上了后背,
“但他是要整段云瑞,这事情与我完全无关,你们华国人常说,这叫淌浑水。”
“可利维先生您不也没打算与段云瑞做朋友吗?”白静秋微微欠身道,“他与您不是同路人,早晚会是您的绊脚石,只是在这榕城……他的确不容小觑。”
“你以为我怕他?”利维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随即
不由地暗叹白静秋虽是戏子出身,但的确要比许言礼聪明许多,“许要是肯听你的,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白静秋身形一滞,眼睑缓缓垂下,“三少爷他如今危在旦夕,只有利维先生能救他。”
“我?”利维嗤笑,“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利维先生……”白静秋喉头发酸,声线微颤,“前因无需我再赘述,现如今他被父亲关在家里,无论家人如何跪求就是不许请大夫,再下去不止是腿要废,就连人也要熬不住了。
白静秋已经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可他根本见不到许言礼,全靠他身边的阿城传话,今天下午阿城来说许言礼高烧不退陷入昏迷,许太太哭到昏过去也没能说动他父亲,怕真是要出大事了!
“利维先生,八仙膏的生意能如此顺利与三少爷密不可分,许厅长虽断了他的生意,可唯独这一门,他不知道。”白静秋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与利维谈判,“码头上的人只认三少爷,当然……我与他一处久了,也有些脸面在。”
“你想威胁我?”
“不,是求您!”白静秋抬起头,恳切地看向向利维,看进他异于国人的墨绿色瞳孔,“求您带一位西洋医生,以朋友的名义去许府看看三少爷,为他医治。许父虽不让外人接触,可您他不会拦的。
“我知道利维先生完全可以再重新建立一条线,可如今江北码头是袁司令所控制的,江南一处都是三少爷立起来的,乔山虎亦受了重伤,如今这几日全是我在顶着。”白静秋微微挺直了身形,“只要利维先生肯点头,我今后愿为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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